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尾巴的鱼

　　这年头，婚纱店的主要业务是租赁，为了结婚买婚纱的人很少很少。
　　毕竟婚纱基本只穿一次，日常没法穿，买回去放家里占空间不说还要操心存放问题，发黄啊钩纱啊什么的，扔吧，舍不得，不扔吧，想想就头大。
　　江白英也打算租，她一换下婚纱出去就和宋峙讲了自己的想法。

　　宋峙一言不发。
　　江白英怀疑他还沉浸在她穿婚纱的美貌里，这可不是她自恋，当时她牵着裙摆对他笑，他眼都直了，呆子一样，她都不用问好不好看，那一定是顶好看。

　　“我跟你说话呢。”江白英对上宋峙看来的茫然眼神，抽了抽嘴，“我要租婚纱，就我试穿的那件，店里别的款不试了，也不去别的店看了，就它了。”
　　宋峙锋利的眉间拢起深痕：“英英，我们不租好不好？”
　　“那买啊？”江白英愕然，“我以前说要这样子？”
　　宋峙顿了下，摇头。

　　江白英没有特别的情节，认为结婚必须要穿买的婚纱，失忆前的她在这上面倒是和她一致，她眉眼弯弯：“既然我以前没说，那就按现在的我说的算。”

　　宋峙低声：“可结婚是一生一次。”

　　江白英差点儿就把“谁说结婚是一生一次了，那二婚三婚的呢”这句怼给他。

　　“人这一辈子过下来，一生一次的事情多着呢。”江白英见男人两片淡薄的唇开启，她毫无征兆地冷下语气，“你别再说了，我不想把结婚弄得好烦。”

　　宋峙脸上血色瞬间就褪去。

　　江白英倏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什么话，立马就好后悔，刚刚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烦躁，那股子情绪来得蹊跷走得也快成残影，她咬住嘴，勾了勾宋峙的尾指。
　　下一刻就被攥住了手。

　　“结婚是喜事，我不该让你烦，你不想买婚纱就不买。”宋峙嗓音沙哑地说着。

　　江白英还是好内疚：“你没生气吧？”

　　宋峙听到多好笑的笑话似的，唇角都勾起来个明显的弧度：“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他带她去和婚纱店老板谈租婚纱的事。

　　**
　　这租婚纱要讲套系，婚纱，敬酒服和伴娘服是成套出租。

　　江白英第一个想法是，她没伴娘怎么办。
　　几秒后她打了个激灵，怎么没有，只要她在结婚前跟李淑琪和好，那她最好的朋友就是她伴娘啊。
　　而且她还可以问问镇上的女孩子，有没有谁愿意做她的伴娘。

　　至于殷红……算了吧。
　　那次的网聊结果太差了，她们的友谊死得透透的，不可能死而复生。

　　江白英又想到伴郎，汤子大概率是其中之一，伴郎穿什么呢？统一置办？再说吧。她收住开叉的思绪，老板娘给她一个蛮厚的册子，里面是各种套系的风格以及价表。
　　价格是根据婚纱的新旧，款式的设计档次高低来定。

　　江白英试穿的那件大裙撑婚纱属于高档区，她谈价的时候，宋峙不插话，只站在一旁陪着。
　　宛如一棵高大挺拔的树，守着一朵娇艳美丽的花。

　　直到江白英谈好了，宋峙才有动作，他付了定金，接过老板娘写的收据放口袋，看对方在店员的配合下给他的爱人量尺寸。

　　软尺在江白英身上比对，她的身高，肩宽跟三围都有量仔细。
　　老板娘做事细致不马虎，量好一项就亲自把数字记在本子上，不会只依靠脑子或者店员。

　　“江女士，虽然你试的婚纱是你的尺码，但还是有不合身的地方，比如腰身那块，我们这边改妥当了给你打电话。”

　　江白英问道：“大概要几天？”
　　老板娘把本子交给店员：“不到一礼拜，三五天，赶得上吧。”
　　“赶得上。”江白英笑着说，“我们腊月才结婚。”

　　“那早得很。”老板娘态度亲切如邻家姐姐，“你们结婚那会儿天冷，要不要添个毛披肩？那样暖和些。”

