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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下)
二楼不再是敞亮的厅堂,而是一条走廊,两侧排着一扇又一扇门,全是相同的胡桃色板式门。每扇门上都挂着一样的标识牌:项目经理办公室。
那就是说,必须得进去看看了。项目经理?会不会就是照片上那个穿西装站C位的男人?
她想着,伸手去推楼梯口的第一扇门。
门纹丝不动。
钟朔眉心一皱。本就窝着的火“噌”地窜了上来:既然引我上来,又不让进,故意耍人是不是?
怒从心头起,她抡起改锥,狠狠朝门板划去。“嗤啦”一声,木门竟像人的皮肉般应声裂开一道口子,边缘翻卷起来。暗红粘稠的液体从裂缝里渗出,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
钟朔嫌恶地后退一步,低头看向手中的改锥。尖头上果然沾了污浊的血渍,粘腻得让她几乎想立刻甩掉。可这是她唯一的武器。她强忍不适,将改锥往旁边的白墙上一蹭,却看见墙壁蠕动了一下。
不对!这肯定还是幻觉!
钟朔抚着狂跳的胸口尖叫起来。她想起从前演过的哪个电影里说,骂脏话可以驱鬼,可她不会骂脏话。
她咬着牙,尖利地喊:“下次我一定要演一回泼妇!开口就骂街的那种!”
这一声尖叫过后,堵在胸口的怒意释放不少。她深深喘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定睛再看走廊,受伤流血的木门完好如初,墙壁苍白平整,改锥尖上也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血渍。
“所以尖叫也管用?”钟朔抹了把额角的汗,嗤笑一声,“什么鬼这是,胆小鬼吗?”
走廊尽头忽然传来“吱嘎”一声轻响。钟朔望过去,最里面的那间房,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有光,显然是在邀请她过去。
钟朔握紧改锥,用尖端抵住门板,缓缓推开。
门内的景象让她一愣,竟是一个简陋的毛坯工棚。炽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三个男人正围着一张破旧的木桌争论,对她的闯入毫无察觉。
一个戴安全帽的工人使劲搓着脸,声音沙哑:“……真不行了!这几天太邪门了!钢筋说断就断,刚浇筑的水泥面自己裂开,水里都带着腥气!工人们都不敢干了,都说下面有东西!咱是不是……请人来做做法事?”
一个大肚男不耐烦地挥手,“做什么法?什么封建迷信。工期不等人!都是心理作用。他们不干,换一批工人。”
照片C位男眉头紧锁,“工地上的事,宁可信其有。以前没出过这么大纰漏……是不是材料有问题?要不咱们追加预算,用点儿好材料?”
大肚男脸色一沉,声音冷了下来:“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编瞎话,想从我这儿多抠钱?供应商一直没换过,以前怎么没事?”
……
钟朔明白了。这是一段记忆的回放。这个工地果然出过事,而根源,恐怕就埋在这次对话里。她屏住呼吸,想听得更仔细。
就在这时,争论声戛然而止。
一瞬的寂静之后,那三个男人,头颅以一种极其僵硬、缓慢的速度,齐刷刷地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六只眼睛,空洞无神,却直勾勾盯着她这个“不该存在”的旁观者。
“你看见了。”C位男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语调,像最初代的AI配音。
“你都看见了。”大肚男重复,脸上的肥肉纹丝不动。
“那就……”安全帽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哭腔,“……一起留在这里吧。”
钟朔浑身血液都凉了,转身就跑。她一把拉开门,只见炽热的火舌凭空窜起,向她迎面扑来!翻腾的火光中,正站着那个古怪的孩子。孩子满身是火,却狰狞地笑着。而身后,那三个男人用古怪的姿势向她包抄过来。
前后都被堵住,唯一的出路是侧方一处台阶。那里窗户大开,冷风呼呼地灌入,甚至看得见天空的星星。
逼她跳窗?
钟朔心里警铃狂响。火灾跳楼是找死,谁知道外面有多高!可留在这儿更是绝路。她发疯般挥舞着手里的改锥,嘶声大喊:“幻觉!都是幻觉!不可能是真的!”
但火焰已经舔上了她的袖口。热浪灼人,皮肤传来真实的刺痛,甚至能闻到布料烧焦的糊味——这痛觉太真切了。
就在她胡乱挥挡的时候,那三个男人与火中的孩子,身影竟开始重叠、扭曲、融合……仿佛被同一场大火焚烧过。它们融合成一个臃肿的畸形怪物——多手多脚,头颅攒动,在烈焰中发出含糊的哀嚎与嗤笑。
然后,毫无征兆地,庞大的黑影带着灼热的风压,猛地朝她一撞!
