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

　　叶青野半点没被恶心到，缓缓琢磨道：“所以你当时为什么放弃了？你很想要我的身体？不应该啊，我此生是凡人，不会有任何特殊之处。”

　　宿十三无辜的眼神坦诚道：“当时知识浅薄，不知道魔尊不能……我以为拿来用都一样的。”

　　他话里话外都把叶青野当成某种珍稀材料，天川忍无可忍，叶青野轻描淡写一手拦住他，轻轻掀了下眼皮：“那现在呢？”

　　宿十三意味深长：“您不知道您的朋友托付给您了什么吧？不止是我，您想象不到有多少人在向您这里赶来。”

　　叶青野：“我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东西真正是什么。”
　　竟遭到如此觊觎。

　　宿十三张口欲言，然而下一秒，某种特殊的东西强行阻断了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叮——”

　　三人视线同时汇聚在那一个小小的青琅宝盒上，它竟然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叶青野后腰衣摆下掉了出来，叫在场三人都始料未及。

　　叶青野眼皮一跳。

　　宿十三第一个反应过来，仿如蹑影追风的野豹，身影快出了重影，直直冲向那只小盒。

　　“叮——”

　　叶青野好似一动未动，只是眼睁睁看着宿十三向那小盒扑去。

　　铃声？

　　这地方怎么会有铃声？

　　宿十三宛如完全听不到那诡异至极的铃声，事在必行似得速度不减，眼见他的手指即将触到那只小盒，千钧一发之际，第三声铃声响起了。

　　“叮——”

　　叶青野恍然明悟，疾令出声：“天川，后退！”

　　天川对叶青野的服从已经刻到骨子里，那一瞬间，他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态强行扭转了身体向前的趋势，然后一手抱住叶青野，带着他如游龙般腾跃而起，稳稳地落到了十几米远的悬崖之上。

　　宿十三太自信了，看见两人后退却并没有止步，五指张开到极限抓向那小盒，或许是太久没有遇见过叶青野，让他忘记了这位少爷虽然今生软弱无力，却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场博弈中落入下风——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彻天际，悬崖上叶青野被天川抱着没松手，他把耳朵堵在天川胸前，天川贴心地给少爷用手捂上另一边。

　　叶青野看不清爆炸中心的场景，但天川却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眼瞳顿然缩成细细的一线，如同淬金的明光一闪而过，全部眼白都变得幽绿，这双跟随他上千年的兽眼完完全全地将那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主人的那只小绿盒凭空消失了，宿十三扑空，在地上翻转起身，尚未来得及抬起头，就被地上骤然冒出的数百道光网笼罩，如同困兽般被扑倒在地，补入笼中。

　　“啊——啊——”

　　宿十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不像是人能发出的惨叫，他拼命地挣脱那些光网，却一次次地摔倒，看上去像是在往魔域大门那里不断地叩首，他的身躯在光网内缓缓变形，最终，归于一滩看不出形状的黏稠红色。

　　天川不禁多看了两眼，心中惊异。

　　烟尘过后，叶青野惊魂未定地抱在自家管家身上，浑身血液轰鸣不止，心跳急促，喘息未定，道：“这、咳咳、这事别让我爸知道……咳咳咳……”

　　“……”天川不知替他隐瞒过多少回了，自然遵从，“是。”

　　叶青野闷着鼻子：“这什么味道那么难闻？”

　　天川正色，解释道：“本为人身，却强修魔体，但惯用的还是仙家法术，三者不能并存，魂魄被扭曲成个四不像，冥府不认、天地不认，被洞明术撕破伪装后，只能在世界夹缝中化为混沌。”

　　但这也太少见了，寻常人单是修炼魔体就已经够死不知多少回了，这宿十三怎么可能还保持清醒，甚至还在修炼仙术？

　　还有......这洞明术是仙家法术，不外传，这么多道也不像是法器，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是如何布下的？

　　是……那边帮忙？

　　少爷是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的？

　　“——管家好眼力。”一道清朗女声从后方传来。

　　叶青野一回头，露了笑容：“姐姐。”

