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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变惊澜
快过年了,如果是以往,府上早就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又一场宴会,以各式各样风雅的理由在园子里办诗会了。
这一年发生的事太多,尤三姐死的惨烈,柳湘莲遁入道门,而家里从丫头婆子到主子,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暗流涌动,不顺的事接踵而至。
这些事就像一颗颗泡沫汇进深海,只等量变转质变,将带着海水席卷岸边。
“……”
尤小金站在尤三姐墓前,沉默不语。
凤姐与平儿竟也一起来了。
“早听闻你有个小妹,性情刚烈,唉……”凤姐站在身边,让兴儿帮着上香,“听人说那柳二郎随道士一起不知所踪,真真是苦了一对有情人。”
“若我早来几天就好了。”尤小金淡淡道。
“什么?”凤姐没听明白。
“没什么……”尤小金将一捧黄纸放进火里,火舌舔舐黄纸,将焦黑的碎末卷上天际,她看向天空,阴云沉沉。
这是曹公的世界,那么天上一定真有个太虚幻境,三姐此行只是魂归家园,洗去一身尘埃。
“好啦,难得出来透气,还辛苦姐姐和我来给小妹烧纸。”尤小金拔掉坟头几棵干瘪的杂草,换上笑容,“冬日天寒,我们回去吧。”
“午后,我还要给她们上课呢。”尤小金替凤姐系紧斗篷的带子,与她一起上马车。
“方才丰儿告诉我,秋桐也报了漫画班,今儿也要开始上课了?”凤姐见尤小金神情轻松,便问她别的事情。
“哈哈哈,我又画了几卷她的小像让素念送去了,邀请她来上课呢。”尤小金觉得好笑,笑的更加欢脱,“没想到她真答应了。”
“我倒是发现了,你这丫头消停不了一天。平日里说着让我不跟那帮子人一般见识,放宽心。你自己却和她们挨个斗法……”凤姐食指轻点尤小金额头,无奈道。
“常言道,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尤小金轻掀车帘,看车窗外人来人往,回头对凤姐笑道。
“与人斗,其乐无穷。”
“嘿,平儿你看看,你姨奶奶这张嘴贫的厉害,比园子里的鹦鹉还吓人,讲起话来活像油炸的花生,一套一套又一套。”凤姐奇道。
“姨奶奶讲的有理,旁的不说,自打她来了咱们院子,替奶奶出气,为咱们开源节流。”平儿笑的眉眼弯弯,“不说奶奶,连我都比以前笑的多了。”
“哈,与人斗,其乐无穷。”凤姐细细咀嚼这句话,联想过去自己掌事的这几年,轻笑出声,“斗来斗去,不过是四方宅院。而外头的天,却越来越沉了。”
“……”
尤小金不语,看着窗外阴沉的天。
回到嘉荫堂,丫头们稀稀拉拉坐着,还缺勤了好些个。
“嚯,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尤小金奇道。
不用问,她心里也知道。邢夫人学凤姐,将月钱通通拿去放贷,但贪心不足蛇吞象,她要的利钱高,对应期限长,临近过年大家手头都紧,竟一时收不回来。
主子们和大丫头的月钱邢夫人东挪西挪凑上了,一些小丫头和别的下人就没那个好运气了,拖了好几个月的月钱,自然怨气很重。
“姨奶奶,这两天人手不够,好些人让回去做事了。”小红起身道。
“也是,年节不比寻常,自然更忙一些。”尤小金点点头。
秋桐扶着丫头的手,她脚伤未愈,钗飞钏动的进门来。一看到尤小金,先翻个白眼,然后走到后面,咳了一声,悠悠坐下。
“呀!秋桐妹妹来啦?!”尤小金喜道。
“哼~”秋桐冷哼一声,将桌上炭笔拿起看看,“我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教我的。”
前几日秋桐被尤小金气个半死,她在房里公开密谋报复尤小金的时候,被素念打断了。素念送来几幅画,也是Q版秋桐。
与那幅翻白眼的不同,这几幅或笑或闹,生命力旺盛,最后还有一幅倚墙剔牙图,虽是不雅观,却也动人。
贾琏看的哈哈大笑。
秋桐还是讨厌尤小金,但这画有点趣味,她将画乱揉一通扔进床底,到底也留下了它们。到今日,就来学了。
“妹妹可要好好看,认真看,万不可错失任一瞬间。”
“故弄玄虚。”秋桐再翻白眼,尤小金都担心她眼角抽筋。
尤小金不再跟她斗嘴,简单教大家抓取人物神态特色,画了在座的几个小丫头的形象,便让大家学着画一画身边的人。
