面具

　　我是握过神的愤怒之仗，知晓苦楚的人
　　被赶进黑暗里，无力的走着。
　　————哀歌第三章二十三节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表面看似平静的韩家，早已暗藏了不少危机。先是韩氏产业下的成员开始有所变动，部分股东开始各自寻求庇护，自然韩叔平凭借以往的威信和手段拉拢了为数不少人，尽管他表面上是一副好叔叔帮助侄子维护家族产业的情景，但事实上，大多数人都猜得到韩家正在出演“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当然，我很清楚自古以来傀儡君主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我只得小心的维护平衡，司机寻求机会。

　　在此之前，我从严律师交给我的一堆资料中发现了姐姐——韩夕雨的一份遗物，她的日记。我想在她死后，这本日记就应该落在老爷子的手里了，但为何这样谨慎的保存？当我合上日记后总算明白了答案………对于一个外人来讲，这或许真是个惊人的秘密，哪怕当年我也是这秘密中的一颗小小的棋子。即使持有这个秘密的当事人已经死亡，但它仍如同人类罪恶后遗留下的苦果，散发着腐烂的香气。
　　我知道凭我一人之力是无法解决眼前这个危机的，我必须寻求帮助。

　　只有不多的时间，我出行前小心的打点好一切。
　　即使看似愚蠢也好，我决定赌一把，本就是毫无筹码的赌徒，所以无所谓输赢，假使这就如同抛掷在天空中的硬币一样，不论是反是正都有一半一半的机会，足够了，我决定放手一博。

　　出行是秘密的，根本没有人知道，不，是根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早已有了赴死的觉悟。
　　也罢，我的出生本就是一场赌局，倘若是这样有趣的游戏…………我想那个家伙也是会感兴趣的吧…………

　　同年 X月X日 越南边境芒街

　　众所周知芒街是越南边界贸易繁华的小镇，鱼龙混杂，不仅仅是普通的小商小贩，旅游者，军火贩子，药头儿，便衣条子，还有国籍身份不明的各色人物，虽不及东京新宿那样的繁华，但骨子里却透着相同的味道。

　　私人交通工具太过招摇，入境后我就改搭乘了租来的小车，一路驱往目的地的方向。
　　天黑前总算到了芒街，如果我的情报没错，那么我应该可以在这里见到那个家伙了。

　　穿梭在人群中，感受到越南即使临近黄昏也依旧潮湿严热的气候，异地的乡土气息，各种肤色，越南土语和英语夹杂着不明地方的语种，我有些晃若隔世。
　　这时，一大群约六—-十五岁的越南孩子，冲过来围住过往的旅游团或是游客，推销贩卖廉价的手工艺品，连我这个外表看似普通游客的人，也自然被包围在其中。
　　我从掏出零钱，扔给他们，一群孩子疯狂的去拣，另一些又有了新的目标，也各自散去。
　　笑了笑，刚要走，却被一只手拉住。
　　“我有很多药，先生想买吗？”
　　这未成年的声音竟是标准的国语，我转过身。看着这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孩子，个子不是很高，精瘦，但有着很坚定的眼神，决不是那些孩子里的一个。
　　“哦？你有什么药……？”
　　我问。
　　“很多，‘仙子’‘小红鱼’‘墨斯灵’…………还有‘安魂曲’。”
　　我看着那孩子露出倔强的神情。
　　“…………我要‘安魂曲’，带我去找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跟我来。”
　　那小子说着转身径自混进人群，我立刻跟了上去。

　　黄昏下的光线将拖得人影有些长，我一路尾随来到芒街的边境，这里是很多偷渡客聚集的地方，有更多的非法集团和人贩子，我那时没少受这些人的照顾。

　　“他在这种地方……？”
　　我皱眉问道。那孩子头也不回自顾自的往前走。
　　“喂————”
　　我搭住他的肩膀，谁知那小子一转身，一拳向飞来。硬硬的接住，借力一扭，那孩子被我硬生生的抵在墙上，倔强的眼神透露出凶狠的如小兽般的目光。
　　“喂，别碰我的人。”
　　一个放荡不羁的男声响起，我阴阴一笑，松手，那孩子掉在地上。
　　依旧是那样的身影，桀骜不逊的身影，看上去想让人狠狠给他来一拳。
　　萧魈————和十几年前一样，他没变。

