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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辛重光并未直接回答老张头的问题,反而问他:
“当家的可知您动的是谁家的车队?”
“谁家?”老张头显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您绑的那公子哥姓刘名士,乃当朝首富刘知德的独子。他还有个叔叔叫刘知礼,西南一带的蚕农怕是无人不知他绮罗居的名号。”
“这么有钱?我说这小子怎么出个远门还拉着金山银山呢。”
“金山银山?”辛重光轻蔑一笑,“当家的见识浅了,在下要搏的才是金山银山。”
“哦?说说看。”老张头似乎是来了兴趣,他照着凳子腿甩手一磕烟锅,再反手将烟锅别回裤腰,放下腿,双手撑住膝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辛重光。
辛重光镇定自若地迎上老张头审视的目光,徐徐说道:
“在下曾替绮罗居走过一趟镖。取货那天,刘府的人引着我们上了一湖心岛,岛上有一高墙宅院,院门一开,内里金光四射,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当家的可知那是个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那湖心独院便是刘知礼存金藏宝的诸多私库之一。”
“这就是你要搏的金山银山?”老张头拊掌大笑道,“小子,老汉我虽半截身子入了土,但还没糊涂到让你当个憨包耍。刘知礼的私库是你个无名镖师说进就进的?那晃瞎眼的金山银山是我等平头百姓说搏就搏的?”
“想一蹴而就自然不行,但若是能救他刘家独苗于水火,借着救命之恩在刘府谋上个差事,再徐徐图之则未必不能。”
“这就是你要同我谈的生意?”老张头饶有兴致地看向辛重光,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人所图。
辛重光环视竹林小院一周,掷地有声道:
“方才一路走来,在下观寨中屋舍齐整,田畴丰茂,便知寨中所住断非那打家劫舍、混天度日的乌合之众。在下斗胆揣测,这寨中山民恐皆良民,只是世道艰难,不得不落草为寇。再看寨中一屋一院皆空寂无光,想来是当家的仁义,不忍寨民平白丧命,早早遣走避祸去了。只可惜在下来时为保万全,已同刘府管家约定,明日午时若不见我带着刘士安然回转,他即刻便会会引官兵踏平此地,营救刘士。”
“你威胁我?”
“晚辈不敢。人心都是肉长的,晚辈也不愿见当家的同他刘家拼个鱼死网破,故而带着徒儿只身前来,只为向当家的进言,献上两全之策。只要当家的让我平安带走刘士,辛某自会保您全寨平安。若是当家的有意,在下还愿同当家的搭伙,共搏他刘知礼的金山银山。”
老张头紧盯着辛重光的眼睛,只觉得这双招子深不见底。几番交道打下来,此人见微知著,谋略过人,心思更是深沉。怕就怕他看似真诚,实则包藏祸心,三言两语恩威并施,金山银山是假,午时之约为真。
醉神仙仿佛觉察到了老张头内心的犹疑,靠着门框咂了一口老酒,醉醺醺开口道:
“你娃儿空口说白话,我们凭啥子信你?”
辛重光闻言竟然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钳制住石头的左手,同时挥手将匕首往下一掷,使之深深扎进了脚边的夯土之中。紧接着,他后退一步,冲阶檐上的几人抱拳拱手道:
“同为天涯沦落人,晚辈只想搏个出路,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挟质前来实为无奈之举,不知如此诚意够是不够?”
石头没料到辛重光会放了自己。她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快步跑上阶檐,躲在了老张头身后。
林婉清将石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确认她安然无虞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醉神仙不置可否笑了笑,懒洋洋地伸手入怀,摸出一只二指宽的小瓠,抬手便照着辛重光的面门掷了过去。
辛重光眼疾手快扬手一接,顿觉掌心吃痛。看来这醉生梦死,烂泥一般的老汉亦是不容小觑。正暗自思忖着,只见那老汉拔出酒葫芦的木塞,往嘴里灌上一口老酒,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下颌,打着酒嗝道:
“再稳当点,嗝,把这葫芦里的药吃下去,我就信你。”
辛重光闻言拔出那小瓠嘴上塞着的麻布团,翻转葫芦,一粒青豆大小,通体赤红的药丸随即滚落于掌心。
小八一听是药,当即条件反射地紧张了起来,转身冲辛重光不住地摇头。
辛重光迎上小八惶急的目光,用眼神示意他莫要担忧,然后故意笑道:
“你慌什么?老丈仁义,这是要咱们吃药补上一补,好快马回去解了同曹管家的午时之约。”
醉神仙哪里听不出辛重光的言下之意,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阶檐边上,一屁股坐下来,仰头咂了一口老酒,醉醺醺道:
“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说着,他一手撑住身体,一手指向辛重光掌心的药丸,醉眼迷离道,“这个可是老汉我掏了一窝红火蚁才炼出来的好东西。不是我老汉吹,全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号人搞得出来这个东西。一颗下肚,包你舒筋活血。只不过是药三分毒,吃下去时间长了,身上怕是会……”
话说一半,醉神仙故意按下不表,咂上一口酒,仰头倒地假寐了起来。小八急得直跺脚,忍不住大喊:
“诶?!会怎样?!酒蒙子!你说完再睡!”
