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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作义女
事情发展地似乎过于突兀,简直到了某种诡异的程度。
宁芜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荒诞感,她昨天才入相府,甚至还没来得及见过那谢四小姐一眼,今天就突然死了?
冥冥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她往深不见底的漩涡里拖拽。
房间内,饭菜琳琅满目,无不散发着诱人香气,但桌前三人没有一人动筷,气氛诡谲凝滞,如一潭死水。
“原是贵客来访,是谢某有失远迎了——”
一道男声突兀地从门口传来,伴随着沉稳脚步声响起,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位穿着大红官服的中年男子。
殷红袍袖摆翻动,金纹隐隐闪现。
谢衡虽已过而立之年,但身形清癯单薄,挺拔磊落,细细去瞧,仍能轻易地就从那眉目间找到年少时的肆意风流。
他刚下朝没多久,脸上神色带着微微疲惫,整个人风尘仆仆,许是常年浸淫于文人墨客集会雅事里的原因,连谈吐都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书卷气息。
“阿鸢已同我一道说过,此次多亏了小友出手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谢衡在婢女的侍奉中落座,他提起谢夫人时语气温和,眸光中带着明显的歉疚。
“只是苦了阿鸢,自从谢二这个不着调的逆子失踪这些天来,她就一直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席面。
视野中,除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客人以外。
被自己出言训诫的儿子一声不吭,沉默着端坐在桌前,脊背挺直并时不时点头附和,温柔端庄的夫人面带忧愁,眉眼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悲伤苦闷……
谢衡刚想出口询问夫人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突然他动作稍顿,像是才发现什么不对劲一样,随口追问道,“谢四去哪儿了?”
谢夫人眼睛一闭,脸色发白。
她捂着心口喘气,想要张嘴说话,却又被过度悲伤的情绪淹没,颤抖嗫嚅着唇片,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眼看着又要落下眼泪。
谢嵘当即赶在自己母亲前面为其开口,声音低沉,头埋得也低,一字一句给自己的父亲解释道,“小四她感染风寒,今日,已经……去了。”
谢相静默片刻,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神情依旧,仿佛不曾变化,“既然如此,那就择日葬了吧,与她母亲埋在一处也不算我相府亏待了她们母女俩。”
谢夫人依旧在抹眼泪,谢嵘一声不吭。
太奇怪了。
简直是太奇怪了。
眼角余光中,面前这几人神色各异,宁芜只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让她琢磨不透这奇怪扭曲的家庭关系。
少女心不在焉,握住筷子的手轻轻扒拉搅动着,搅地碗中晶莹剔透的米粒不停滚动。
按照谢夫人所说,这位谢四小姐是妾室姨娘所生,但当家主母仍对其视若己出,刚许配了户好人家的姻亲,结果刚定亲没多久便于今日不幸感染风寒去世……
相府中颇受重视的小姐去世,院中竟然连分毫动静都没有吗,还是说这消息其实被人故意隐瞒,事情背后另有隐情?
饭桌前,谢衡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开始慢条斯理地夹菜用膳,他垂着眼皮,叫人看不出来内心在想些什么。
屋内熏炉中猩红不断明灭,燃着气息极淡的不知名香料。
轻薄兰雾缭绕,幽幽暗香浮动,仿佛在这气味深处潜藏着无数根隐秘的丝线,不断凝聚勾勒成茧,将这死寂如深潭的相府牵扯进不见天日的深渊。
照明的红蜡于铜盏中垂泪,晶莹剔透。
“啪嗒——”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谢夫人终于还是抑制不住情绪,落下泪来。
她神情是凄惶的,面容憔悴中带着愁苦,看来曾经的多日礼佛,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心灵上的慰藉,依旧让这位夫人流泪心碎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谢四死了……她竟然死了!可她明明还这么年轻,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这可怎么办才好……”
无论手帕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脸上的泪痕,谢夫人那双眼睛里写满悲伤,她像是名贵的素雅青瓷,在濒临破碎时那独一份的破碎气质更是教人挪不开眼。
她喃喃自语着,“如此一来,她倒是撂下担子一个人下地府爽快去了,留下我们这群人给她收拾烂摊子,什么好事全让她占了……”
想到什么,谢夫人只觉得更痛苦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抽噎片刻,喘息道,“夫君,如今谢四死了,那……这可怎么办啊……”
她情绪过于激动,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谢衡给她递过去一个眼神,以示安抚,语气平淡,几近冷漠。
“死了就死了,一介庶女而已,横竖平日里也就要数她性子最顽劣,这下夫人倒不必再去她跟前找气受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像死了个猫猫狗狗一样,轻飘飘地没有分量,仿佛死去的人不是他女儿,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宁芜脊背发凉。
她仅凭直觉就能断定,眼前这个看起来温和有礼的谢相不是什么善茬。
于是索性将头埋的更低……
但是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会塞牙,更何况这场鸿门宴,本就是为她量身打造。
谢夫人的目光幽幽,带着寒凉的温度,如浸透霜雪的薄纱,一层层浇下,覆盖在宁芜身上,将她缠绕包裹,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似乎是在这片刻内,被妖邪侵占了躯体,一动不动地盯着宁芜,眼珠漆黑沉冷,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
“依我看,这位姑娘和小四年龄差不多大……更何况她对嵘儿有恩,人品心性自是不必多说,夫君,我们不如干脆将这位姑娘收为义女……”
“相府义女的名头,也断不会叫恩人委屈了去……”
她话似是刻意隐去了部分音节,并未说完,只恰好地提及一半,剩下任何不该提的内容半字未透露,尽数咽到了肚子里去。
谢衡抬眼看向宁芜,眉眼松动,原本略显不耐的神情瞬间放松几分,明显意动,他心里对夫人的提议十分赞同,但嘴上仍象征性地轻斥了几句。
“这像什么话?”
