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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子
下一瞬,vx又进来两条消息。
Lluvia:[嗯,烦的就是你。]
语气坦荡得近乎跋扈,毫无歉意,反倒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
仿佛打扰本身是一种特权,而他正心安理得行使它。
盯着一行字,简凝几近失笑。
她觉得自己也着实无聊的,居然学着他的腔调,以其道还制其身:
[频繁发消息打扰他人是不礼貌的,属于社交暴力。会影响对方的工作和生活……要注意集中表达、发送时机,尊重对方的回复节奏,避免信息轰炸,学会换位思考。]
[你觉得你礼貌么,少爷?]
另一条是母亲的:
[小熠今晚有篮球赛,你去看了吗?]
Jann:[在场馆。]
母亲:[作为女朋友,给男朋友送水天经地义。一段十秒的视频,两万。]
“……”
真是威逼利诱。
Jann:[保证完成任务。]
颜面哪有金钱香!
不过递一瓶水而已。小菜一碟。
场地中央准备上场的少年,不疾不徐录入语言。
全场焦点几乎是他,观众席间早有目光察觉他低着头发消息。
第一排的祁可盈等人习以为常。只道是商议公务,忙碌是他的底色。
歇了午后一场梦的南州雨,暮晚又卷土重来,打湿了整片自然风。
雨声滴落B区场馆的天窗闷闷响。简凝听着十秒的语言呼吸沉沉。
耳朵发烫,心口发空。
这人明目张胆撩她。
为报复简松言,诱她入情网,他真是手段尽出,不留退路。
雾蒙蒙的雨天光线穿透Low-e玻璃,层次感般散射耳根泛粉的女孩身上。
等她慢慢理清乱七八糟的思绪,赛事已趋白热化。
观众席的嘈嚷声浪层层叠叠,鼓点般敲击着冷暗的空气。简凝蓦然惊觉,目光仓促直刺尘埃将落、胜负将定的场心。
祁熠天生是聚光灯下游戏人间的主儿,游刃有余转着指间的篮球。
一抬手,一落步,尽是不言自明的掌控。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他根本就没认真打!”
旁侧两名女生看得入迷,零食袋窸窣作响,言语间全是星星眼。
“祁熠这局稳了。”
“万一简松言翻盘呢?”
“赌不赌?”
“赌啊!怕你啊?赌啥?”
“输的人,去帮赢家要对方的联系方式。”
“靠,我只是眼睛得了病,又没说连带着把腿折断。”
“得了吧。”另一人翻了个夸张的白眼,嘴角一扯:“我看你是唯祁熠主义晚期,癌细胞早爬满了心窍。入魔了,救不回来了。”
高分贝的声污染环境下,简凝心烦意乱观看着激烈胶着比赛。
太吵了。想抽身离去。
无论比分如何紧咬,动作如何凌厉,于她如隔岸烟火,绚烂却无关。
只觉索然无味。
只想折返设计阁,关上门,铺开图纸,把脑海中“点翠臻品”的创意一笔一笔具象化。
她不否认自己是个事业脑。
十八岁孤身创立品牌,哪是凭空而来?
