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

　　B·八
　　葛蕾坐在那间包间里的时候，其实才刚刚落地香港三小时。外面还在下雨，昏黄的灯光跟着雨滴落在玻璃上，模糊的、流动的，周遭的一切蒙着陈旧复古的堂皇颜色，将人的疲惫裹挟着藏起来。葛蕾坐在张淇奥的左手边，方慈英在右，她带了自己的女儿来，那个女孩看上去应该只比葛蕾小一点。
　　除了葛蕾，屋里的其他人互相都认识。他们现在大多不是华宁香港的人，不过之前多少都有过接触，方慈英安排大家来聚一聚，也是为了给张淇奥接风。
　　张淇奥给葛蕾介绍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如同坐在中间的是她。最后介绍的是方慈英，她把一个不小的纸袋放在桌子上推向葛蕾，最终让它停在了中间的男人面前，葛蕾不得不起身。张淇奥换了右手握住葛蕾的左手，所以当葛蕾走近方慈英的时候，他们的手还牵在一起。
　　“我有一个设计师朋友做了这条裙子，很漂亮，欢迎你到香港来。”
　　方慈英的笑容挂在脸上摇摇欲坠。
　　“谢谢您。”葛蕾接了方慈英伸过来的手握了握。她能感觉到围坐在圆桌旁的有些人已经在开始各自的对话，但没有一个人完全停止看向她。
　　“不用谢我，”方慈英靠在椅背上，偏仰着头看向葛蕾，“张老板付的款，他说如果由我来付钱你一定不收。”她还保持着那样的微笑，不是那么让人有舒适感，但是她花了很大的力气对你表示尊重，你就无法说她失礼。
　　葛蕾低头轻笑。她听见张淇奥也笑了，他正在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无法忽视的触感削弱了她的其他感受。
　　“去试试吧，安妮陪你。”方慈英身边的女孩起身向葛蕾走来，她把手搭在妈妈的椅背上，向葛蕾投来一个开朗又温暖的微笑，“有不合适的地方明天正好方便拿去找Simon改。”
　　不等葛蕾拒绝或说出别的什么话，张淇奥松开她的手，“去吧，”他抬手轻轻在葛蕾的后腰上拍了拍。在葛蕾看向他的时候温和地扬了扬眉，像是看到了她穿上那条裙子的样子。

　　两个女孩走出包厢，厚重的门被关起来，走廊里更亮的灯光让人忍不住眯起眼。外面的人都走得匆匆，服务员们穿着简洁合身的制服，对身边经过的每个人颔首。
　　屋里的人声才提高起来。葛蕾位置左边的男人凑近张淇奥，坐在刚刚葛蕾坐过的座位上。他从前和张淇奥很相熟，来香港前——更年轻的时候，他们常有来往。
　　他端着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张淇奥面前的，开口问道：“那位是？”
　　“女朋友”，张淇奥笑着端起酒杯来。
　　“般配。”那人赞许着点头，“这次带她来香港……旅游一下？”
　　张淇奥放下杯子摇了摇头，双手交叉放在跷起的左腿上。“她们公司是做系统的，跟团队来做华宁的项目。”
　　“是来给方总帮忙啊。”
　　“那得进公司。乙方来可不能算帮忙，那是生意。”方慈英加入了对话，她打趣地笑着，表情看起来自然多了。
　　“她喜欢做业务，也是她的专业。”张淇奥向后仰了仰，偏头看看方慈英又看看自己左边的人，眼底笑意盈然。
　　“早晚要做管理啊。”
　　“慈英说的有道理，这么好的机会，又有张总带……”
　　张淇奥的视线落在旁边墙面的画上，他才注意到它们，每幅巴掌大小，整齐地间隔着画框的宽度，被排列成九宫格挂在布满浅色花纹墙纸的墙壁上。

　　走廊墙上也挂着这样的画，每一幅都不大，独自、或者被组合排列着。葛蕾和安妮边走边浏览那些风景或是人像，慢步跟在带领她们走向走廊尽头更衣室的服务员身后，两个人分别握着一根带子把那个纸袋提在她们中间。
　　“这条裙子很美，Simon攒了很多漂亮的珍珠用在这条裙子上。”
　　“是吗？”
　　“真的。只是这个风格不适合我，不然我肯定要和你抢一抢。”安妮的笑声很好听，和她说话的声音一样，音量不高但音色很亮。
　　“那一会你要试试，说不定其实很适合你。”葛蕾顺着她的笑声笑，
　　安妮冲着她眨眨眼，“那我去问张叔叔要，你说他会不会答应把裙子给我？”
　　“会。”
　　“为什么？”
　　“你要了他就会给。”
　　迈进更衣室门，安妮撇撇嘴，对于葛蕾的回答，不知她是信了还是没信。两个女孩把纸袋放在门边的台子上，并排在沙发上坐下。直到服务员退出去又把门关了也没再站起来。
　　“好累，就当我试过了吧。”葛蕾整个身体摊进沙发的柔软里，拿起一边的靠枕抱了个满怀。她扭过头去看安妮，见她点了点头，问她要不要试试那条裙子。
　　“我也累了。下午在学校打了两个小时球，我妈跑到学校去把我揪过来的。”说着她踢踏着褪掉了脚上的皮鞋，把腿盘了起来，也抱了一个靠枕在怀里，靠在沙发上偏头看向葛蕾。
　　“你和张叔叔认识多久了？”
　　“今年元旦的时候。”
　　“元旦的时候第一次见面？”
　　“嗯。”
　　更衣室没有窗，外面的雨声、人声都被隔绝，小房间里安静得很，靠在靠背上的耳朵能听见布料表面下棉絮的起伏和对面人的呼吸。
　　“前几年我去内地玩，在张叔叔家住过一段时间。”
　　葛蕾点点头。她看向安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你认识他……呃，你现在和他住在一起吗？”
　　回答是否定的。张淇奥邀请过葛蕾去他住的地方，一套为方便工作在市中心买下的高层公寓。那次他送葛蕾回家，陪她上楼——一个和陌生人人合租的房子，葛蕾租下的那间卧室只有九平米大，张淇奥站在房间门口，高大的身体几乎充满整个门框。

　　那里面整洁得要命，一眼看过去就是床、衣柜、一张桌子，桌子上的电脑和电脑主机似乎是唯一能证明这间屋子没有被闲置的东西。张淇奥提出让葛蕾搬到他那去，“那里有客房，离你公司也近。”葛蕾没答应，“这边租期结束了再说吧。”站在对面的人皱着眉低头看她，但她在笑。
　　葛蕾的屋子里，斜靠在电脑屏幕和主机夹角中间，也有一幅巴掌大小的画，明艳的颜色。是向日葵。
　　“她不在意那些。”张淇奥收回看向墙面的视线。包间里其他人各自聊起来，圆桌对面的两位大概也是很久没见面了，脱了西装外套，领带也解开吊在脖子上。
　　“年轻女孩是比较重感情。”左手边那人默默接话。
　　方慈英轻声冷笑几乎被人们的谈话声淹没，“要不要是她的事，给不给可就是张老板的事了。”
　　张淇奥一顿，转头看向方慈英时脸上已重又挂了笑，“就算她想我也不会同意让她到香港来的。”
　　方慈英的指头捏在高脚杯的玻璃杯柱上，殷红的液体表面轻微波动。
　　“所以啊，屋里有一个乙方在就都得注意点，不要谈公事。”接着就是他那能平息一切的，浑厚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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