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

　　房内确实比客厅那种充满硝烟味道的地方要静谧很多，祁枝雪喜欢给地上铺上毛茸茸的地毯，每当找灵感或者失意时坐在地上会感觉到安宁，而当他和魏千衡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一架后，他也慢吞吞地窝在毛毯上。

　　回想起来，最后那句话实在窝囊，正如此时此刻一般手足无措。但当时他握紧拳头，感受着身体里那股燥劲时，却也是真的想扇过去。

　　不计后果地扇过去……

　　可不知为何，他忍了下来，也许是怕自己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也许是知道这是他妹妹喜欢的人。不管为何，他坐在这里，像个用言语力量就轻易打倒的废物。

　　更废物的还是接下来，想着想着难受到止不住地落泪，怎么都擦不干净眼泪。要死的还有个手机号码也没放过他，不偏不倚地打进来。看着没有标注过的号码，一律认为是诈骗与推销，他点了好几次挂断。

　　然而号码还挺执着，非要他接听。他没忍住，擦干眼泪后点了接听。呼吸着大口空气，正要问为什么一直打电话，知不知道很烦啊。

　　那边，传来低沉地一声：“祁枝雪……”

　　手机没拿稳，掉到了毛毯上，发出“咚”的动静，他眨着茫然又红润的双眼，仔细地回味这三个与自己有关的字。喉结滚动，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随后喂了一句。

　　“什么时候回来？”声音沙哑。

　　祁枝雪抿了抿干涩的唇，本想说个最近不回来了，结果话到嘴边，别扭道：“和你有关系吗？”

　　“嗯……好。”

　　突然陷入沉默，祁枝雪握着手机一时无措，他很想让对方多说两句，但貌似让人接不了话的人是自己。可他仍然为之欣喜，证明这么久了对方还是在乎他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谁也没有直接点挂断，只有无尽的缄默。那个夜晚，他本以为会枕着一脑袋的悲伤往事入睡，没想到因为插曲的到来，整个人悲喜交加。

　　于是，祁枝雪先问道：“还有事吗？”

　　他猜对方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吧？却没想到一直没有提过这个话题。过了两三秒，手机对面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听见了点烟的声音，又听到了忽如其来的风声。

　　他已经想象到了一个场景：惆怅的男人走到路灯下，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好几次对着手机欲言又止，过往的路人都不知他为什么站在这里，只有他们之间明了一切是为了什么。

　　良久，那边才问：“你早就想离开了是吗？”

　　祁枝雪：“嗯。”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祁枝雪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其实就是跟我玩玩的，说的八年也是骗我的对吧？你不用解释，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对面明显有点无语，语调都高了几个度：“我为什么要骗你？”

　　“你为什么会不骗我呢？就算我相信有人能够暗恋其他人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我也不会相信这种事发生在我身边，何况，是我身上。”祁枝雪问道，“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当初打算玩多久？”

　　“我没打算玩你。”

　　“可我打算玩你。”

　　“什么？”对面风声有点大，疑问夹在风中，轻得一下就被吹散了，“你说什么？”

　　祁枝雪低下头，重复道：“我在玩你。”

　　这个折转得猝不及防，不止对面惊呆了，许久都没回复，只是控制不住地轻笑。祁枝雪也被自己惊到了，惊讶于自己可以如此无动于衷地说出这四个字。也许是怕多说一秒就会露出破绽，他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将那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想象中的人没有再打来电话，或许真被伤到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打扰，一切显得过于平静。祁枝雪第二日和往常一般去工作，把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后果然不会再想起那些破事了。

　　他弹着钢琴，教小朋友的时候好几次觉得这样平淡的生活真是可遇不可求。谁知，中途手机在琴上震动，他下完课才关注到一封突如其来的邮件。

　　不知道谁发的，没有署名，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他毫无戒备地点进去看，直到仔仔细细地看完配图后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那张照片拍摄的正是他在里县的家门，熟悉的家门上，机械锁被打开，还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家里的一角。而文字更是简洁而嚣张，只有两个字：

　　撬了。

　　不用多想，便知谁干的好事。

　　祁枝雪心累至极地趴在了琴上懊悔，锁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没想明白，旁边有女同事过来，十分关切地问：“哎呀祁老师，你这是怎么了？要是累了就去沙发上休息吧，还得等会才下班呢。”

　　祁枝雪直起腰，脑门被过长的头发闷出汗，他摇了摇头，说了个没事，委屈地走去上厕所，经过镜子前，才看到自己的煞白的脸色。

　　那真是冬日里，最无可奈何的一抹白了。

　　整理完工作时的资料，祁枝雪随着这栋楼里的人群一起下了班。大街上的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要么选择在外吃完晚饭，要么回家自己做饭。他继续往前走，准备去附近的一个大食堂里解决。

　　不巧，买完餐抬头那瞬，看见了熟悉的人。

　　一男一女，男生自然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魏千衡了，女生嘛，他不认识，但一眼就发现这人不是段溪。他看着他们二人往有空桌的地方走去，魏千衡还是丝毫不顾人死活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女生跟着人比较费劲，还端着盘子，像只小企鹅。

　　祁枝雪没空去探究别人的感情生活，但魏千衡不一样啊，那是他妹妹喜欢的人。想罢，随意找了个单人座，给段溪发去消息，指明魏千衡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吃饭。

