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星星的人

　　一颗浅绿色的星辰，疲乏地悬在破晓的天空。
　　——帕维塞《晨星》
　　警察一直没找到楚灿，但他们向楚灿的爸妈保证一定会找到她的。
　　尽管如此，依旧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我把所有事情告诉了我的爸妈，妈妈对我说：
　　“麦子，你已经十五岁了。别再说这些蒙骗人的话了，我知道你从小不是一个满嘴谎言的孩子，现在你长大了，更不能说不靠谱的话了，这样并不好玩。”
　　我再也没有说什么。
　　我把两只玻璃瓶——一只装着星星的，一只空的，并排摆在我的床头，放在迷你音箱的旁边。那颗星星很黯淡。
　　我去了张小磊家，告诉他了一切事情。
　　“路麦，你知道吗？”
　　“什么？”
　　“我相信你。无论任何时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和一切都无关，因为我了解你。”
　　他努力地望着我的眼睛，我也望着他的眼睛。他可以透过眼睛看到我的心，我也可以透过眼睛看到他的心。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我的内心笃定，你会相信我。”
　　“但是，我想不出什么方法可以把楚灿找回来。”
　　“没有人会有办法的。”
　　“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张小磊想要我留在他家，看场球赛或者电影，总之干什么都行。我知道，他在努力让我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我感到很疲惫，昏昏沉沉地躺在他的床上，最后竟然睡着了。在我睡觉的整个下午，张小磊一直坐在课桌前，抄写着我假期总结的地理笔记，他的地理成绩和我一样，也不太好。所以，我把总结好的笔记带给他，建议他抄一遍。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夕阳照射着房间的墙壁，张小磊已经做好了晚餐。吃完晚餐后，我回了家。张小磊依旧一个人待在家里，他已经习惯了。
　　世间的一切，包括时间，真的会有界限吗？我觉得是有的。因为，那个夜晚之后，那场极致的璀璨之后，一切好像真的终结了。如同楚灿说的，“将星星装进瓶子里，终结这一切厄运。”所有的事情都在平稳地运行着，甚至，一切变得比以前更好了。而且，我的心中很肯定，像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暗示着我：星星不会再掉落了。在短短的一周内，发生了很多事情。新的赛季拜仁轻而易举地就踢赢了第一场球，穆勒上演了帽子戏法，巴伐利亚全州举办了盛宴。绿洲乐队宣布重组，发行了新专辑《现代生活不是一堆垃圾》，全球巡演的演唱会门票即将开售，布勒乐队还为他们送上了祝福。日本政府承认了南京大屠杀的事实，官员们公开鞠躬道歉，像狗一样弯着腰，尽管每个明眼人都看到了他们的虚伪。大英博物馆归还了从一八四零年以来掳去的所有中国文物，法国人也应和着送来了几件从圆明园带走的古董。法新社头版新闻的标题异常醒目：一百多年前，法国带走了清朝皇帝的玩具；一百多年后，法国带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文物。美国军队彻底退出了中东的领地，西亚的宗教冲突化为乌有。科学家研究出了全球变暖的解决措施，科考队在北极进行的实验达到了预期的效果。顶尖的医学家们证实了祁连山上融化的雪水可以治疗世间的所有疾病，并且这些雪水会源源不断地从当金山口汇入。地球仿佛真的变成了乌托邦，一切厄运被终结了。只是这个世界缺少了楚灿。
　　我一直记得对罂罂的承诺——带她出来玩。现在，楚灿消失了，我认为我更应该去照顾罂罂。不仅是为了兑现我的承诺，还因为楚灿会这么做。如今她因为我消失了，我就应该替她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我联系了楚灿的爸妈，他们已经渐渐接受了楚灿再也不会回来的事情，电话里他们的语气很平静，还不停感谢我对楚灿的关心。我询问了楚灿小姨和小姨夫的联系方式，想征得他们的同意。但楚灿的妈妈却说没有必要，“你直接来我家接罂罂就可以，她的父母不会在意她的，无论她在哪里，总比在家里好过。”
　　罂罂见到我时，嘴里大声喊着“路麦哥哥”，非常激动地跑过来拥抱我。我蹲下身子去迎接她的拥抱，她的两只胳膊挂在我的脖子上不肯撒手。罂罂在路上问了我好几次，“灿灿姐姐还会回来，和咱们一起玩，对吗？”，我点了点头。她知道楚灿消失了，但在她的认知里，失踪、死亡、谋杀这些字眼并没有那么可怕。白雪公主咬了皇后的毒苹果后，只需要王子的一吻便可以苏醒；王子被施法变成野兽之后，只要得到姑娘的爱，也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她的世界被童话包围着，现实在她的思想里还没有萌芽。所以，她认为，楚灿消失了，不久之后也一定会再回来的。
　　我带她去了新世界影城，最近正好在上映几部动画电影。最后，罂罂选择了《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在我的童年里，《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就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如今，我离童年已经那么远了，它还是活跃在小孩子们的世界，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我错了。它变了，它不再是我童年的模样了。卡通人物的形象被做成了3D效果，让我有些不适应。配音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大头儿子曾经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不见了，记忆里那声“小鸽子飞回来了”依旧深刻，我看着眼前的荧幕，过去那种感觉荡然无存了。但罂罂看得津津有味，电影院里小孩子们的笑声不断响起，罂罂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那天她很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
　　开学的前一天，我去了“月亮潜水艇”。我要去买茅盾先生的《子夜》。我没有忘记，楚灿说她下一本要读的书是《子夜》。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区域在世界名著的旁边，它们连接的地方组成了一个拐角，一个小男孩正坐在那个角落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很厚的书，但我看不到书名。我在他旁边的一排书架上寻找着《子夜》，扫过一行作者的姓名，叶圣陶、巴金、郁达夫、茅盾，《蚀》将三本书封在一个纸壳中，并排印刷着《幻灭》《动摇》《追求》，《子夜》紧挨着它陈列着，一共有两个版本，一个平装版、一个精装版。我看了看它们俩的出版社，选择了出版社更有名的精装版，我把它从拥挤的书架上抽出来。书店里那排红棕色的沙发依旧很气派，我找了一本名家散文集，转身坐在那排曾让我感到无比舒适的沙发上。不到两个月之前，我在这里遇到楚灿，这里是我和她生命开始相交的地方，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那时的我根本不敢想象在未来的一个多月中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也不能预料一个多月后楚灿会消失。我看着书架上的《红与黑》仍旧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心想：如果当时我和楚灿没有相遇，或者没有看到彼此，也没有打招呼，楚灿现在一定还是好好的。
　　我为这本《子夜》付了钱，打算先放下那本此刻正摆在我课桌上的《百年孤独》，立马开始读《子夜》。我明白，我不只是自己读，我要替楚灿去读这本书。所以，我将用两倍的精力去啃下它，咬文嚼字地从字里行间体会其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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