是野心,是执念,是不甘平庸的硬骨头。
只想搞钱。
其余全是边角料,太没劲。
尤其是四处播野种的男人。
肤浅且廉价。
比赛行至末节。
简凝静了静心,沉着气扫了一眼悬于半空的电子记分牌。
【33VS36】
狗血淋头的焦灼局。
时间的灰影一寸寸拉长。说好了要给哥哥加油的,自己却不耐烦想逃。
观礼席间,祁熠的名字被一遍遍高呼。偶有为简松言呐喊的零星声音,不可避免被浩荡的声势盖过了。
简凝自知个体的声量无力抗衡群体的洪流。
转了转脑筋,忽有了决断。她解锁屏幕,随便点了几下,输入一行字。
所幸她身处的位置恰居末排,无声无息起身时,不挡人,不扰场。
乌泱泱黑压压一片,茕茕孑立的女孩,不喊不躁,只将一方小小的光屏高高擎举。
漆黑屏幕,白字滚动,刺眼又嚣张:
「简松言加油,拿下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
众生芸芸间,她的身影伶仃单薄。可沉默的坚持,让喧嚣有了裂隙。
最初无人注意。
但总有敏感的目光,被一抹异样的光吸引。
有人侧目,目光掠过。有人怔忡,神思凝滞。有人默默掏手机,点亮了掌心的光。
滔滔嘈杂如旧,但不再单调。
压倒性的声浪中,悄悄渗入另一种质地。
那些光,蓝的冷,白的亮,明的张扬,暗的克制,却朝着同一个名字聚拢,无声编织一片温柔的抵抗。
赛场上,简松言似有所感。
隔着人海的茫茫,有目的性去寻浮世万千中的一束光。
分心的一秒,恰被传球的祁熠捕捉正着。
不知为何。
万千面孔间,他一眼瞄准那颗独一无二的星。
人潮如雾,她是他眸中唯一清晰的光。
女孩换了一套衣服。
许是午间,他扯着她的衣服亲她时,留下了不可言说的凌乱。
不知是有心,又或无意。
高领针织严严实实,一头柔顺的乌发披散肩侧。
好一个欲盖弥彰法。
无声举着手机的简凝,环视四周见人潮渐次效仿。
沉默的擎举,成了无声的应援。
心下一动,她的办法还是好用的。
眨了眨清透的狐眸,眼波斜扫时,隔着人山人海,撞入一双照了心雾的眼瞳。
双眸交汇,无言胜有言。
——存心激我?
——哪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不敢让你输。
——……怕不是不想我赢吧。
——猜中了,手下败将。
馆内光与暗交错,隔了光,融了暗。简凝隔着似远非远的距离,真对着祁熠投掷四枚最锋利的判词:“手下败将。”
瞬息回神的简松言,敏锐洞察祁熠眼神的游离。一秒的迟滞,足以成为胜负的转捩点。
他追风逐电般夺下他手中即将破篮的三分球。
猎物嗅到了猎手的破绽。
终局一击,简松言起跳、出手,球以一道近乎违背物理法则的弧线,穿越防线,穿越时间,穿越所有人的认知。
唰!
球落网心,空心入筐,无声却震耳欲聋。
全场骤然失语。众人瞠目结舌,目睹奇迹与荒诞同时降临。
观众席上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赌徒输光后的茫然与懊丧。
“什么情况?祁熠……输了?”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输?”
“我他妈刚押了全场!”
“这局作废!”
终场哨响。白队胜。
赢家是简松言。
被对手截球,沦为Loser的祁熠,却气定神闲对着躁动人影中的简凝落下四字:“如你所愿。”
没有狼狈,没有不甘,只有一双眼睛,聚淀着矜贵的倨傲,仿佛低语:你想要的结局,我亲手奉上。
他赢的方式,是输给她。
“……”
什么意思?
他故意的?
他……放他哥赢?
空气中水雾团团,湿意沉沉。简凝的心脏聚着不散的湿雾,又闷又潮。
不懂祁熠的做法。
是复仇棋局中又一枚落子?
理不清,索性不费神了。
有些棋,不必急于拆解。有些人,不必急于读懂。
入了夜,倦意因子四处流浪周身细胞。观众呵欠连声,规规矩矩退场。
简凝掂了掂手中的电解质水,穿越密集的人流屏障,直趋被队友簇拥的简松言。
路予安甩了甩汗湿的狼尾,拖着快散架的身子,晃荡祁熠身侧。
今晚这人打得收着劲,明显放水,跟梦游似的,只为等一个结局。
他挑眉,直接开炮:“熠哥,刚才眼珠子都快黏观众席上了,找谁呢?别告诉我,你在盯可盈妹儿?”
