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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帘望月(八)
元裔一个头作两个大,上述故事他是真当信了听的。听到老门长不计前嫌收留妖姬美人,他还真心为老门长的痴情叹服口气,哂那妖姬也就好运遇上厚道人。感情的事哪里说得清楚?若能就此恩爱厮守终生,也算浪子回头的佳话一谈。
可故事的主角妖姬美人竟是师父!
元裔一时甚至不知如何反驳,荒唐!太荒唐!这是污蔑!
且不说师父风高亮节清心寡欲根本没有与人情爱纠缠的可能首先师父绝不会这样不负责任然后师父不可能落得那般低贱可怜最重要的师父明明是男子!!!
老门长也是男子吧!?
老门长还有少门长吧!?
安凡是师父与人类结合诞下的孩子!?
元裔觉得天都塌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我不知道他从前的事,但我肯定,他不是那样的人。”
元裔凌乱地把破碎的理智揉巴成团塞回脑子。
元裔抹了把脸坚定道:“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他是我师父,是我爷爷的朋友。”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王师辰心虚地笑笑:“那什么,你刚刚问玄门大会的事?我看你本事也不赖,不如去问门长给你个名额?”
陈诚定正在清点账目。观里空废多年的老房子都要差遣弟子前去打扫,五月玄门大会路途遥远,随行弟子和车马钱怎样节约,重开山门要备的香线供果,弟子服饰要不要翻新……银子银子,济生门自家种点田地自给自足数年,一时还真掏不起这数目!嘶!
可又不能搞得太寒酸,怎么办!
“陈师叔!陈师叔!”
外面忽然有人叫道。陈诚定放下算盘走出门去,折扇一打还是潇洒。
“何事如此惊慌?”
王师辰一言难尽地挤眉弄眼,陈诚定不解其意,王师辰只好向身后指去。
“这位——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元裔。”
“哦对,元裔。他想参加这次的玄门大会,您能不能给他个名额?”
而后又上前悄声问道:“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个素初吗?”
陈诚定轻笑道:“什么传说,不清楚就别造谣传谣。待这次重开山门,那位可是座上宾客。”
王师辰恍然大悟,竟然还尊为上宾,老门长当真是用情至深!
元裔头疼地感觉这位好像又误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真心替师父感到窝心,可那谣言槽点太多,以致争辩都显得可笑。而且,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参加那什么玄门大会啊!
好在陈门长的画风还是正常的。
“那玄门大会只邀请玄门百家,元小友若有兴趣参加,便要代我济生门出面。不知你师父意下如何?”
元裔表情有些将笑不笑的僵硬,他总算理解了为何安凡当初只因他直唤师父的名字就大打出手。这些谣言师父会不知道吗?陈诚定会不知道吗?也许师父真的不知道,因为不在乎,而陈诚定默许罢了。
他语气不太好道:“借一步说话。”
这种事情怎样拿到明面上来讲?何况他也不甚清楚师父究竟做过什么,师父与陈门长表面上的关系也算和谐,其中多少纠葛都不是他能轻易插足的。
元裔胸中无端升起一股闷气,他觉得不痛快,太不痛快。他为师父感到难过,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他只想一心一意待师父好。
可若这些谣言当着师父的面被说出来,他有勇气如安凡一般毫不迟疑地捍卫师父吗?
有意无意地,他与陈诚定拉开了些距离。
走在路上,陈诚定察觉了元裔疏远。他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非黑即白,彼此一个眼神,什么态度都心知肚明。那是不了解的人无论如何都插不进的默契,不需要任何假惺惺的讨好逢迎。
若元裔对此难以接受想要质问,他也只能一句无可奉告。
这份独到的占有令陈诚定眸光发暗。
尽管只是貌合神离。
“我对那玄门大会没什么兴趣。如果你希望我参加,我会回去问过师父。师父现在还没回来。”
出乎意料,元裔也避开了谣言的话题,这一页算暂时揭过。可人与人的距离到底还是拉开了。陈诚定有些感慨,他早发觉元裔是早熟的,可到底只是十二岁的孩子,也有这般城府么。
“也好,你问问,代我向道长问好。实相不瞒,济生门这边真有些麻烦需要他帮忙——还是待我亲自与他说罢。你此番下来,可有什么难处?”
“我来找些吃的。秋岁一直在睡觉,我一个人无聊。”
若早知山下此景,还不如继续闷在山上。
陈诚定道:“正巧我也无事,你若不嫌,可去取些吃食,我送你上山如何?”