秋桐抓着炭笔,瞅瞅尤小金,起了坏心。
她学着尤小金的Q版画法,偷偷照尤小金的外形,歪歪扭扭的画,她努力控制炭笔,折腾好一会,终于画出一个完整的人。
秋桐心底一喜,给尤小金画上两颗媒婆痣,又把她的嘴拉老长,画了几个尖利的牙齿。
“嘻嘻嘻……”秋桐的小丫头捂嘴笑。
“哟!妹妹天赋惊人,真乃吾辈楷模啊!”尤小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秋桐臀下似有弹簧,被她一惊,弹簧登起,吓的她一个抖糠跳。
“你有病啊!”秋桐怒道。
尤小金仔细看画,眼中有惊艳之色,她顺手拿过秋桐的炭笔,拍拍她的肩膀:“神态抓的不错,有我的刁钻劲,可惜笔力还浮,妹妹记得每天练习哦~”
尤小金拿炭笔在Q版自己的下颌线添了一笔,笑道:“看,这样就更利落了。”
“呸!还不如我刚画的!”秋桐夺过炭笔,用新纸盖在旧画上,气哼哼的在纸上乱画。
她更讨厌尤小金了。
画室里丫头们偷笑不已,见秋桐瞪过来,赶忙又埋头提笔沙沙作画,窗外天光在纸面缓缓移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大年三十。
贾府勉强支起过年的架势,陈旧的灯笼,褪色的年画,连宴席的规格都缩了水。好在家人都齐整,也有几分热闹人气。凤姐身体好了很多,也接回一些简单事务,她与平儿正核对明日往各房送的年礼单子,尤小金则将一卷一卷的祝福画卷按房分给大家。
贾琏有官位,赶早随贾赦、贾政等人往宫中去了。院里迎来少有的舒适宁静,尤小金从桌上捡了个桔子,放指尖转一圈,将皮剥去。
“这一年,可算熬过去了。”凤姐十分自然的张嘴吃一瓣桔子。
“新的一年,我最大的愿望是……”尤小金双手抱十欲许愿。
却闻“轰,轰”两声巨响,仿佛凭空炸起的惊雷,紧接着,一阵又一阵,如海浪般波涛汹涌的人声由远及近。
一瞬间冲垮勉强支起的新年气象。
凤姐骤然起身,目光凌厉:“怎么回事?”
兴儿连滚带爬冲进来,他面上有几道不知怎么来的红印,他一头冲到房里,跪趴在地上,失声惊恐道:“二奶奶,不好了!外面……外面……”
“天塌了有人扛,好好说。”凤姐狠声道。
“库房那边……下人造反了,砸了门,见东西就抢……”
“说再不发拖欠的月钱,就烧了库房,大家……一起死!”
凤姐勃然变色,但很快稳住心神:“叫赖大过来。”
赖大是荣国府大总管,其弟赖二是宁国府大总管,兄弟俩用管家大权牟取私利,他主持元春省亲的大观园修缮,过程中贪污公款,赚来海量银钱,他们甚至有自己的私人花园。
赖大也满头大汗,神色惊恐。
“整合府上护院,在这边集合,三人一队,十队来此集结。”凤姐吩咐道,她昂首挺胸,眸中隐隐透几分杀气。
“兴儿!”凤姐唤道。
“是!”兴儿颤声道。
“带咱们院里的上夜婆子和小厮,去周围院子,把能喊的人全喊上,也到院门口集合。”
几人听吩咐去了。
凤姐柳眉倒竖,脸色很不好,一拍桌子怒骂道:“一帮作了死的下贱胚子,抱起元宝跳井,要钱不要命。库房虽没几个绿豆小米,也比他们的命值钱!”
尤小金倒是很平静。
上位者对底层的态度从古至今都一样,不是人的永远不是人。
“姐姐莫生气,仔细手疼。”尤小金捧起她的手,慢条斯理的吹了吹,柔声道,“其实不用这么大张旗鼓,让我去库房和他们说道说道。”
“不行。”凤姐断然拒绝。
“姨奶奶,那些人有的家人重病等医药费,也有被追债的,如今豁出去夺了库房,只怕也不打算活着了。您去会有危险。”平儿苦口婆心道。
“凤姐姐,能夺下库房,不是一个两个人。带头的能豁出去,盲从的可不这么想。”
“他们一时情绪上头跟人做了错事,我去跟他们讲明利害,便会倒戈。”尤小金分析道。
“要去也该是二爷去,再不济也该宝玉,怎能让你一个姨奶奶做这种事?”凤姐依旧摇头,她按下尤小金肩膀,“你在这好好呆着,我倒要看看那帮贱胚子怎么敢烧贾府的库房。”
她眼神冷冽,充满对下人的不屑。
尤小金心知难以扳过她的想法,只轻叹一声:“既如此,我去园子里躲着罢,林妹妹她们何曾见过这阵仗,只怕也吓到了。”
凤姐见她退让,带着平儿就出去点人了。
尤小金唤来裘枫。
“怕死吗?”尤小金问道。
裘枫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好,随我去库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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