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还清

　　晚饭过后，天色暗下去，祁府院子的各处都亮起了灯，有西式的廊灯，也有中式的镂花宫灯，伴着月色与蝉鸣，显得格外的宁和与安适。

　　孟含清在厢房中刚沐浴完，带着一身温柔的水汽，被夏夜的凉风一吹，觉得浑身舒爽。

　　来到祁钰的房间时，祁钰躺在床上，手上正把玩着一个手脚都能活动的小木偶，掰来掰去正玩得不亦乐乎。

　　皖忆则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帮祁钰按摩疏通腿脚。

　　她见孟含清进来，手上的动作没停，道：“小少爷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孟含清走过去，柔声道：“辛苦你了，按了这么久。”

　　皖忆摇摇头：“不辛苦，老夫人吩咐的，按摩可以疏通血脉，对三少爷的恢复有好处，我多按按，少爷就可以早点下地走路了。”

　　能为三少爷按摩，看着虽辛苦，可皖忆乐在其中得很，因为她是真心希望祁钰能够早日恢复成从前的模样，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孟含清的眸色轻漾，真心觉得皖忆是个好姑娘，能对祁钰这样用心。

　　其实不只是皖忆，他觉得祁府上下的所有人都很好很善良。

　　他心里暖洋洋的，突然觉得自己能嫁入祁家其实蛮好的，如果他被抢掳进冯府，可能境遇就没有眼前这么乐观了。

　　光想想，孟含清都觉得后怕。

　　玩了半天的祁钰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看样子是困了。

　　皖忆连忙停下手，帮祁钰盖好薄被。

　　“嗯嗯……”祁钰哼哼着，一只手抱着木偶，一只手朝孟含清所站的方向抓了抓。

　　皖忆掖被角的手微微一顿，眼角余光看到孟含清朝床边走来，她便低着头退到一边。

　　“怎么了？”孟含清坐在床边问。

　　祁钰一见孟含清靠近，双手就拉住孟含清的衣摆，喜欢的木偶从怀里滑落在床上也全不在意，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样看着孟含清。

　　孟含清觉得好笑，这不会是要让自己陪着他睡吧？

　　孟含清尝试抽回自己的手，祁钰却拉得更紧，一副怎么也不放的架势。

　　好吧，看来真是这意思。

　　孟含清怕不顺着祁钰，他又要哭闹起来，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到时候哭得整个院子的人都不好休息。

　　孟含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怕惊动前院的祁老夫人，于是决定今晚和祁钰一起睡。

　　一切都收拾好后，皖忆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临出门前还不放心地说如果有什么事尽管叫她。

　　孟含清看着门外徘徊停留了片刻的皖忆的身影，心中愈发觉得这个皖忆真是个好姑娘。

　　他又转回头看向一旁一脸天真的祁钰，不由地感叹：“你以前一定也对他们很好。”

　　祁钰当然是听不懂孟含清的话的，只是冲着孟含清傻乎乎地笑。

　　孟含清权当这是祁钰的回应，于是也笑了。

　　笑完了，祁钰又迷迷糊糊地打哈欠。

　　孟含清也觉得累了，翻身爬到了床内侧，在祁钰的身边躺下。

　　夜色渐深，屋外传来阵阵虫鸣。

　　祁钰侧着身子面朝孟含清，刚刚还打哈欠打得满眼泪花的眼睛，此刻又水灵灵地盯着孟含清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竟然这么入迷。

　　孟含清真的很想知道，于是也不管祁钰能不能回答，自顾自问：“祁钰，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祁钰努努嘴，好像试图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能滑稽地吁了一声。

　　孟含清被他这一声吁逗得不行，忍着笑问：“什么？”

　　“吁～啊吁～”

　　“啊吁？”孟含清学着祁钰的发声，突然眼眸一亮：“阿钰？”

　　孟含清也侧躺过来，面对着祁钰：“阿钰，你的名字。”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祁钰：“阿钰。”

