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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蛊
四方的雨丝悬停在半空中,“铮”一声弦响,有人在迷雾中抚琴。
琴音在静谧的林中显出几分诡谲,傅从雪微微侧头,朝向琴音由来的方位。
与此同时,左今也穿过另一侧的薄雾,向傅从雪跑来。
不止一个“左今也”,十二位“左今也”从不同的方位握着匕首,攻向傅从雪。
“左今也”们的脸上露出相同的挣扎与痛苦:“救救我、救救我。”
空气里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像是木头在相互摩擦碰撞。
琉璃殿的人终于露面了,修到极致的傀儡术,出手便是十二具宛若真人的傀儡。
傅从雪当即后撤两步,侧身闪避的同时抽出腰间的泼墨洒金折扇。
扇面未来得及展开,扇骨迎面撞上向前突进的匕首,匕首在暗夜里划出金色的流光。
身前的傀儡一击不中,飞速退走,隐没在雾气中。
傅从雪开扇一挥,一阵罡风拂过,驱散眼前的迷雾,终于看清了操纵傀儡的幕后之人。
傅从雪冲坐在古琴上的小男孩淡淡颔首:“上清童子,许久不见了。”
这上清童子生得也同个木偶傀儡似的,两颊艳红,嘴唇中间抹一点朱红,眼瞳睁得大大的,仔细看过去,只有眼黑,没有眼白。
听到傅从雪的招呼,上清童子机械地牵动嘴角,提起一个不自然地微笑:“许久不见,傅少主。”
“我原本不相信左千秋那老东西说的鬼话,只是碰巧路过此地,没想到,傅少主当真借尸还魂了。”
上清童子慢条斯理说道,清脆的童声里混着几分喀喀声,上清童子清了清嗓子:“见谅,这具童子身不怎么配合,总是要同我唱反调。”
传闻中,上清童子是位将傀儡术修到渡劫期的修者,离登神也只有半步之遥,可惜傀儡术最后反噬己身,叫他走火入魔,最终八大世家联合,将他的肉身封印在一处冰原。
也不知上清童子当初和八大世家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总之他的元神交由琉璃殿带回,之后他频繁为自己寻找童子身作躯壳,尔后成了琉璃殿的打手之一。
满月之夜过去不久,脖颈后面不契合的灵根还在灼烧着,傅从雪的实力并没有完全恢复,没有把握正面迎敌。
而方才上清童子一阵试探,想必已经了解到他的虚弱。
可是傅从雪还不能退,他倒是不担心狐村的一众狐妖,他们皆有令狐佘护着,傅从雪微微拧眉,看向上清童子:“你挟持了左今也,拿她的血炼制傀儡?”
上清童子倒是没有否认:“我听说傅少主将谢家搅得天翻地覆,只为了带走一个小姑娘,想必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
上清童子盘腿坐在琴上,双手合十:“琉璃殿也并非不讲道理,毕竟有着曾经一同位列八大世家的情分在,殿主让我带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和我交手,拼个两败俱伤,你有三成把握能逃出生天。”
“其二,琉璃殿近日炼获苗疆情蛊,傅少主不妨与琉璃殿合作,试试这件至宝的威力。”
但傅从雪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上清童子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竹节筒揭开盖子,鲜红色的蛊虫蜿蜒着爬过他的衣袖。
上清童子将绵软无力地左今也往傅从雪怀中一推,傅从雪下意识伸手接过。
紧接着,傅从雪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手腕微微一痛,那蛊虫已经深深咬进他的血肉。
傅从雪深深看一眼面前的上清童子,开启乘风阵法,迅速掠至远处。
又一阵风过,琉璃殿的右护法现身,面容隐在黑纱之下,声音喜怒不辨:“就这样轻易放他走了?”
右护法撤去迷阵,听上清童子道:“殿主只交待,要我们保下左今也的性命。”
情蛊的触发条件与其他的蛊毒不一样,其中一条便是母蛊若是死亡,子蛊的持有者会被重伤反噬,更有甚者,会不受控地自戕,随母蛊一同消亡。
上清童子玩赖,将二人性命牵系一处,也算是变相完成了任务。
古琴腾空升起一寸,上清童子两脚垂挂在古琴之下,机械地摆动,面上仍是那喜庆的妆容:“你说,昔日隔着百千条傅家人命的宿敌,一朝相爱,会发生些什么有趣的故事?”
右护法对这种人性的测试不感兴趣,不咸不淡回答道:“要是我的话,大约会在中蛊未深之时,趁机杀了对面。”
哪怕因此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不要深陷于那滑天下之大稽的情爱中。
上清童子没有回话,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粗制滥造的袖珍傀儡,问她:“你觉得呢?”