　　他走过来，狠狠的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就像少年时期一样。
　　只是…………我们最后都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去做了韩家的大少爷怎么有空想到我了？”
　　他边装模作样的唉声怨气的数落我，边走到那孩子身边，有些爱怜的想拉他起来。
　　“别碰我！！”
　　那孩子恶狠狠骂了一声，起身转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你的宠物够凶的。”
　　我眯眼看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说道。
　　“………不觉得他跟你当年的脾气有些像？”
　　他转过头，调侃的说。
　　“是吗？”
　　我玩味的摸了摸下巴，似乎想回忆起那早已被时间磨去的棱角。
　　“进屋谈吧。”
　　他抬抬下巴，示意了一下。
　　两个私人雇佣兵打扮的人员出现，恭敬的打开大门。

　　“你变胆小了。”
　　即使多年我也没改变我们相互的调侃习惯。
　　“…………人总要学会害怕一些东西，无所畏惧的人和胆小鬼一样可怕。”
　　他挑挑眉淡然说道。
　　“比如………那孩子？”
　　我也挑眉看着他。
　　他狡猾的笑了笑。
　　“看来你是来者不善啊。”
　　“那里，我可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感谢？…………哦你是说韩家大小姐的那件事？”
　　“你这人情做得可真是顺水推舟啊……”
　　“啧啧，你打算怪我吗？我可不知道原来你和那个许家少爷还………有一腿。”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其实你是早看韩叔平不顺眼，再加上近年来他勾结越南的闲散流动武装分子，自然打搅了你萧大少在这毒品黄金地带的红火生意喽……”
　　我看着他眨眨眼，仿佛回到以前一般。
　　“你巴不得借支手宰了他。”
　　我冷笑的总结道。
　　“可我没想到那只手是你……”
　　他也冷笑。
　　“说来话长……”
　　我看着他。
　　“简直阴差阳错…………”
　　“总之，你现在不得不对付你这个‘叔叔’喽？”
　　“是，所以你要负责呦。”
　　他楞了一下，随即又露出理解的笑容。
　　“你——想怎么办？”
　　他邪气丛生的侧过身子问我，我不慌不忙的扔过过一张蜜色的请贴，此刻它已泛上了一层阴谋的阴影。
　　“就这么办。”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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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未想过会有如此盛大的婚礼，地点只是在远郊的一所大教堂举行，听说这附近的地皮都是许家以前的私人产业。虽然教堂的年代似乎很久远，但室内漂亮的壁画与高大的圆拱型屋顶与此刻站在那里的身着一席白纱的新娘，看起来就像是法国十八世纪的洛克克艺术画像，新娘的身后趁拖着金星日月，以及蓝底金边的天使的环绕与神的祝福，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场完美无暇的童话般的婚礼。

　　时间还未到，老人们普遍很讲究时辰这个说法。即使如此，却看到新娘子的脸上那一丝不安的阴影，时间仿佛被任性的小孩涂上了胶水粘住了一般，即使是短短的十几分钟也好象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坐在贵宾上玩味的看着人们来来去去的匆匆脚步，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快慰，明明知道今天好戏就要上场了哪………
　　我迷眼，看着人群中那刚刚赶到现场的高大身影我不仅划出一丝微笑。
　　王子终于到来了。

　　我避开他瞅过来的眼神，起身走进人群中去。
　　“啊，韩……先生。”
　　似乎正在正在帮忙打点的罗京，回头看见我，含蓄的笑了笑。
　　“我以为你会跟你主人一起来呢。”
　　“是，这几天少爷给我放了假。”
　　相当严肃的回答，毫不介意，或者根本没有注意我刚才的调侃。
　　“放假………？”
　　我喳舌。
　　“在这种时期？”
　　“那个………………”
　　不知道为什么，堂堂大男子汉的脸上竟然显出一丝红晕。
　　“达——令！！”
　　一个玲珑矫健的身影飞扑到那高大的男子身上。
　　“哎，韩少爷也来了啊？”
　　明朗毫无做作的声线，掺杂着女性特有的妩媚………原来是上次那位小姐啊…………我苦笑。
　　“前几天…………我们…………结婚了。”
　　罗京结结巴巴的，这样一条汉子竟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然后两人像是证明似的互相默契的看了对方一眼，饱含情爱的。
　　“…………让人意外啊。”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情景，那样的表情就是所谓的“幸福”？
　　低头自嘲笑笑，竟然有些感慨。
　　周围的人群开始自动落座，我叹气看着眼前这对小夫妇。

　　“走吧，王子与公主的婚礼开始了………想必，今天会一定很热闹吧。”