　　“啊吁～”祁钰口吃有些不清，但是听起来也差不多这个意思。

　　孟含清挺欣慰地点点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和祁钰说过自己的名字。

　　于是又调转手指指了指自己，慢慢地道：“我叫孟含清，孟，含，清。”

　　祁钰像是听懂了一样，眯着眼睛咯咯地笑了：“嘁…嘁…”

　　“是含清，清，不是嘁～”孟含清耐心地纠正。

　　祁钰却不管这么多，伸手拉住孟含清的手，欢乐地叫着：“嘁～嘁～”

　　孟含清怕他们的动静太大把刚歇下的皖忆吵起来，于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嘘了一声。

　　祁钰以为孟含清在和他玩呢，也学着孟含清的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嘘了一声。

　　两个人就像是躲在被窝里偷偷玩闹的孩子，压着声音低低地笑。

　　不过没一会儿，祁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孟含清轻轻地拍了拍祁钰的肩膀，温声地哄着：“困了就早点睡吧。”

　　祁钰就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这边孟含清稍微动了动，打算躺平睡，那边的祁钰就像是怕孟含清跑了一样，连忙伸手捞住孟含清的手臂。

　　孟含清看着抱着自己手臂贴过来的祁钰，身体一僵。

　　按理说一个男人对他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孟含清该感到排斥和抵触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单纯觉得有些不习惯而已。

　　也许内心深处，孟含清完全把祁钰当作是不谙世事的孩子来看看待了。

　　而且祁钰对自己的依赖是出于对外界的陌生，所以他可以接受祁钰的亲近。

　　他看明明困得要命，却还睁着眼睛巴巴看着自己的祁钰，心下倒是升起些说不出的滋味。

　　就像是慢慢习惯孤身一人的自己，突然又有了人世间的牵绊一样，莫名却汹涌。

　　于是他软下声音，像大哥哥一样安慰他：“我不走，放心睡吧。”

　　说着还伸出另一只手，帮祁钰拉了拉被子。

　　祁钰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孟含清听着外面的虫鸣，也慢慢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孟含清又是被眼皮上轻轻的痒意给吵醒的。

　　这次孟含清不睁眼也知道，是祁钰。

　　果不其然，一睁开眼就看到祁钰又是和昨天一样，一脸清醒地看着孟含清，不过这次他看到孟含清睁开眼，笑得眼睛弯弯，一开口就叫他：“嘁～”

　　孟含清反问：“那你呢？你自己叫什么？”

　　“啊吁～”

　　孟含清忍俊不禁。

　　竟然记住了诶？

　　“阿钰真聪明～”孟含清忍不住夸他。

　　祁钰呲牙一笑，摸起一旁的木偶又开始摆弄。

　　早起吃过了早饭，晚些时候，祁管家推了一张轮椅过来。

　　说是大少爷特意叫工匠赶制出来的，这样以后没事的时候可以时常推着三少爷出去透透气。

　　孟含清心中暗叹祁昀这个当大哥的真是有心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有风，很凉爽，正适合出去。

　　轮椅都送过来了，也不能浪费。

　　于是孟含清就打算推着祁钰出去在院子里转转，解解闷。

　　在几个小仆的帮助下，祁钰被扶到了轮椅上，临出门前，皖忆还拿来一条薄毯盖在祁钰的腿上。

　　祁钰对于出门好像很兴奋，挥着手里的小木偶，眼睛亮晶晶的。

　　孟含清在后面把着轮椅推着祁钰往院子里走，祁伯和皖忆两个人则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祁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很是新奇，孟含清带着他把整个东院都转了个遍，最后来到了开满紫藤花的白玉亭。

　　孟含清想起之前祁管家和他介绍这里时说的话，于是微弯下身问祁钰：“你还记得这里吗？祁伯说，你以前最喜欢在这里看书喝茶。”