“……”
祁熠淡淡睨他一眼,唇角一扬,笑意却冷得自嘲:“手下败将的妹妹。”
谁是手下败将,祁熠都不可能是。
他不是输给了简松言。
他只是把胜利当礼物,亲手递给了她。
路予安皱眉,一脸不解,不明白祁熠的话中有话。
手下败将的妹妹?
他们的队是输了,是成了手下败将。
但妹妹是谁?
难道是他们队中某个男生的妹妹?
好奇心愈来愈重,索性干脆利落追问出口:“谁的妹妹,叫什么?”
但身侧人早没了影,只余下一阵风。
开启闭麦模式的祁熠,不疾不徐去取回自己的手机。
赛前,他给简凝发了一则语言。
挺想知道她回了什么。
他从不设防,锁屏毫无防备亮着,半小时前未读的vx消息赤裸裸躺着。
[觉得自己技术又行了?]
[可惜,我不信。]
[毕竟,那夜的表现,烂得让人难忘。]
“……”
一句句戳心窝子,半点情面都不留。
冷色温的环境光刺透天窗,疏疏落落下挫至祁熠的眉骨。湿漉的碎发沉沉耸拉着,半遮了一双意味不明的坏眼。
[没让你爽?]
点了发送,听见有道温软的嗓音唤自己:“哥哥。”
循声回眸的一瞬,整个世界虚焦,唯有一帧扎眼的画面直直坠入影眸。
眉开眼笑的简凝,将手中唯一一瓶水递给了简松言。
男生笑着接过,拧开瓶盖,仰头畅饮。水珠顺着额角滑落,沿着他线条分明的喉结滚下,浸湿了球衣的领口。
简凝刻意忽略眸道炽烈而压抑的视线,盯着哥哥汗流滚滚的脸颊,体贴关心:“哥,慢点喝。”
偌大的B区场馆散了观众。唯余磨磨蹭蹭送水的人和三三两两的球员。
简松言胜利,实属意料之外。祁熠的队友远远伫立,目光不时扫来,带着审视与错愕。
不料赛场上不假辞色的简松言,会接一名女生的水,并当着众人的面喝得坦荡自然。
更为悖常的,送水女生是简凝。
“路哥,快看那边!什么情况?”队友猛地撞了撞路予安的胳膊,言语间满是八卦的兴奋:“简松言那小子,居然有女朋友了?”
“啧,你看那女生,长得也太犯规了。”
好奇心刚压下去的路予安,顺着队友手指的方向,视线定格诗意的一帧。
简凝将手机递予简松言,笑得弯成月牙的眼睛,透着无可奈何:“哥,又得麻烦你给我录视频了。”
“我去给祁熠送水。”
众目睽睽之下,她径直走向正欲将矿泉水投入垃圾桶的女生。
不知说了什么,水瓶易主。
下一秒,简凝握着险些被弃置的水,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确切而言,是朝祁熠而去。
轰隆隆一道闷雷滚过南州大学上空。简凝应激性浑身一颤。
她害怕打雷。
雷声是童年的回音壁,轰然一响,便将她拽回那年雨夜。
像旧伤每逢雷雨隐隐作痛,不致命,却提醒你受过伤。
__
加州西部有南北走向的山脉,来自太平洋的湿润气流遇地形抬升,凝结致雨。
冬日降水频繁,偶有雷雨突袭。暖湿气流北上,大气层结不稳,常酿成干雷暴。
她十岁时,外祖父母因琐事驱车前往旧金山,仅配一位佣人照应。
入夜,电力中断,别墅陷入一片漆黑,唯有壁炉残烬泛着微弱的红光。
雷声频作,声波震荡。她蜷于楼梯转角的阴影处,双臂环膝,指尖深深掐入臂肉。
脑际反复萦绕两个问题:
国内是不是也正电闪雷鸣?
爸爸妈妈为什么还不来看她?