这是递来橄榄枝。元裔抬头看他,不理解大人艮着隔阂怎么还能如此微笑。
元裔最终不提及谣言,只问起师父在济生门的过去。
陈诚定却笑着摇头:“敬三分,畏七分,我哪里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事。他来济生门时我不过与你一般大小,只晓得他与我祖父——也就是老门长——确有些合约。老门长解散门派,他留在此处助我祖父闭关。他们具体在做什么,我并不清楚。”
“安凡是师父什么人?”
“跟在他身边的小妖怪罢了。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是什么人,居然能说动他收你为徒。”
陈诚定眯起眼睛看向元裔。
元裔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四处张望着认路,随口道:“我爷爷叫我认他师父,我就认了呗。”
只是这么简单吗?陈诚定回忆着道长情绪失控的模样,又看着元裔没心没肺地在林中蹦跳。难得真的是他想多了?元裔只是个普通的孩子,道长重视他,不过是“张净尘”所托。
或许有时间,他应该去查查那位张姓前辈。
陈诚定正锁眉思考,少年走在前面忽然回头,将他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
“那在你眼里,师父是什么样的人呢?”
陈诚定猛地浑身绷紧,抬眼就看见少年纯真灿烂的笑,明明是笑,他却从那弯弯的眉眼中看出些锋利的寒意。不明状的金色虚影在少年身后一晃而过。
嗡——
护门大阵忽然出现了异动,有人从阵外闯入。带着很重的阴气怨气,而阵法未能起到半点阻拦。
济生门护门大阵是数十年前大举讨伐妖界时布下,因长期废用,早在几年前便因灵力稀薄散去。大阵有两重,一重护好济生门,一重隔绝山下普通百姓,是备战时才启用的巨型防御阵法。一旦启用,便意味着也许大战在即。
自道长下令布置护门大阵第四日,山中又层出不穷地溢出不成型的亡灵碎片,彻夜哀嚎。那是无数故逝之人留在人间的散不去的执念,滔滔不绝,若人走入,便若卷入风暴中的大海,顷刻便被百鬼吞噬,尸骨无存。
他没敢将这些告知门中的小辈,只与陆正锋商议后决定静待道长的归来。
可若道长没能及时回来呢?
这些亡魂从何而来?是地下?是山中不知明的封印破开,百鬼倾巢而出?
还是何处吞人神魂的邪祟游荡至此,宛若台风过境,风卷残云?
这闯入的东西会是那些亡魂的源头吗!?
道长又如何预知这一切?
陈诚定纵身跃向空中坠落的影子,祭出长剑向其刺去。
元裔撕心裂肺地喊道:“是师父!!!”
陈诚定目光一凛,剑锋拐了个弯,铛的一声击中另一道向黑影劈来的剑气。扑面的阴寒鬼气让陈诚定反射性偏头闭上眼,伸手一览将人拉入怀中,冰冷的触感冻得他一哆嗦,竟像具尸体!
陈诚定脑中一瞬间空了,降落至地便被人推开,一方冷硬的盒子被塞进怀里。
素初的脸色很糟糕:“别靠近我,把它带去祠堂,拿供奉的那块玉镇压,现在,马上!”
他说着忽然侧首捂住口鼻,脚步虚晃着后退几步,几欲栽倒。陈诚定欲上前搀扶,却见元裔已先扑上去扶住他的手臂。
元裔已经吓懵了,师父的身体冷得像冰,一靠近便有森寒的鬼气钻心入骨,可他没有退开,他浑身发抖地抱住师父。
“……师父?”
天色不知何时黑了下来。陈诚定第一次见道长伤至如此,怎敢贸然离开。道长身周浓郁的鬼气也让他不敢靠近,他想将元裔拽出来,却见那少年身后虚蒙蒙泛着暗淡的金光,那无孔不入的鬼气竟无法侵蚀他的神魂。
素初缓了几秒推开元裔盘膝坐下,再闭口不言。元裔也跟着跪下,双手搭在师父腕上,呆呆地望着师父的脸。
“师父?”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陈诚定还没回过神来,又接到陆正锋的传信符,白亮的笔迹划在灰暗的空中。
“东北方阵眼损毁,有厉鬼泄入,速来”
陈诚定抬腿就走,步子刚跨出,又折回来,搭手按在元裔肩上。
元裔已经陷入应激状态,茫然地扭头看他。
陈诚定道:“就算有再多的隔阂不解,可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强大的人。”
元裔目光晃了晃。
“我相信他。”
手下用力,陈诚定狠狠捏了元裔一把。
“照看好他。”
而后起身,向祠堂的方向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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