　　祁钰歪歪头，看他这模样，显然是不记得的。

　　孟含清也不气馁，把祁钰推到石亭中的阴凉处。

　　白玉亭中的紫藤花开得正好，一串串深深浅浅的紫色花朵如瀑布般沿着石亭的白色廊檐倾斜而下，在凉爽的风中微荡，漾起纷飞的白蝶，若隐若现。

　　难怪祁钰以前喜欢这一处石亭，这绚丽又独特的景致，不论是谁都会喜欢的。

　　虽然祁钰对以前的事没有印象，但是对头顶的紫藤花的喜爱却没有改变，他满眼好奇地看着，努力向上伸手想去摘，可是他坐在轮椅上，手再长也摘不到。

　　孟含清走到旁边紫藤花垂得较低的地方，抬手将垂挂在脸侧的紫藤花摘了一小串下来，递到祁钰的面前。

　　祁钰接过来，小小的一串花束躺在掌心里，他喜欢得不行，嘴里直嗯嗯。

　　孟含清明白他的意思，在祁钰面前蹲下身，和他说：“这是紫藤花，紫藤花。”

　　“嗯哼哇……”祁钰跟着重复。

　　“花～”孟含清很有耐心。

　　祁钰看着孟含清的嘴型，顿了顿，终于说出了字正腔圆的一个字：“花～”

　　孟含清很意外，但他还没来得及夸赞呢，有另一个声音激动地从亭外传来。

　　“哎呀说得太好了！”

　　孟含清和祁钰一齐转头看去，只见祁老夫人激动得不行，抬步走过来，祁昀也紧随其后。

　　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祁老夫人直奔到祁钰身旁，孟含清则起身退到一旁，正好和走过来的祁昀打个照面，孟含清也没有多想，开口就叫了他一声：“大哥。”

　　祁昀面上不动声色，点头应了一声，但是心里还是不免对孟含清这样自然叫出的称呼有些不习惯。

　　不是称呼不对，是人不对。

　　毕竟二人还没有这么相熟。

　　而这边孟含清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出于礼貌和礼数叫的这声大哥把祁昀整不会了，注意力反而全在祁老夫人和祁钰身上。

　　祁老夫人拉着祁钰的手，激动高兴得说不出话。

　　多久了，自从上次看到祁钰这样好好地坐在石亭中已经过去多久了。

　　花影婆娑间，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孩子，就那样安静地坐在石亭里，看着花。

　　过去一年多她所日夜期盼着的，想看到的，不就是眼前的此时此景嘛。

　　老天开恩，将自己的孩子还给了自己。

　　天知道，刚刚她听到祁钰开口说话她有多高兴，就算只有一个字，她也高兴，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祁钰显然是被眼前泪眼婆娑但仍旧满脸喜意的握着自己手的祁老夫人吓着了，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只能扭头向一旁的孟含清寻助，嘴里叫着：“嘁，嘁……”

　　祁老夫人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祁钰在说什么后，眼睛一弯，笑呵呵地点头：“对对，是妻，是妻。”

　　祁老夫人对于祁钰会叫孟含清妻子感到惊喜又意外：“含清还教会了你叫妻子，真是好。”

　　孟含清没想到祁老夫人误解了。

　　他刚想解释一下，但又想想怕扫了她的兴，而且祁钰叫自己妻子，其实按道理也没错，也算是误打误撞，于是孟含清就默认了。

　　“我呢，你该叫我什么？”祁老夫人连忙指了指自己。

　　祁钰却什么都没说。

　　“没事，钰儿，我是妈，妈。”祁老夫人试图教祁钰喊自己妈。

　　祁钰歪歪头，不懂。

　　祁老夫人显然是有些失落的，但是她没有失望，才两天而已，这称呼以后慢慢学也不要紧。

　　她相信她的不会不认她。

　　祁老夫人自我安慰，又指了指一旁的祁昀：“这是你大哥，叫叫看。”

　　祁昀走过来，微弯下腰，像以前那样拍了拍祁钰的肩膀：“阿钰，我是大哥。”

　　祁钰这次听懂了，张嘴就叫：“啊吁～啊吁～”

　　祁昀和祁老夫人面面相觑，而后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好吧，不论如何，现在祁钰已经会叫妻子和自己的名字，也算是很大的突破了。

　　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不可急功近利，来日方长。

　　所以祁老夫人和祁昀心里也都是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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