她数着雷声与闪电之间的间隔,企图用理性的数字驯服恐惧,可当雷暴近距爆发,声压骤增,所有计算溃不成军。
一瞬刻,她不是简家寄养异国的孤女,更不是被书本与礼节精心包裹的小小姐。
她只是一个被遗落于巨大世界隅落的孩子,无庇护,无回应,唯能静听天象的暴烈。
十年后,她早不是昔日畏葸的小孩。
可每逢天一暗,云一压,雷声一滚,埋于记忆的神经末梢总会不受控一搐。
伤口愈合了,可一打雷,心底便落下那场不见天日的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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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弥空。戾气横冲直撞血液的祁熠,瞬也不瞬盯着一步步朝他趋近的简凝。
雷声骤作的一瞬,女孩几不可察的颤抖,他一丝不落捕捉进了眼底。
是藏于镇定下的本能畏惧。
第二次了。
他确认,她怕打雷。
顶着数双眼睛投来的温度,简凝缓缓站定祁熠面前。
场馆内复古黄的灯具落下偏暖的光色,地面投映两道修长而孤傲的影。
分明同一时刻,却像两个季节,一个在夏,一个在冬。
简凝意味深长盯着无半分败北的人,抬手将矿泉水敷衍了事递予他,虚情假意扯扯唇:“喝水吗?”
思及他方才低诉的唇语,眉梢一挑,挑衅语气随风飘荡:“手下败将。”
“……”
祁熠通体凝着冰似的冷。眉睫汇着一层躁动的郁色,居高临下睥睨着毫无诚意的送水人。
女孩眼型是天生的上挑弧线,挑着眉瞭他时,眼廓外拓,媚意生姿。
妖而不艳,艳而不俗。
一缕偷渡的不夜风,顺着不远处两波人满是八卦的眼睛,无影无形穿过眉间的荒凉。
吹散祁熠所有装模作样的斯文。
斜睇着来路不明的矿泉水,喉间滚落的拒绝凉薄至极:“不喝。”
明明应诺来看他比赛,为他加油,为他递水。
她倒好,喝彩是送给对手的,水是递予对手的,给他的是别人弃之如履的残余。
他不是垃圾桶,不捡垃圾。
更不是收破烂的,捡她施舍的、无半分真心的残羹冷炙。
简凝殊无惊异。若他受纳,反倒悖理。
毕竟,他是眼睁睁望着她,自别人手中接过本欲弃掷垃圾桶的水。
可她偏偏当着众人八卦的目光,毫不留情驳他面子。
谁让他先前拆她台拆得上瘾,如今不过礼尚往来。
旧怨新仇,她一笔一笔记着呢。
最深的一笔,是他视她为棋子。
这道疤,注定困于联姻的牢笼,腐烂一生。
谁先动了情,输了棋局,渺不可知。
可棋局最残酷的,莫过于棋手对棋子动了心。
最悲怆的却是,棋子从未入局,只是局外影。
直至尘埃落定,她方悟:
真正下棋的,从来不是手,是藏于棋子后那颗搏动的心。
收了发酸的胳膊,简凝轻飘飘揭开女生将水丢入垃圾桶的真相:“哦,反正是过期的。”
给祁熠差点气笑出声。
给他的水,本就是他人弃之不要的残余,如今又补上一刀——过期的。
他确定了,她就是存心气他!
任务已了,简凝不愿多留一秒,生怕沦为众人目光下,一枚荒唐而可悲的笑柄。
几日前还请他吃饭,今日却给人喝过期的水。
不是心狠,是不屑伪装。
得不到,就毁灭。
祁熠显然不愿沦为八卦的素材,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
可黑色碎发下,一双眼睛晦涩得似隐忍整个世界的悲伤。
他望着女孩的背影,像输了一辈子。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嫉妒。
嫉妒简松言被简凝真心关切着。而自己只配得上虚与委蛇的敷衍,和疏离的礼貌。
嫉妒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是简松言,而他不过是她棋盘上一枚可变现的弃子。
世间棋局太多,人人落子,有人下爱,有人下恨,有人下不甘。
偏偏祁熠只求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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