　　两秒后，段溪：谁？可以给我拍张照片吗？

　　祁枝雪：不可以，你不如直接问，干嘛拐弯抹角？

　　段溪：（委屈）（哭泣）哥……

　　又来了。

　　祁枝雪叹了一口气：拍人做不到，帮你问问还可以。

　　于是吃完饭后，祁枝雪默默跟着他们。他发现他们好像并不熟悉，女生几次抬头望向魏千衡，那大高个仍然像个不动如山的木头，头也不回。

　　真让人“捉急”。

　　由于要搭公交，祁枝雪和他们一同站在公交站台。不过，魏千衡没发现他，估计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好话。祁枝雪索性站在后面，静静观察了一番。

　　女生鼓起勇气问：“我们为什么不打车？”

　　魏千衡目不斜视：“我要坐公交。”

　　实在没忍住，祁枝雪捂着脸憋笑。

　　女生又问，声音明显有点胆怯：“哦……那你家远吗？我可以去看看吗？”

　　魏千衡叹了口气：“挺远的，不方便。”

　　“哦……好吧。”女生这时泄气了，真没什么兴趣了，半晌车还没来，她说，“其实我觉得我们两个不是很合适。”

　　魏千衡仍然插着兜：“不用你说，我也觉得。”

　　不止是祁枝雪，身边有好几个无所事事听乐子的人也不由地笑了。但祁枝雪是属于比较倒霉的，偷偷憋着笑，却不小心被转过头来的魏千衡从余光中看见了。那句“我要走了”还没说出口，魏千衡的视线便被祁枝雪吸引了，立马转道：“你站在我身后想干什么？”

　　祁枝雪指着自己，又看看疑惑的女生，说：“怎么了？不能站了？这马路是你家开的？车来了，麻烦让一下。”

　　他从二人中间穿过，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像是找到一个可以嘲笑很久的把柄，对着紧随其后的魏千衡十分得意。也弄得魏千衡一路上都盯着他的后脑勺看，祁枝雪不怵他了，回头对着魏千衡默默地笑了。

　　笑得真像只狡猾又危险的狐狸。

　　他们二人隔得远，一个车头一个车尾，车上又有人在，魏千衡对他明晃晃的嘲笑没办法，只能望向窗外，看到了被覆盖在白雪中的城市。那时他最担心的事，莫过于祁枝雪会对段溪说一些误解的话了。

　　所以，他终于肯低下高傲的头颅，给祁枝雪发消息解释。手机在兜里震动，祁枝雪拿出来看。

　　H：别告诉她。

　　祁枝雪：凭什么？

　　H：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相亲而已，我没有其他想法，希望你不要对她说一些让人误解的话。

　　祁枝雪：你自己怎么不告诉她？我不说有用吗？她不还是会胡思乱想？你要是真不想让我妹误解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承认你喜欢她。

　　H没有回复了，祁枝雪也猜得到，这么嘴硬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通过这次机会就缴械投降呢？所以魏千衡没回复，祁枝雪也无理由对段溪回复什么。

　　通过这出，他度过了来到东山市最快乐且得意的一个夜晚。翌日，正是初试之时，穿过凛冽的雾气，考研大军冲向考场。其实要比祁枝雪想象中轻松，在有条不紊的解题过程中，他找回了最初的感觉。

　　那种单纯的，为了考试而浴血奋战的感觉。那种一心一意地扎入题海而无法自拔，过后却大汗淋漓的感觉。那种得到成绩后，知道又一次与“自我”打了个胜仗的感觉。

　　他没有逃避，也不想逃避。

　　晚间八点，段溪庆祝他考试超神，去了附近的小吃街。小姑娘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上什么都想买。祁枝雪故意问她：“干嘛不和你魏哥哥一起逛街啊？”

　　段溪捧着一只毛绒兔子，撇了撇嘴：“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他和我很熟吗？诶哥哥你看哪个玩偶可爱啊？正好莎莎、琪琪要过来，你帮我选选呗，送什么好？”

　　祁枝雪认真想了想：“她们喜欢什么？”

　　“嗯……鸭子、恐龙、大白鹅！”

　　“那就它们三了。”祁枝雪帮她抱着玩偶一起出了二楼，到达一楼时，许久不见的三个女孩欢天喜地地抱在一起，差点把他的耳膜震破。

　　后来四人转去商场逛，一起准备吃火锅。刚进商场，段溪就发现了摆在不远处的钢琴，说什么都要推着他过去给小姐妹露一手。

　　祁枝雪半推半就地被推到了椅子上，还未弹，尖叫声就起来了。中途倒是很安静，都在默默聆听。触摸到钢琴键那秒，他弹了一首很久没有触碰过的曲子，自己年少时谱的曲，名叫《风之诗》。

　　这首曲子对他个人的含量不言而喻，再次听见时像是一场有声的怀念，怀念那年盛夏最清凉的风，怀念茂盛树叶下一起并肩走过的人，但最终，他怀念并不舍的人，仍然是十七岁向着光去的自己。

　　一曲完毕，掌声四起。

　　段溪骄傲道：“怎么样？我就说我哥很厉害吧。”

　　祁枝雪捂住通红的脸：“啊……别夸了，好羞涩。”

　　三人不约如同地被逗笑了。

　　他们浩浩荡荡地去了楼上，一路都在聊一些有的没的，比如考试的细节，紧不紧张？比如接下来的打算，比如谁谁谁又结婚了，自己单着该怎么办？好像烦恼的事情总是比快乐的事情要多，段溪愁眉苦脸。

　　丝毫没发现仍然站在楼下的魏千衡。身边的同事问他怎么还不走？是不是听曲听入迷了？他不屑地笑了，笑容越发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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