　　天川先是下意识戒备，随后肩背松懈下来，和善道：“原来少爷事先联络了六合仙众，久仰。”
　　他此言是恭维，来的不全是仙，有很多都只是人间修者。

　　为首那位身姿高挑，眉眼夺目，身穿干练的现代西装，外套飒飒地披在肩上，一派自信从容。

　　天川：“金总。”
　　大概只有自家少爷能让她亲自前来，说来好笑，这帮虚伪的仙甚至假惺惺地给他们少爷发过邀请，即使他们知道他曾经是谁，这就是如今在这位统领下以和为贵的六合。

　　金上京，如今六合的二把手，除一神五君外六合上下一概听她调令，她飞升不过两百年，曾为如少君门徒，后为鸢白一手推举。

　　金上京干脆地一点头，半点不在乎这位比她岁数大多少个年轮的管家到底有多少真的“久仰”，她的名字在新生代仙门弟子中十分显赫，但许多旧仙其实并不信服于她。仙门内部尚且如此，天川这样的魔族就更别提了。今天抓捕宿十三一事。叶青野虽然状似懵懵懂懂，不知往事，但却没有通过天川去联络六合，可见他心里门清。

　　金上京手执一支金色铃铛，但当叶青野扫过她手上时，还没看清，她就将那支铃铛收了回去，向叶青野微笑。

　　叶家近些年是六合重要的商业伙伴，金上京曾拍板决定不计较叶青野过去、甚至给叶青野发过外聘邀请函，叶青野的许多仙器就是从金上京这里的门路获取的，此番他亲自求助，金上京不管是为了叶家的面子还是两人的交情都该走一趟。

　　“这位是……”叶青野竟然没有好奇心泛滥，并未追问那铃铛的用途，转而看向金上京身后那人。

　　那里站着一名略显沉默寡言，但同样身姿挺拔，样貌出众的青年，青年右眼眼角有一颗薄情的淡痣，墨绿色齐耳短发，身穿六合制服，一把长剑挂在腰间，几乎拖地，剑柄上有一只金色鸟头，让叶青野怀疑这是不是cos道具，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就完全被吸引住了，上位仙器啊。

　　“小雀。”金上京没有多说，只简短两个音节。

　　那青年淡漠地点了点头，皮肤苍白，目光幽黑无神。他以一种极度严谨而恭顺的姿态守卫在金上京身后，后颈微低，连指尖都控制着动作，仿佛只需一个眼神就会随主人心愿而动的猎犬。跟在昨天上午那场执律尊在场的会议上不同，此时他的存在感骤增许多，连面容都变得清晰，或许是因为真正追随的对象在场。

　　远处，十几名六合成员团团包围住洞明术中间的“宿十三”，以防他还有后手逃脱，洞明术不断缩小、凝聚，最终化为一个光点，直直窜回了小雀护腕上。

　　“A类逃犯，收容完成。”小雀没有任何起伏地道。

　　“今天这出他想的？”叶青野对着小雀挑眉，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金上京：“总要给新人历练的机会。”

　　叶青野：“宿十三会被怎么样？”

　　“六合有特殊的关押手段。”金上京没有正面回答。

　　“那他不能再和我说话了？”叶青野微微烦闷地啧了一声，“宿家人为什么要害我，我都不能问？”

　　金上京进退有度，微微欠身，道：“宿十三多年前就已经是宿家的背叛者，宿家也早就向六合提交了通缉申请。请谅解，调查结束后我们一定会给您满意的回答答复。”

　　调查结束？
　　六合想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结束，他叶青野在此之间遭受更多险情，不免又要靠自己解决，解决不了求助六合，那人情又欠下了。

　　“辛苦叶少为我们提供信息，还配合我们抓捕，如果有什么想要的法器，请跟小雀说，能力所及，他会帮您寻来。”金上京挥了挥手，远处六合成员纷纷回归，这是工作完成，准备要走了。

　　连小雀都转过身去，作势要走，叶青野微微眯眼，不算高声地道：“那，我的东西呢？”

　　金上京止住脚步，回头，瞬息之间，迅雷烈风席卷天地，长发被狂风吹乱——那位白发苍苍的管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通身白麟、眼眸似金的长龙。

　　它的身躯过于庞大，以至于挡住了魔域永不明亮的天空，让所有人的视线都充斥着一种妖异的冷白光芒。

　　“……天川云飞，降白龙魔，我以为那是传说……”六合成员中有人忘记了危险，痴迷地仰望着那抹身影，难以抑制地惊叹。

　　叶青野只手抚摸龙角，龙吟沉沉，掀起罡风，吹得六合众人全部后退十几米，只有金上京和小雀仍在原地。

　　金上京神色尚且自若，小雀却已将掌心握紧了腰间长剑，随时准备出鞘的姿态。

　　“呼——”