偶人傀儡不会说话,四肢的关节也不灵活,脸上用炭笔描了一个大大的哭丧表情,和喜庆的上清童子恰恰相反。
偶人在上清童子手中微微动弹,跳下那架古琴,跑到一旁的杏花树上。
偶人费了老大的力气,机械关节咯咯作响,这才从杏树上折下一小截姿态清逸的杏花枝。
偶人邀功似的跑回上清童子身边,将这枚杏花枝放入他掌心。
暴雨天气,杏花在雨中陆陆续续凋落,杏花枝头仅存几朵零星的杏花,倒也别有一番凄凉萧瑟的风韵。
上清童子喉咙间又发出喀喀怪声,他喜庆的面庞凑近一点,一瞬不瞬盯着那个哭丧偶人:“傀儡,你还真是,学得很像她。”
恶趣味作祟,上清童子捏紧那个偶人:“不管如何,宿敌相爱,咱们定能看场好戏。”
左今也昏迷不醒,如今的情势陡然逆转,成了傅从雪带着左今也逃命。
待傅从雪灵力稍稍恢复,便将二人身形彻底隐匿。
先前左今也使出的匿踪符篆实在太过拙劣,左千秋等人自然是穷追不舍,现下大约能消停一段时间。
傅从雪端坐在梧桐木高处,翻转手腕,查看被蛊虫咬中并且钻入的伤处。
手腕那处凭白多出一点红痣,此刻微微发痒发热,傅从雪看了两眼,又不以为意地移开视线。
关于苗疆情蛊的传说自古有之,傅从雪向来不怎么相信。
傅家还在的时候,傅从雪曾带着裴忌一齐前往苗疆除祟,他们深入北疆,虽也见到一些奇闻轶事,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厉害些的毒物罢了。
修真人士的体质相较凡人更为强健,寻常的毒并不能奈何他们,何况傅从雪身上的只是子蛊,效力在他身上自然是大打折扣。
只是左今也那边,却并不那么好受了。
左今也是在第二天后半夜惊醒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身上灼热,难以抑制,仿若有火在烧。
正前方有香气,勾魂摄魄地引诱着左今也,是微微发苦地青竹香气,傅从雪身上的味道。
两人坐在一驾傅从雪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马车上,傅从雪和左今也相对而坐,行路匆忙,今日他未来得及冠发,墨发随意披散着,遮住半张如玉面庞。
马车中央的矮几上点着一盏油灯,傅从雪借着一点幽微灯火,正在翻阅一卷陈旧的简牍。
听到动静,傅从雪终于舍得收起简牍:“你醒了。”
傅从雪上次离开灵台山时,从子书泽的书房里顺走不少典籍,这半卷残破的药经也是其中之一。
左今也和傅从雪眼神对视,呼吸急促、面色红润,傅从雪只消看一眼,就晓得症结所在。
“情蛊发作得比我想象的要早,且更为彻底。”傅从雪心想。
左今也神情恍惚,下意识越过矮几,来抓握傅从雪的手。
动作间宽大的袖袍打落桌案上的烛灯,灯火乍然熄灭,烛灯自矮几上咕噜噜滚落。
马车内陷入一片黑暗,视线受阻,其余的感官便越发敏锐起来,傅从雪的呼吸粗重了几分。
傅从雪闻到左今也身上的木姜花香气,情蛊的作用下,尽管他面上纹丝不动,却也并非真的不受影响。
傅从雪克制且隐忍地轻轻吐息,微微挣了挣手:“松开。”
左今也抓着傅从雪的手腕,轻轻咕哝道:“不要。”
傅从雪微蹙着眉,耐着性子对左今也解释道:“那位上清童子在你的身上种下了情蛊的母虫,我身上的则是子蛊,所以你受情蛊的影响要比我大许多。”
傅从雪用力抓开左今也的手:“左今也,你清醒一点,看看我是谁。”
左今也晃晃脑袋,烛灯被傅从雪俯身拾起,重新点燃。
傅从雪扭头看了一眼左今也的形容,又飞速背过身去,不再敢看她。
左今也眼眶里盈满星星点点的泪光,看起来好生可怜,大约觉得车厢闷热,左今也衣衫滑落,露出半截雪色肌肤。
左今也略略带着哭腔抱怨道:“傅从雪,我好难受。”
语气听起来半是娇嗔半是怨怼:“傅从雪,你让我抱一下行不行,抱一下就不难受了。”
清醒时的左今也自持稳重,是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但左今也毕竟是因为自己才被迫走到这一境地的。
傅从雪握紧拳头,退让半分,分给左今也半截袖子,硬邦邦道:“我暂时还没寻到情蛊的破解之法,但它发作起来大约两个时辰,掖过这段时间便好。”
傅从雪在车厢内点燃一支安神香,安抚地拍拍左今也的肩:“再睡会吧,睡醒便不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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