　　江白英同意了，她见一对男女在店里转转就往外走，女方嘀咕着还是找婚庆公司，像跟妆，新娘婚纱，新郎西装，伴郎伴娘服，还有敬酒服，拍照录像都全包，省时省心省力。

　　真的假的？江白英立马和宋峙说悄悄话。
　　宋峙轻声：“我们考虑过找婚庆公司，只是市里没有靠谱的，你不放心。”
　　“好吧。”江白英泄气。

　　“江女士，宋先生，到时你们过来拿走婚纱要把尾款付了，还有清洗费的押金，200块。”老板娘说，“婚礼结束第二天，你们把婚纱送回我们店里，我们检查后觉得没问题，没有损坏也没有严重的脏污就开个收条，把这笔押金退给你们。”

　　“好的呀。”江白英笑吟吟。

　　老板娘也是笑着的：“我们免费提供新娘跟妆服务。”

　　江白英一听就有些上头，干脆把婚鞋也定了。
　　鞋子要提前花点时间磨合磨合，不租了直接买，可以买个经典款好搭配衣服。

　　江白英觉得自己是那种本来只想买一点儿，买着买着就买好多的人，她买了鞋就问起新郎的西装。

　　“是这样的，你的套餐里有送一套新郎服。”老板娘叫店员把新郎服拿过来。

　　江白英兴冲冲地拉着宋峙商量。

　　店里送的新郎服是两件套，江白英都没让宋峙试就知道他穿不了。
　　裤腿短，胸围紧，还卡裆。
　　宋峙穿那西裤就是耍流氓，一大包鼓囊囊的。

　　江白英考虑给宋峙买西装，店里的西装选择空间不小，价格也都不贵。
　　老板娘推荐了一套黑色西装，说是跟她那件婚纱好配。

　　江白英不了解男人的西装，她问宋峙。

　　“我不懂，我听英英的。”这回她对象乖得不行。

　　她跟老板娘打听，得知套装包括西装外套，西裤，衬衫，马甲，领带领结还有口袋巾，蛮齐全的。

　　老板娘看出她有要买的意思，热情又不让人反感地推销店员提着的黑色西装：“婚礼一天要忙许多事，这套的面料做工硬挺显气质，穿一天也不会皱。”

　　江白英心动了，她的视线在西装跟宋峙之间平移。

　　老板娘讲话十分诚恳：“你对象板板正正，模特身材，长得也阳刚有气概，穿上绝不会看起来像搞销售的。”
　　江白英拒绝不了一点，行，就它了！

　　**
　　从市里开车回镇上要四十多分钟，宋峙全程关注路况，江白英在副驾睡着了，到家都还要他叫醒。

　　傍晚了，气温下降，老树在风里摇动。
　　宋峙把她的外套拉链拉起来：“英英，我们找个时间拍婚纱照。”

　　江白英擦擦嘴角，看自己有没有流口水：“知道了知道了。”
　　她下了车，让风吹得打了个抖，小跑到屋檐下，催着宋峙拉起卷帘门，嘴里嘟囔：“有一个门不就好了，玻璃门可以不装的，咱是五金店，不是金店，零件什么的还没人家小卖铺的烟酒值钱。”

　　宋峙打开玻璃门，听她说，“按了两道门，别人还以为咱家里有宝贝。”
　　他摸了下她脸，她顿时就安静了。

　　……
　　江白英累到了，吃饭的时候眼睛都没光，吃了饭就到床上躺着，宋峙叫她洗澡，她把脑袋往被子里藏：“不洗，我不洗。”
　　宋峙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伸手就挥过去，刚好挥到他脸上，像是打了他一巴掌，他抓住她的手：“那我给你洗。”

　　江白英迷迷瞪瞪地躺着。
　　过了会儿，她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直冲浴室，宋峙正在给盆放水，红色的塑料盆，很大个的盆。

　　宋峙试着水温回头：“水马上就放好了，脱衣服吧。”

