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 走狗烹

　　不是别人，正是春天。

　　虽说是幻境，不值得参考相信，但看到春天好像知道自己结局似的非常淡定。比起刚刚的神色，此刻倒是接近于释怀。

　　“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她话语如冰泉，字字咬得分明。

　　我和葳子都打了个寒颤。

　　我们三人还没找到破局方法就先被摆了一道，不是个好开头。

　　“大人们，饮茶，”掌柜端来茶碗一个个放在我们面前，后一一倒上茶，“三位真像一家人哪，其乐融融的。”

　　我刚进门就觉得她有问题，如今这话更有问题，她看到的我们仨基本都是在打打杀杀，如何看出和谐融洽？待她将要给我倒时我大手一挥，盖住碗口。抬头道：“姐姐嘴皮利索，是爽快人，爽快人说爽快话，对吧。”

　　她哈哈大笑，放下茶壶。示意我跟她走。葳子和春天都有些紧张，我摆摆手表示没事，便随她走向柜台。

　　她从螺钿镶嵌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账本，我心想果真是精打细算的当家。她纤纤玉指掀开封皮，映入眼帘的都是些人名，一眼望去都是女人的名字。还有的只有小名，真实姓名并没有登记。见我看得出神，掌柜指着小名开口道：“这些个小名都是我取给她们的，”她又合住本子，“弃婴本无名。”

　　我心颤一下。

　　原来刚刚那些女子，都是这么来到地府的。我心中不免有些悲伤，时代的伤疤好像就这么揭开了，暴露无遗。可就算是地府，也要做着这样的勾当，没给姑娘们一个好去处。

　　“公子，现小女求您，救她们出去，别让她们活在痛苦里。”掌柜缓缓跪下，头低下去，在我的遮挡下，原本反着光的首饰黯然失色，像真的在一同求情。

　　我连忙去扶，道：“既然我来到此处，这个忙就是互利的，你且先站起来，告诉我具体方法。”

　　她被我搀起来，对我说：“这些姑娘无名无姓，只希望能重新投胎做了人。”这未必太难，三恶道中恶鬼想做人，除非了结夙愿。这些姑娘的执念应该是希望有个容得下她们的家庭，而这却只有做了人才有可能实现，还只是有可能。这简直就是个无解的题。我皱眉摇摇头，把想法同她讲了，她听后低下头，沉默了。

　　所有人突然哄堂大笑起来，引得我看向她们。不知何时，葳子和春天已经和她们打成一片，开始一些现代人才有的娱乐活动，葳子还在教她们唱土歌，春天则是在中央的圆台上起舞。姑娘们和她们的客人们看得津津有味，也学着他俩的样子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这是闹哪出？春天还是个十几的小姑娘，她对于从事这种职业的人非常抵触，而葳子与我一样家里都管教严格，遇到这种场所一向敬而远之。此时他俩被夺了舍似的，玩得十分开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啊，葳子会他心通，刚刚定是偷偷读了我想的东西，和掌柜的谈话他大概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和春天一唠，估计也知道了情况。他们都对这些姑娘很照顾，这就说得过去了。我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磁场是会跟着变化的，我们一到来，就连那群老爷们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当然，他们不可原谅。

　　“成了。”掌柜笑盈盈地走到人群中，和她们一起欢乐。

　　什么成了？我还一头雾水，直到被一个姑娘拉住衣袖一同被这欢声笑语吞没。

　　感觉自己变得非常轻快，跟着大家伙儿一齐到了石桥上，葳子和春天向我招手，迎面的阳光很刺眼，我眯眼看去，姑娘们提着裙角，长发飘在空中，咯咯笑着，麻雀般跳上桥去，都在向前跑。这个梦还是很美的，我这样想着，也跑向前。

　　“咱们这是做了回许维的传人。”葳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晟哥真是神通广大啊。”春天喃喃细语穿针引线。

　　转眼间我们便到了周家楼中，这次不在洞里，而是到了房顶。房顶上的小神像碎了一块，多出不少裂隙。我看着这一切，回想起搞鬼名堂的周老五最终还是做了恶鬼，想起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都是梦幻泡影嘛，我微微笑了。葳子瞧见我笑，与春天面面相觑，都笑起来。

　　周老五唯一的执念就是死后金钱带不走，后代为他烧的纸钱倒是派上用场，真是歪打正着。只是如果单单因为这个执念就让我还命，那我们再买点纸钱烧给他就行了，未免也太过于简单。

　　“那周老五还在楼里吧，那些个姑娘是重投了胎，剩下那群老爷又何去何从？”葳子偏头与我道。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周海平身体枯槁，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个发财之后老爷应该有的体型。”春天开口。

　　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周海平的模样，确实太过于瘦小，尤其是他脖颈处，已经褶皱起来凸出血管的底色了。如果按他开始被供奉来算，少说也有大几百年了，这哪是什么周海平，信徒是在把死灵当神养。

　　“读到过午昏之旱么？”葳子问道，“照他那个年代推算，他儿时大概刚好赶上。”

　　这不是之前邻村戏场发的野史小册子么？78年政策刚出，我爹他们也是这么收到册子的，那里面全是些反政治理论，非常阴暗。这事我本来忘了，葳子一提，我倒是又想起那个下午，热热闹闹的，把我们都引过去，结果都给我们看些这个，是越来越落后了。

　　“你怎么就知道他最早出生在什么时候？”我反问道。

　　“是画像，”葳子眼睛望向远处，“第一个画像是刻了年代的，只是时间久又加上靠外，被侵蚀花了，好在旁边有一处新的补写，蚂蚁小字。”

　　我拿小册子回家被父亲痛斥之后就已经彻底否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今日仅凭外观、时间和那小册子是不能断定的，况且那处补写也大概率是推算所得。

　　既然有人能正他的出生年，那他的资料应该就还有所保留。

　　他是个可怜人，但是有更多原因使他不能被可怜。搞邪教拆散的家庭杀的人不计其数，甚至生生做到断了周家的根，这都实在可恨。谁能想到一个荒年刚吃饱饭的小孩心里能生出这么扭曲的虚荣之种呢。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他的心结必定来自儿时饥荒。换句话说，我们只需拯救儿时的他。

　　我们早就被幻境骗了，那些女子男人论服饰再怎么也要是宋代以前，那时的人见了我们还能交流得这么不费吹灰之力想想都荒谬至极。不过我们三人心有灵犀，都没有在幻境里暴露。

　　这也是周海平设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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