“嵘儿的恩人自当是该好生酬谢的,就算你瞧着人家小姑娘合眼缘,哪有上来就胡乱认作义女的道理……此事定要好好商议,不能如此草率了事!”
久居朝堂多年的气势威严无比,自是让谢衡这番话一锤定音,无人胆敢置喙。
谢夫人见状也收了哭哭啼啼的姿态,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谢嵘垂着眼皮,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而当事人宁芜更是沉默地当着背景板,既没有出声抗议,也未在明面上点头称好。
她唇角弧度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呵。
这一家人个个心怀鬼胎,压根儿就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既然这样,那就说定了,收义女的事情交给夫人你全权处理——”
跟宁芜预想中的分毫不差,谢衡头也没抬,根本没看这即将被收作义女的恩人一眼,轻飘飘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自己的夫人处理。
一顿晚膳结束的仓促而诡异。
中途宁芜一句话也没说。
用完晚膳后,不知道从哪里就突然冒出来数十个手脚利索的丫鬟婆子,恭恭敬敬地来请宁芜去房中歇下休息。
临走之前,她抬头深深地看了谢嵘一眼。
谢嵘像是被那目光烫到了似的,偏过头就错身离开原地,背影几乎称得上狼狈。
“以后您就是这相府内的小姐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尽情吩咐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流云笑吟吟地侍候在她跟前,语气轻快,仔细地为宁芜卸下头上的钗环,散开绑起的乌黑长发。
铜镜昏黄,倒映出两张少女年轻的脸庞。
一张素净淡雅,一张娇俏明艳,交错重叠,靠近又分离,犹如两束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在同个方向盛开出姿态各异的花。
宁芜语气淡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描金错银的簪钗,锋利的末端带着明显的寒芒,“是我被夫人收作义女,又不是你被夫人收作义女——”
“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流云盈盈一笑,手指落在她身后颈间两侧,不轻不重地揉捏安抚,“奴婢是夫人指派到这流朱院内的婢女,如今姑娘成为这院中的主人,若是侍候姑娘得当,自然是少不了赏赐的——”
是侍候还是监视,宁芜自然是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举起手里鎏金的莲纹缠枝簪子,簪子在朦胧模糊的橘黄烛光中流光溢彩,更是显得雍容华贵。
这自然不会是她的首饰。
屋内摆设精致典雅,所有日常会用到的东西都一应俱全,这明显不是给客人借住的厢房。
宁芜第二次这么想到。
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的是,她这次倒是弄清楚这个房间究竟是属于谁的了——是谢四小姐的闺房。
所以,谢四其实在昨天晚上,也就是她晚上住进来之前就死掉了,至于为什么她身死的消息在第二天才传到于后院内宅中手眼通天的谢夫人那里,这里面的深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相府的意思,是想要让我顶替谢四的身份继续生活喽?”
流云适时点头肯定,“那当然喽,而且现在最重要的其实是四姑娘的姻亲,她前不久刚被皇上下旨赐婚指定了亲事,如今突然意外身死,怎么解释都没办法在圣上那里交代……”
她似是感慨,又似是好心提醒。
“如今相府如日中天,白日宾客盈门,可谓是风光无两。圣上将四小姐指婚给素来与相府有隔阂的卫家,难免是存了忌惮之心……毕竟君心难测啊——”
婢女语气幽幽,垂眼低眉,任凭指缝间流泻过新主子那一头如绸缎般光滑的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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