　　江白英眼角一抽，她把贤惠的对象赶出去，关上门在浴室里托起红扑扑的脸蛋揉揉。

　　水流声没有停止，大红盆里的水越来越多。

　　江白英瞧瞧那水，放都放了，不洗不是浪费吗，洗吧，她脱掉衣服把一只脚伸进盆里，水一下就漫到地上，蜿蜒着流进没积攒头发丝跟污垢的下水道。

　　等她两只脚都在盆里，水又流出来一些，她先是蹲下来玩玩水，然后一屁股坐里面，拎起毛巾擦脖子，脸，胳膊和腿。

　　坐在大盆里的感觉没江白英想象的局促，也不老土寒碜，她把软乎乎的毛巾拿到后面，一手拽一个边在背上搓搓，蛮舒服的。

　　门外响起宋峙的声音：“英英，我把买的东西放起来？”

　　“昂。”江白英从盆里站起来拿了沐浴露就坐回去，她把沐浴露搓身上的时候想，将来换地儿住一定要搞个浴缸，圆的，大的，可以坐可以躺，浴缸对面再装个电视，边泡澡边追剧，这多爽啊。

　　**
　　江白英洗了个澡把自己洗精神了，她没再回床上，而是穿好衣服去客厅看电视打毛衣。
　　汤子就是这会儿来的。
　　江白英见着他就发现他瘦了，起码掉了十来近肉，他身体里郁沉潮湿的颓废劲淡去，精气神好了起来。

　　汤子背着她相好偷偷对她挤眉弄眼，还吹刘海整衣领摆pose，骚里骚气的，她眼不见为净地侧过身去。

　　“嫂子，给峙哥打毛衣呢。”汤子主动找话说。
　　见江白英没理睬，他坐到旁边翘起二郎腿：“真羡慕峙哥啊。”

　　江白英鞋他一眼：“你妈不是在给你打？”
　　“妈是妈，媳妇是媳妇，这能一样？”汤子突兀地把脸凑近，“你瞅瞅，我瘦了没？”
　　江白英没回他。
　　“瘦了是吧。”汤子满脸怨气，“妈的，洗盘子就不是人干的活。“

　　江白英听了他谩骂：“不干了呗。”

　　汤子龇牙咧嘴：“为什么不干，老子要往死里干。”
　　洗盘子是很苦，却不用对付乱七八糟的同事关系，身体累，心情美。

　　江白英瞧出汤子要跟洗盘子干到底的狠心，绝不会再回到啃老的路上去，她一时好奇地问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什么专业。
　　汤子说了学校名字，那是个国内排名中上的985，他读的还是学校的王牌专业——计算机。

　　江白英很意外：“你那专业不是好找工作？”
　　“好找啊。”汤子看看她眼里的自己，还得减，“我说不好找了吗？”
　　江白英拿手上的长针戳他肩膀：“这位同志，你离我远点。”
　　汤子死皮赖脸：“就不。”
　　江白英忽然朝他身后喊：“宋峙。”

　　汤子立刻后退，他在江白英的鄙视眼神里冲厨房扬声：“峙哥，别给我泡茶了，我走了！”

　　宋峙端着茶杯出来：“怎么才来一会就走，你来干什么？”

　　汤子表情不自然，我来让你老婆看我瘦没瘦，这我哪敢说，我怕你拿扳手敲我脑壳，把我脑花敲出来。

　　“不干什么，就是路过你家，进来坐会儿。”他自顾自地走向楼梯口，“回见。”

　　宋峙走到沙发前。
　　江白英让他站开点不要挡着自己看电视，他一动不动，她纳闷地仰起头：“怎么啦？”

　　宋峙把茶杯放在茶几上，他坐下来，脸埋进她脖子。

　　“……”
　　怎么好好的就黏上了。

　　江白英还疑似从宋峙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脆弱，她针线搁一边：“说话呀。”

　　脖子上一疼，他咬了她。

　　“干嘛咬我？”江白英扯他头发，“之前你说我不同意你就不做的，你看你这是第几次不打招呼就做了，我看你是假听话，你装老实。”