　　龙息炙热，使干枯的红褐土地都开始崩裂，而且一声比一声更加粗重滚烫，众人脚下的悬崖猛烈地震动。

　　叶青野却半分没被影响的样子，他甚至嫌站得太累，斜斜靠在那长龙龙身上，长腿一叠，悠闲至极。锐利龙鳞在他抚摸之下仿佛光滑适手的枕边玩具，长龙似乎被主人一下下的轻抚安慰了，躁动的呼吸都缓和了许多。

　　但六合这边所有人都知道，要让这个怪物再次活动起来，叶少爷连嘴都不必张，想必抬抬手指就够了。

　　没等叶青野屈尊再次开口询问，金上京便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盒，她拿在手心看了一眼，赞叹道：“好玉。”接着随手一掷，小盒就回到了叶青野手上。

　　叶青野没动，白龙自发地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龙头正对着六合众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叶青野在白龙保护下打开盒子看了一眼，检查无误，才拍了拍龙身，白龙恋恋不舍地环绕了好几圈，才终于把叶青野放了出来。

　　“没问题，合作愉快。”叶青野笑道，一如既往的亲和。

　　金上京：“我以为你忘记要回去，就想着替你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恶咒。”

　　“怎么会忘记？”叶青野惊讶，“这可是我们传家宝物。”

　　“……”

　　这个胡话说得太敷衍，六合众人都听不下去，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姐姐，你之前怎么把这小盒从宿十三那里拿走的？”叶青野好奇问。

　　金上京袖子里一抖，那支铃铛又拎在手上：“十里之内，三声铃响，凡财物皆归我手。”

　　金上京这个近百年内除鸢乐神外实力最强的仙，其实是掌财的。

　　“姐姐厉害。”叶青野赞道。

　　芥蒂消除，又变回了“姐姐”，第一声铃铛响时，小盒实际上是从叶青野身上被转走，但又在叶青野口中变成了“从宿十三那里拿走”。叶少爷人情练达，并未计较金上京出格在先，还把话说得很好听，其余人也就没了脾气。

　　这次，终于没什么好说的了。两方各自离开魔域，六合有自己的方法，叶青野只是懒懒地扶着重新变回人身、连鬓角的头发丝都没乱的管家。

　　“对了叶少，你觉得宿十三为什么选择魔域约见你？”

　　站在通道前，金上京忽而回头，问。

　　叶少爷和魔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在六合上层不是秘密，但宿十三能在外面潜逃那么多年，难道连这点情报都收集不到，选在叶青野的主场？

　　“唔？我怎么知道？”叶青野似笑非笑，又披上那层闲散富家子弟的皮囊，“或许是因为他喜欢呢？”

　　金上京意有所指，深深看了叶青野一眼：“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在这里有路可退。”

　　“魔域大门已关，能自由出入魔域的，又有谁呢？”

　　“再会，叶少爷。”

　　……

　　赭桐离开后。

　　“少爷，上京使的挑拨不太高明。”

　　庭院内，叶青野接过不知何时出现的白发管家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微垂着眼：“是啊，不会有人特意让别人来抢自己的东西。”

　　天川欲言又止，在今天这场会面之前，显然他认为有别的解释，比如她是想通过那株植物法宝陷害少爷，但亲眼见到那个赭桐，这种想法就站不住脚了。

　　“当年我破茧的时候，只有她和门钥匙在场，对吗？”

　　“是的，少爷。”

　　“六合不能监测魔域？”

　　“是，少爷，魔域是您的诞生地，现在的仙神位格都不够。”

　　那就很怪了……叶青野垂眼思索。没道理金上京会知道世上还有人能进入魔域。

　　这些年，赭桐是不是回去做过什么？

　　叶青野凝思片刻，以他对赭桐的了解，不可能在鸢白回来后还冒险。但最近他有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赭桐似乎越来越不在乎被发现越线……她急于完成某样事，所以即使在鸢白眼皮下也要去做。

　　她或许真的要离开了。

　　……可他是个连问都不敢问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她真的走，难道他还能留住她吗？

　　他好像从来都不做那样的事，所以他们才能做那么久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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