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苏霁,我疼
大清早,天才蒙蒙亮,大雨已经止歇,田阿菁睡在床榻上,被院外响起劈柴的声音吵醒。
她走出房屋,就见苏霁穿着粗布衫,坐在一个与他身形极不协调的小板凳上,挥着斧头,高高举起,迅疾劈下。
他身边堆着的木柴已经有小山一般高了,看来他已经劈了好一会儿了。
她靠在门框边,观望良久,他挥舞斧头的姿势干脆利落,仿佛不是在干粗活,而是在舞刀弄剑,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说不出来的潇洒。
中途,他回头望了田阿菁一眼,旋即又收回视线,道:“锅里温着馒头,灶台边小陶罐里是你的药。”
田阿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对方自看了她一眼后,劈柴的力度又增大了几分,墩上的仿佛不是木柴,而是她的头颅。
“咔嚓”一劈两半,丢在一边。
“谢啦。”
田阿菁小跑到火房,从锅里抓来俩馒头,在苏霁身边蹲下,笑道:“苏大人,吃了没?”
见他不语,料想他定是没吃,说着,她将手中一个馒头递在他嘴边。
苏霁抡斧头的动作一顿,他也正好饿了,干脆放下斧头,想接过馒头,但又看见自己手上脏污,想起身去净手。
奈何对方已经将馒头戳到他唇畔,他下意识低头张开了嘴,咬下了小半个馒头。
略一抬眸,便望进一双盛满笑意的明眸,清辉流转,波光盈盈。
他赶忙移开视线,狼吞虎咽将口中馒头吞下,再低头将田阿菁手里他吃剩的馒头,一口叼走。
许是速度太快,他的唇瓣无意间触碰到一抹柔嫩滑腻,他凝目一瞧,那是她的指尖。
他睫毛轻颤,迅速调回了头,嘴里的馒头似是忘了咀嚼,包在腮里,自顾弯腰又拾起斧头。
田阿菁收回手,也咬了一口馒头嚼起来,看他吃完一个馒头又抡起了斧头,疑惑地问道:“怎么?一个馒头就饱了?”
她吃完手中馒头,又从锅里摸出两个,可这一次她如何送到他嘴边,他却是不肯吃下去了。
“真不吃?”
她歪着脑袋打量他,因为劈柴的缘故,他的后背已经湿透,脖颈满是混杂着灰尘的汗渍。
别看他一个世家子弟,干起活来还真有模有样的。
她扯扯他发稍,调笑道:“苏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这馒头以作答谢,苏大人若不吃,小女子可就要哭死啦。”
他停下手中动作,眼皮一掀,终于有了反应,伸出脏污的左手,正要接过她手里的馒头。
远方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正向村子方向疾驰而来。
苏霁、田阿菁二人相视一眼,赶紧奔出院子,躲在村大道的巨石后遥望查看。
但见那伙人来到村口,纷纷下马来,徒步行走。
此地离村口还有半里远,还隔着一条河,需要绕过几亩田地才能到达。
待走近了些,田阿菁终于看清楚了一行人,走在队伍前头的清秀白俊男人,她见过,正是苏霁身边的林书。
林书等人走开了些,露出了后方一片月牙白长袍,田阿菁心脏猛地一突,瞳孔后缩,呼吸变得急促,只见那人衣袂随风飘扬,如墨的长发束于玉冠下,姿态如清风般清隽优雅,正是她几日未见的上官秋。
她面上血色尽褪,手指紧扣岩石壁,至指甲壳掀翻犹不松手,她僵硬地转着脖子,问苏霁:“他们怎么会寻来?”
“我一路留有记号”,苏霁也不隐瞒。
闻言,田阿菁牙齿在唇瓣下咬出一排血痕,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不能被他们抓到,更不能被发现自己与公子有任何牵扯。
流经这村庄的河流,是沅江一条支流,顺着河流向下,就是沅江主干了。
她思虑片刻,已作好决断,她欲奔向河流,奈何左袖被人拽住。
“放开!”她扭头看向拽着她的人,两簇火苗在她瞳孔内熊熊燃烧,而声音冷如冰霜:“苏霁,你还想抓我不成?”
他们不过相处几日,她都快差点儿忘了她是贼,他是官。
苏霁目光沉沉,道:“你背后有伤,你……”
眼见上官秋等人已经走到田梗处,离他们不过三百丈。
田阿菁哪有耐心与他废话?转身向他面门连击数掌,苏霁侧身一避,连对数十招,只守不攻。
远处的脚步声渐近,田阿菁内心焦急,顿时方寸大乱,一不留神已被苏霁扣住双臂,她左腿一勾,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田阿菁“闷哼”一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脊背处传来,伤口又裂开了。
她疼得直抽气,耳畔响起的脚步声像密集的鼓点一般,踏在她心头,她神色愈发慌乱,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痉挛蜷缩。
玲珑骨还没到手,她不能给公子倒添麻烦。
苏霁将她按住,垂睫凝望着她,喃喃道:“你别挣扎了,少些痛苦。”
田阿菁眼眶逐渐泛红,一层水渍隐隐浮现,她闭了闭眼,两道泪痕滑过鬓角。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可是……
苏霁见她眼神逐渐空洞,似有死意。
“苏霁,我疼。”
少女低喃声让他指尖微颤,河面的风吹来,凉飕飕的,扬起少女的发尾扫过他面颊,一如他背着她那般柔软,苏霁喉咙似是滚着一声轻叹。
这女人真是狡猾。
田阿菁在他迟疑之时,立即屈起右膝,狠撞对方腹部,趁他躲避的功夫,挣脱束缚,向后退去数步。
她站在十步开外,眼带泪花笑道:“苏霁,后会有期。”她抹了抹眼睛,几个纵跃,“噗通”一声,跃入冰冷的河中。
苏霁立在原地,没再追去,直至河面那抹杏色载浮载沉,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云和!终于找到你了!”