　　“对不起。”宋峙温热的气息覆在她颈侧，鼻子蹭着刚才咬/过的那块白净皮肉，“英英，我生日会收到你打的毛衣吗？”
　　江白英怔了怔：“会啊，这不是在打着嘛。”

　　宋峙又问：“我们会结婚吗？”
　　江白英松开他头发：“会。”

　　宋峙还问：“你会和我过一辈子吗？”
　　江白英：“……会。”

　　宋峙总算不问了，他开始一下一下地亲她脖子，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见到他的黏人一面，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由着他了。

　　**
　　那晚江白英让宋峙亲了她锁骨以及往下一小片地方，刷新了她失忆后和他的接触程度。

　　时间来到十月中旬，江白英失忆已经两个月多两天，可她依然没有恢复记忆的征兆，她终于想起来要逛小镇，也正式开始逛了起来。
　　谁和她打招呼她都回应，不记得叫什么了就先微笑，等对方透露信息。

　　大家起初惊讶她最近怎么天天儿的出来玩了，会带着关心问上一问，她给了答案，他们就不好奇了，习以为常了。

　　江白英感觉自己选择停在这小镇的原因之一是这里淳朴又和谐，仿佛没有恶人，不管是男女老少贫穷富有，每个人都很好。
　　镇子就是一个大家庭，远方来的客人很容易就可以融入进去，不会遭到当地人的排斥。

　　江白英把镇子逛了个遍就跟宋峙拍了婚纱照，结婚要用到的东西就剩几个没置办，婚期进入七十天倒计时的一天清晨，一串陌生号码出现在江白英手机屏幕上。

　　当时江白英刚刷完牙，嘴里有很重的牙膏味，薄荷的，抽得她嗓子眼冒凉气，她按了接听键才注意到号码。
　　那一刻，江白英被一种强烈的第六感冲击，她声音都变了样：“淑琪，是你吗？”
　　通话另一头寂静无声。

　　“淑琪，琪琪？“江白英拿着手机去阳台，“是不是你啊？”

　　一道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怎么，连我的号码都不认识了？”

　　江白英喜极而泣：“你终于打我电话了！”这明明是她忘记过去以后初次和好友联系上，还是绝交了几个月的好友，但她竟然一点也不生疏，似乎不曾有过失联。
　　“呜呜呜琪琪，我好想你。”

　　李淑琪吸口气：“江白英，你让鬼附身了？”

　　“哪有，我没有。”江白英委屈地说，“你之前上Q/Q不回我信息，我就坐在电脑前等着，等来的是你下线。”

　　李淑琪解释：“那天我看到了你信息不知道怎么回，临时有事就下了，后来总是忙，忘了。”

　　江白英连忙说：“没事没事，我没有怪你，是我不好，琪琪，我想你。”

　　李淑琪的语气越发亲密，好像才聊几句就放下当初闹绝交的事，还和她十分要好：“想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非要我找你。”

　　“不是的，我摔了一跤，失忆了。”
　　江白英说完就听见了清脆声响，她转身望望客厅，宋峙把碗打碎了，碗里的稀饭洒在地上，他蹲下来收拾的时候感应到到她视线，偏头给她一个让她不用管的眼神，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和好朋友说她的遭遇。
　　“我手机号码是补的原来的，不晓得怎么都没联系人了，我又忘了你的号码……琪琪，我连Q/Q密码都是申诉才拿回来的。”

　　李淑琪还没从她摔一跤就失忆的震惊里出来，就说：“你不是有个小本子吗？那上面专门记着对你比较重要的账号密码，有意义的事情，算是个日记本。”

　　江白英猛地止住抽噎，下意识回头看仍旧在客厅收拾碎碗的男人。

　　李淑琪告诉她：“那还是你对象宋峙给你买的。”

　　江白英徒然就像是浑身赤/裸地迎面吸了一大口寒风，全身上下都冷，她就在那股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冷意里，回想起了出院当天在房间和宋峙说的话。

　　“我肯定有个什么小本子，用来写重要的事情。”
　　“有吗？”
　　“没有吗？”
　　“我没见你拿出来过那样的本子。”

　　“宋峙也知道你把本子放在哪儿，一般都是他给你放好的。”李淑琪在电话里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