钟朔只觉一阵窒息般的重压扑面而来,眼前骤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有一道半透明的、流光溢彩的气息,隐隐要从她口鼻间飘散出来——那是魂魄离体的征兆。
山林里,林昶的身影如疾风般掠至,一眼便看见顾北正凝神站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墟之中。断墙残垣间,顾北眉头紧锁。
“怎么样?”林昶急问。
顾北指着脚下的废墟:“鬼结界,自成一域。我不通空间挪移之法,强行破开,恐伤了钟朔。”
林昶当下盘膝而坐,“我来!你帮我护住肉身。”说罢,手掐诀印,使灵魂离体。一道赤红闪过,空气中漾开波纹般的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
魂境之内。林昶没看见火光,只见到空地上爬着一只多头多手脚的鬼怪,发出贪婪的尖啸。无数只手抓向钟朔倒地肉身,以及她口鼻间那缕即将飘散的灵魂。
“我的人也敢动!活腻了!”林昶怒吼一声,魂体化作一道灼热的赤色风暴,朝鬼怪席卷而去。赤风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肢体、哀嚎的头颅,发出凄厉的惨叫,瞬间被撕扯、净化、消散!
结界开始剧烈晃动,四周景象扭曲起来。林昶知道结界即将溃散,也不管它。他蹲下来,专注地盯着钟朔口鼻处即将飘出的灵魂,似有怜悯,也不知他在怜悯他俩之中的谁,“你别飘出来啊,再送回去可麻烦了。阿朔,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随着一阵清晰的碎裂声,结界彻底崩散。林昶的赤红光线回归肉身,双目睁开。他迅速取出口袋里钟朔的手机,挑出一颗手机链护身符。
符纸用朱砂绘制了繁复的安神纹路,外面用树脂封存。他捏碎了这颗安神符,念动真言。护符化作了一道金光,被他注入钟朔的眉心灵台。钟朔口鼻处那缕浮动的魂魄微微一颤,退了回去。
林昶打横抱住昏迷的钟朔,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一切都好,只是还得睡上一阵子。
他抬起头,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看向一旁沉默的顾北:“老乌龟,这鬼东西在你地盘上异变成这样,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不早点出手铲除?”
顾北抚了抚自己浆洗得发白的衣袖,神情依旧平静,“鬼魅魍魉,是天地运行、阴阳循环的一部分。只要它们遵循无形之规,不逾矩害人,我便没有理由出手剿灭。先前它们只是迷惘游魂,从未伤及误入者。”
他顿了顿,看向林昶怀中脸色苍白的钟朔,“我也未曾料到,它们第一次作恶就遇上了你。此次会对钟朔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竟能引动结界,几乎逼出钟朔的生魂,还是那缕魂味道太香了。”
他话锋一转,那双澄澈的老眼看向林昶,带着几分探究:“倒是你,反应为何如此激烈?你明明知道,以钟朔魂魄如今凝练的坚韧程度,撞见了寻常鬼物,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你懂什么!”林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压低声音怒道,生怕惊扰了怀中人,“我花了多少年、费了多少心思,才将钟朔的灵魂温养淬炼到今天这般晶莹剔透!那些污秽不堪的怨灵残念,都是天地间最肮脏的东西!沾染那些东西,想想都恶心!我绝对不许!”
他越说越气,又舍不得对钟朔发作,只好狠狠瞪了顾北一眼。随即不再理会对方,全部心神都放回钟朔身上。他一手轻揽着她,另一手捏了个安神的法印,悬于她额前寸许之地,口中开始低声诵念安魂咒文。
咒文的力量似乎与那安神符粉的力量产生了共鸣。淡淡的金色光晕自钟朔眉心扩散,更加柔和地抚平她魂魄的波澜。她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苍白的脸颊也恢复血色,呼吸变得深沉平稳,陷入了安宁的沉眠里。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周围只剩下林昶低沉温柔的安魂咒音。夜里凉,林昶放出他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卷在钟朔身上,给她盖了一袭温暖而蓬松的裘被。
钟朔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道镶着金边的山脊轮廓。朝阳即将喷薄而出,天边已被染成明亮的暖色。她从林昶怀中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茫然:“我们怎么在这儿?”
林昶笑眯眯地看着她,伸手理顺她颊边微乱的发丝。“你说要来看日出,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不记得了?”
“我说过吗?”钟朔努力回想,记忆似有若无。她摇了摇头,“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但是想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林昶温声道,目光望向渐亮的天际,“看,日出就要开始了。一会儿回去,我给你煮粥。”
晨曦的第一缕光,恰在此时越过山巅,轻轻落在她的睫毛上。
——本章完——
附:鬼幽
据《万象异物考·异部·鬼幽卷》卷首语所载:
鬼者,归也。太初有元,灵肉相合;大化既终,形神俱散,归于混沌。此天地之常,阴阳之序。然有执念盘结不散者,是谓鬼。
鬼非生非死,在有无之间。此乃天道运行之滞涩,三界平衡之舛误。寻常游魂,多凭残念本能,浑浑噩噩,飘荡无依。若遇混沌,则壮其意,极易长久盘桓不散,渐化为只知噬人生气之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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