林书赶来时,就看到自家表哥傻站在岸边,也不知河面和几亩稻田能有什么看头。
“苏大人”,上官秋、刘武等人上前行礼。
苏霁收回视线,转身回礼,忽瞥到地面染血的石子,心下一紧,不由得心思涣法:
她才退烧不久,背部伤口还未好又开裂,也不知药她喝了没,她泅水功夫可算不得精湛,她一人跳入湍急的河里……
刘武左顾右看,问道:“那小妖女呢?”
“不知”,苏霁落下一句,便甩袖离去。
林书、刘武等人见苏大人突然消失在石屋,顿觉不对劲,便派人四处搜索,好在苏大人自别院南面林子一路留有记号,便追寻过来。
途中,还碰到了追查凶手的上官秋,他得知情况后,自告奋勇加入搜寻队伍,遂一齐找到了这个村庄。
众人离开村庄前,苏霁又回了一趟老妪家,他想给独自过活的老妪留些银钱。
他刚踏足院中,老妪正坐在院里晒辣椒,见他回来,而身后空无一人,面色又难看,顿时了然道:“小夫妻俩吵架了?小姑娘一定是气走啦。”
“我们不是夫妻……”
老妪笑吟吟看着他:“好罢、好罢,你们不是夫妻。不过——公子很担心小姑娘罢。”
苏霁将装满银钱的荷包放在墩上,道:“多谢收留之恩,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小姑娘已经给过啦,留了一个金锁项链放在桌上,看样子值不少钱呐”,老妪将串好的辣椒挂在门边,又道:“挺好心的一小姑娘,就是太过可怜,倔强逞强的脾性和老身年轻时倒如出一辙,欸,今早灶台熬的药还没喝。”
苏霁怔了怔,药都没喝么?
“担心啦?”老妪瞅他一眼,叹道:“欸——别看她表面笑嘻嘻,心里却是敏感脆弱得不行哟。想老身年轻时也生了这别扭的性子,好在老头子……”
说到年轻时的情事,老妪没完没了,时不时垂头抹泪。
待上片刻,苏霁就告别了老妪。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老妪“呵呵呵”笑着,对院内一处土包微笑道:“老头子,你说他俩,是不是像极了当初的我们。”
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差点儿被脚下石子绊倒,内心分明不似表面那般淡定啊。
苏霁一行人离开村庄,他骑在马上,一路上沉默寡言,不过他本身话就少,众人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但问及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大概说了遇黑袍女和逃跑一节。
虽然他语气平淡,但林书知晓期间定是危险重重,问道:“这黑袍女武功当真厉害,云和,那你身上毒素解了没?无大碍罢?”
“解了。”
林书又问怎么解的,苏霁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
刘武见状,转而说起:“那小老道士明明在石屋中,不知怎么逃到别院东面了,还好被赶来的上官兄捉到。”
那小老道士正是以少女炼蛊之人。
上官秋连连罢手:“运气。”
苏霁沉声道:“先回武陵,定要将躲在背后的贼人揪出。”
武陵郡的苏府。
苏霁处理完公务,才歇下,思绪便不受控制地飘远,田阿菁苍白的面容、老妪那句“今早灶台熬的药还没喝”,像藤蔓一般紧缠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一阵风刮过,他似闻到若有若无的香粉气息,朦胧间,层层叠叠的粉红轻纱映入眼帘,房中烛光忽明忽暗,一道少女曼妙的身影顿现,紧跟着一只玉手伸进,挑起随风摇曳的轻纱,露出了娇艳欲滴的芙蓉面,巧笑倩兮,一双杏眼似含秋水,波光粼粼。
玉臂缠上了他的脖颈,两具身体贴近,少女亲吻着他的耳垂,低声呢喃:“苏霁……”
少女声音娇媚婉转,他伸手拂去黏在她脸颊的发丝,细细摩挲着,遵从本意,拥紧怀中人,狠狠吻了上去。
轻纱飞扬,正当情浓胶着之时,怀里的少女,滚烫的体温逐渐冰凉,双颊红晕褪去,明媚娇柔的小脸成了灰败色,她抓住他的衣衫,泪珠划过她了无生气的脸。
“苏霁,我疼。”
苏霁猛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息,衣衫已经湿透,他朝窗外看去,现下已是深夜。
他紧紧盯着床帐顶,眼神迷茫、恍惚,毫无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梦中缓过神来。
梦中细节太过真实,手掌下的滚烫柔软、耳畔的低吟,以及少女最后绝望的面孔,久久盘旋于他的脑海。
他长舒一口气,将脏污的被褥丢到地面。
起身冲了个凉水澡,这一夜注定无眠,他拿上长剑,跑到院落。
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田阿菁妩媚、哀怨悲伤的面容在他脑海里穿插。
寂寥长夜里搅起汹涌剑气,出剑,斜劈,力斩、直击,一招一式狠绝迅疾,他仿佛要竭尽全身力气才肯罢休。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