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遇荒原

　　齐珏洗完澡趴在沙发上等了半天，几局游戏结束还是不见季洵的影子。

　　迟到鬼，明明说好一起吃晚饭的。
　　齐珏嘟囔着蛄蛹几下，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开了局游戏。

　　屋里冷气开得足，薄纱窗帘垂在落地窗前随风晃动，齐珏身上只套了件白色衬衫，衣摆稍稍盖过腿根。
　　他躺着也不老实，挪来挪去小动作很多。衣角被沙发蹭起，恰巧露出大腿内侧的一颗小痣。

　　额前碎发略带水汽，齐珏实在懒得吹，用毛巾随便擦了擦，就这么晾着。
　　只要季洵回来之前能干就成。

　　队友匹配还没结束，齐珏双手托腮紧盯屏幕，想着打完这局就给季洵发消息催一催。
　　安州的天气实在毒辣，他中午没什么胃口，撑到现在肚子都要饿扁了。

　　有些人向来禁不住念叨。

　　叮。

　　消息提示音弹出来，齐珏下意识滑出匹配界面，指尖轻触屏幕点开微信。
　　果然是季洵。

　　【我的大哥他姓季：吃饭了？】

　　？！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把齐珏从头到脚都泼了个透。
　　他第一反应是季洵压根没把两人约好一起吃晚饭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倒苦了自己空着肚子干等几个小时。

　　齐珏气得连摁十几个感叹号，手机屏幕都差点戳烂。
　　他瘪着嘴飞速输出，挨了半天的饿意转化成浓浓的怨气盘在头顶。齐珏气得把手机扔在一边，游戏也不打了，一屁股坐到餐桌前开始光明正大地吃独食。

　　阿姨晚饭做得早，放了这么长时间早就凉透变软，笋子都不脆了。
　　齐珏也懒得折腾，干脆凑合吃了，省得再开火。

　　季洵靠在环形阳台的栏杆边抽烟，手上半句话都还没打完，就被聊天框里的感叹号弹了一脸。

　　他似乎能想象到齐珏偷摸憋屈的小样儿，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人提溜起来揍一顿。

　　别别扭扭的小屁孩儿就是欠收拾。

　　季洵丢掉指尖烟蒂，碾烬后倾吐出一口薄雾。

　　他不常抽烟，也没什么瘾。
　　再加上齐珏闻不了烟味儿，路上碰着个吞云吐雾的都要蹦开几米远，稍微沾上点儿就容易偏头痛，一晚上都难睡着。

　　季洵实在不想看到他那副难受样儿，干脆戒了。只是今晚这堆烂摊子太恶心，季洵难得手痒。

　　打字太麻烦，季洵直接拨了个视频。

　　齐珏的手机铃声不知道是哪部动画片里的推广曲，轻快的调子格外抓耳。对面的人似乎在刻意晾着他，铃声循环播放到第三遍后自动挂断。

　　就这样拨通切断不知道多少遍，季洵却丝毫不恼。

　　江野去年送来的花种被程老爷子洒在了花园空地上，转眼一年，根茎破土攀升，竟顺着墙根缠到阳台。

　　蓝色花瓣鲜明俏丽，季洵随手掐断一朵，指尖轻捻。
　　人们总爱以花拟人，可总有一人出现，让你下意识便觉得这世上无一物能像他那般生动惹人怜爱。

　　季洵爱花却懒得照拂，江野送到他那儿的花种向来都是好养活的球根类。
　　他不像江野，有闲又耐心，甘愿为了盆不开花的种子浇水施肥，恨不得夜夜守着。身边放着个漂亮又懂事的小瞎子，一等就是十几年。

　　出国那些年，季洵身边也不是没人打听，单是跃圣接班人的名头打出去，就够他们眼馋。
　　那些凑上前的男男女女目的性实在太强，季洵打眼一瞅就知道谁心怀鬼胎。

　　从小在变着法的虚与委蛇中周旋，他难以接受任何不真诚的底色，更不想费心思纠缠。

　　太浪费时间。

　　想起江野今天的话，季洵目光微沉。他轻轻松手，任由花随风落，卷入满地尘泥。

　　其实哪有什么认不认真。
　　在他这儿，唯一的例外也就只有齐珏而已。

　　如果要问为什么，就连季洵自己都说不准。或许是那晚的月光太晃眼，洇着希求的眸子自此便没能抛下。亦或者是孤身太久，极度的人格洁癖让他分外迷恋这份肆意真诚。

　　季洵向来不愿追根究底探查人心，这是他最擅长的，也是最厌恶的。
　　突如其来的心动何必要解释得太清楚，权衡利弊后的所谓爱情，他不屑要。

　　齐珏的脾气散得格外快。
　　菜都还没吃几口，就又重新捡起手机，状似无意地点开聊天框。

　　才不是想要等他回来，我只是还没那么饿而已......
　　齐珏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略显单薄的理由，瞥见那一连串的未应答，不由得有些心虚。

　　指尖悬在通话键上却怎么也摁不下去，齐珏趴在沙发上戳着抱枕点兵点将，得到答案后又无数次推翻重来。
　　明明是季洵放他鸽子，可到头来纠结不安的怎么还是他。
　　好没道理。