“会……会……痒得慌……”
“痒得慌?”
“一日百爪挠心……二日群蚁噬骨……三日……三日……”
“三日怎样?”
“三日……三日……我也不晓得……上回那个人……第二日……第二日……就受不了了……自己拿刀……把身上的骨肉刮得呀……稀巴烂……拦都拦不住。”
“这叫不会要命?!你耍我们呢!”
小八气的牙痒痒。若不是辛重光拦着,他早一步跨上阶檐,骑在醉神仙身上老拳伺候了。
“哎呀……你个娃娃……人人儿不大……脾气不小……急啥子嘛……”醉神仙朝向院坝翻了个身,一手撑起脑袋,一手拍胸脯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就是个痒症嘛,好搞得很。”
说着,他伸手入怀,又掏出一只小瓠,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
“每隔五日吃上一粒,包你皮爽肤舒。”
听着小八与醉神仙的一问一答,辛重光心下所想已被印证了八九分。人心易变,要确保一个人不生出二心,最为稳妥的法子莫过于将他的性命生路紧紧攥在自己手里。此间乡野草莽如此,那高居庙堂的台阁大吏又何尝不是。
辛重光的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直视向醉神仙迷离的双眼,开门见山道:
“想必老丈也有一劳永逸,除此痒症的良方。”
“聪明!”
“只是良方难得,需得等晚辈兑现承诺才好相与。”
“你看看!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
“既如此,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未落,辛重光已仰头将手里的药丸抛入口中,咽了下去。
“辛头!”小八没料到辛重光当真会吃下这怪药,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拦却仍旧晚了一步,只抢下来个空葫芦。
辛重光神色沉静地拍了拍小八的肩膀,小声安慰道:
“莫慌,我心中有数。”
说完,他抬头冲醉神仙抱拳道:
“还请老丈赐药。”
“爽快!”
醉神仙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定,二话不说就将手中的小瓠朝辛重光掷了过去。可不知是不是老酒喝得太多,酒劲上了头,葫芦一脱手便见他膝盖猛地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老张头慌忙去扶,醉神仙就势背过身去,向老张头使了个眼色。老张头当即心领神会,待醉神仙坐定,他清了清嗓子,对辛重光抱拳道:
“辛镖师耿直实在,老汉我要再拿乔倒显得我假打水垮垮了。刘士还有那个护卫就锁在灶房的,辛镖师随时可以去提人。桃源寨上下老小的性命就全交到辛镖师手里了。”
“当家的言重了,”辛重光回礼道,“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不知当家的可否将我与徒儿的随身物件还与我二人,东西虽不值钱,但却是用趁手了的……”
“还还还!必须还!就在我屋头,我马上去取。大家也别在外头杵着了,先进屋,先进屋……”
老张头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卧房走去。醉神仙一手抄起老张头留下的条凳,也醉醺醺地招呼辛重光进屋详谈。
石头没好气地抢在辛重光前面进了堂屋,自顾自坐到八仙桌旁喝起了茶。
“你这丫头,别光顾着自己喝,给辛镖师也倒上一碗!”
取了东西回来的老张头见石头如此行状,忍不住唠叨了一嘴。
石头没好气地抓起一只土碗扔到辛重光面前,再拎起茶壶,也不管壶中茶水热是不热,往土碗里一浇就是满满一大碗。
“你这孩子!”
老张头见石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知她心中不满,但碍着外人在也不好发作训斥,只得将她支去一边,自己拿袖子擦净了桌上溢出来的茶水,同时将一只包袱放置在了辛重光面前。
“寨子里的娃儿给归拢到一堆了,你俩拣拣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辛重光并不知道石头对自己积怨已深,只当她因着先前羊圈种种心中不痛快,故而并未在意,而是一面挑拣自己的随身物品,一面抓紧时间将刘士此行的一应细节信息和盘托出,共享给了屋内众人。
老张头一面默声听着,一面将辛重光所言同先前刘士所说于心下细细比对,确认二人吐露的信息确能相互印证,并无出入后,心中戒备才又放下了几分。
醉神仙歪在堂屋角落的一把椅子上,迷离醉眼扫过铺在桌面上的大小物件。先前忙着布置寨中防卫,他一直没腾出手来查看莽娃儿他们从那两个镖师身上搜来的东西,如今也只能趁着那二人挑拣的功夫大致瞧上一瞧。他的目光本是随意游移,却在瞥见两只一模一样的玄色囊袋时陡然定住了。
他定睛瞧了片刻,想看清那软皮袋子的细节,只可惜角度不佳,看不真切。他便闭眼醒了醒神,然后高举葫芦咂上一口老酒,接着便晃晃悠悠地往八仙桌旁走去。
“你们……你们先……先商量着,我……我出去……小解……小解一下……”
话音未落,只见他后脚咬前脚,膝盖一软便朝着那八仙桌便扑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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