　　辉煌的大厅，由漂亮的彩色玻璃砌成的天堂的景色，在光线的照耀下仿佛连空气都被渲染成神圣的色彩。

　　一席黑袍的牧师站在圣洁的祭坛上，周围是满是白色的花卉。他庄重的望向台上的那对宛如天赐般的新人，严肃的脸上泛出神圣的光芒。半饷，他开口：“今天，众人带着喜悦、感恩的心情，参加这对新人的婚礼…………”
　　坑长的开场词，我偷瞄了一眼站在右边那个穿着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一抹冷笑泛上心头。

　　“我代表教会在至高至圣至爱至洁的上帝面前问你：你愿真心诚意与她结为夫妇…………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或顺或逆、或健康或病弱，你都尊重她，帮助她，关怀她，一心爱她；终身忠诚地与她共建基督化的家庭，荣神益人！你愿意吗？”

　　“我愿意。”
　　一个沉静的男声响起，我望向他的背影。
　　“那么请交换戒指…………神赐福于你们，使这戒指成为你们永远誓言的凭据，愿你们从今以后彼此相爱、永不分离、相互约束、永远合一！”

　　时间到————
　　我看看表，是时候了。

　　“韩先生…………”
　　一个男人神色慌张的快步走了进来，递过通讯用具。
　　他接过，转身去接。
　　那一瞬间我可以看到他的背影颤动了一下，是沉重的 。
　　他转过身，目光明显的直逼我的身上。
　　我漫不经心的将它弹开。

　　“…………那么，我奉至高的圣父、至爱的圣子、至圣的圣灵宣告你们成为夫妇。上帝与你们同在，直到永远，阿门！”

　　鲜花和掌声的世界，我有些顾做温和的微笑和那男人扭曲的脸也同时在这一片光明的祝福之中。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神，那么你看到了吗？
　　这场被诅咒的婚礼。

　　“————是你！！是你干的！！”
　　在休息室里，那男人狠狠的揪起我的衣领，愤怒的低吼。
　　“别这样，叔叔。有失体统。”
　　我温和的劝戒。
　　“——你、你是怎样办到的？！”
　　我谦虚的一笑。
　　“………我不知道叔叔在说什么，不过因为叔叔你最近都在做不好的事情，那我这个做侄子的也不能闲着啦。”
　　“你小子联合外人来整我？！”
　　看着他狰猹的脸，突然看上去很可笑。
　　“怎么了，叔叔。你在越南的黑市交易资料泄露了就来找我做替罪羊？难道你在越南的那些小偻偻全灭拉？大概连地盘也保不住吧？”
　　“你———”
　　“叔叔，你老了。有些事情交给我处理就行了，怎么样？”
　　贴近他的脸，看这他此刻满脸因为愤怒而抖动皱纹，这样的清晰。
　　我突然无法抑制自己狂笑的欲望，看着他苍老的瞬间。

　　“放心，叔叔。”
　　我拍拍他已显得苟娄的肩。
　　“我知道那是你十几年的心血，都可以由我来处理，放心。至于叔叔你就好好休息吧？怎么样？”
　　我微笑的从他身边滑过，而他只是大大的张着眼睛呆呆的站在那里，不住的发抖。

　　走出门，我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哈哈大笑，像个小丑。

　　婚宴上人人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我穿梭其中，也洋溢着莫名的笑容，我告诉自己我很高兴，我真是太高兴太高兴了，真的。
　　我看见新娘子，她已换上了一套鹅黄色的裙子，笑颖颖的在一旁应酬。我的目光转向她旁边的那个俊挺的身影上，我低沉的一笑，随手拉了杯红酒，跺步而去。

　　看见我的到来，他似乎有些吃惊，眸子中瞬间闪过一丝亮色。
　　“韩少爷，许久不见。”
　　他举杯，看着我，笑的有些冷。
　　“是，许久不见。”
　　我也笑，瞅了一眼新娘子，她的笑容早已不自然了。
　　我举杯。
　　那猩红色的液体在高脚杯中晃动了一下。
　　“喝了它。”
　　我说。
　　他惊讶的望着我，目光穿过酒杯，直直的射向我。
　　“喝了它，我们两清。”
　　我补充到。
　　他的神色终于沉静下来，却没有伸手。
　　“你不敢？怕我下毒不成？”
　　我笑道。
　　他没说话，看着我，然后伸出手。
　　“别！！墨扬………”
　　身旁的女人突然叫到，他依旧伸手取走杯子，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里，一口饮尽。
　　“谢谢。”
　　我说。
　　“真的很好。”
　　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拿着另一杯酒，看着他。
　　“这样……我们就真的两清了。”
　　仰头喝干，抹抹嘴，身上有些微醉的气息。
　　我旁若无人的转身离去。

　　如果，那时有人问起我那酒的滋味…………
　　那真的是非常非常难忘的甘甜的———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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