　　来电铃声适时响起。
　　齐珏被吓得魂颤，差点把手机甩飞出去。最喜欢的调子好似成了催命符，他生怕季洵一怒之下又让他卷铺盖滚蛋。

　　程家老宅的厨师是程凝专门给老爷子请来的营养师，季洵估摸齐珏会吃不惯，又叫了家里的阿姨过来。
　　准备妥帖，季洵重新给齐珏打了个电话，但直到自动挂断也没人接通。

　　季洵怕他出什么事，刚要准备回去看一眼，对面的视频通话就拨了回来。
　　齐珏没擦摄像头，距离又拉得极近，视频框里只堪堪瞧见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眨巴眨巴盯着他看，让人心软软，想得紧。

　　季洵头一回切身体会到被牵挂拴住的滋味。

　　“吃饭了？”
　　季洵盯着齐珏的眼睛，心里忽然有点痒。

　　“......吃了。”齐珏眼珠子滴溜转，低头躲避季洵的视线。

　　“手机离远点。”

　　“噢。”

　　齐珏别别扭扭地把胳膊伸直，仰脸对着手机屏幕，“这样行吗？”
　　他不太习惯跟别人视频，隔着屏幕，总觉得说出口的话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着自己的脸，齐珏左摸摸右瞅瞅，挪来挪去想找个好看点儿的角度。

　　季洵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他折腾。
　　齐珏趴在沙发上，照这个方向刚好露出一小节腿根，头发看上去湿漉漉的，白色衬衫的扣子也没好好系，锁骨处被沙发蹭得泛红。

　　季洵指尖稍稍用力，面上依旧淡然:“洗完澡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我吹过的，已经差不多干了。”齐珏心虚抬头把脸移出屏幕，领口自然下垂，他自顾自地尴尬，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
　　季洵指尖微动，目光硬生生要把手机烧出个洞。

　　“什么声音？”

　　“嗯？”季洵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刚才好像有拍照的声音......”齐珏嘟嘟囔囔没太在意，“咔嚓咔嚓的动静。”

　　意识到自己手机没静音的季洵稍稍愣住，轻咳一声挪开视线，“听错了吧。”

　　“噢。”齐珏靠近摄像头，说悄悄话一样凑过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用食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季洵的视频框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像他经常刷到的那些鬼畜视频。

　　“今晚不回去了。”季洵拿着手机转了半圈儿，“在这儿吃。”

　　“......好吧。”饶是提前做好了准备，但齐珏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嘛？我要去吃饭了。”齐珏瘪嘴盯着屏幕里说话不算话的季洵，低声闷闷嘟囔，“早知道不等你了......”

　　“你也别吃了。”
　　季洵就爱看齐珏这副小样儿，但也没再逗他，“收拾收拾，带你见个人。”

　　“现在？”

　　“嗯。”
　　季洵轻询他意见：“来吗？我找人接你。”

　　齐珏托腮思考几秒，随即点头：“行，那我去换身衣服。”
　　生怕让季洵等太久，他随口说了句拜拜就摁断了视频通话。

　　季洵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家伙连对方是谁都不问就满口答应，对他就这么不设防？

　　澜湖别墅区离程家老宅不远，从齐珏挂断电话到下车，满打满算顶多半个小时。

　　看着面前这幢灯火通明的欧陆风庄园别墅，齐珏震惊到说不出话，这简直比他在电视上看到的付费旅游景区还夸张。
　　从庭院绿植到假山鱼池，齐珏恨不得掏出手机拍几张照片留念。

　　他攥紧了手里的饭盒，只觉得自己太过格格不入。

　　从头到脚都不属于这里。

　　季洵提前在楼下等着，从齐珏刚拐过喷泉就瞧见了他。

　　“季大哥。”
　　见到季洵的那瞬，齐珏才终于安心，像浮于水面的漂萍终于扎了根，被人牢牢攥住的踏实感。

　　季洵接过他手里的袋子，示意阿姨拿去温一遍。
　　“热不热？”他抬手蹭掉齐珏鼻尖的汗珠，带着人去洗手。

　　“不热，周叔叔车里开了冷气。”

　　程老爷子在会客厅，季洵直接带着齐珏过去。

　　刚进门，齐珏就冲着程尚文正儿八经地鞠了一躬：“外公好。”
　　季洵已经跟他介绍过，面对长辈，他觉得应该正式点。

　　程尚文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嘴唇微颤，有些狐疑地瞥了季洵一眼。

　　这......年纪是不是太小了点儿？

　　季洵刻意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没成想齐珏却阴差阳错地跟程老爷子对个正着。

　　齐珏下意识有些心虚。
　　按照礼数来算，他是应该跟着季大哥喊的吧，也没叫错啊......

　　“行了，别傻站着了。”程尚文摆摆手，“先坐。”

　　齐珏本想坐在季洵旁边，谁知还没落座就被季洵推到程老爷子跟前，“去陪着外公坐。”

　　“噢，好。”
　　虽然季洵话是这么说，但齐珏还是下意识观察程尚文的反应，生怕程老爷子不待见他。

　　似乎是察觉到齐珏的小心翼翼，程尚文面上温和地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来，陪爷爷说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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