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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绪微梦(三)
鬼见愁这个寨名虽然起的乱七八糟,但其议事堂还是端端正正挂了块“忠义”的牌匾,里面点着灯。
忠义堂的椅子也论资排辈,靠前的一把椅子上端正的坐着个人,头戴纶巾,一身白袍,不像土匪,倒像个谋士。
台阶上还有几个不顾形象的随地一坐,围在一起喝酒。
“那走地鸡一天天就会整幺蛾子,说什么干了票大的,屁都没嘣响呢,他到先庆祝上了。”
另一个背上别着大刀的人闻言拿起酒坛子对着嘴猛喝了一口。
“还不如按老规矩,连人带货要他个八百两,这多简单,非要什么谈判,搞那什么东西?价高者得?我看走地鸡就是跟那群衙门狗混久了,还真以为那群畜生认主。”
土匪们多年来就只会打劫这一个路数,自然纷纷赞同他的话。
江云悠在外靠着柱子听着里面人的话,心道原来这堆牛头马面阴帅鬼差拉帮结派这么厉害,饭都吃不到一个桌上。
里面坐在椅子上的是匪寨二当家,此刻正问到新抓回来的那些人,江云悠忙调了个更近的地方竖起耳朵。
“关着呢,老鹰不让人靠近,听说也没给饭。要我说老鹰也不敢再怎么样了,平陵那个江家是只肥羊,他还指着这些肉票要钱呢。”
虎子闻言又被点了火药桶,吼道:“饿不死他们,娘了个巴子,之前光知道江家那群开船的不好惹,没想到这么能打,也就他们在平陵,要不然我带弟兄们烧了他们那老窝。”
江云悠嗤一声,心道你要在平陵,我不把你收拾的喵喵叫算你虎头这名白起。
谁料那炸毛虎虽然易燃易爆炸,但那身腱子肉却没白长,顿时捕捉到了江云悠那声微乎其微的嗤笑,往门外喝道:“谁!”
我靠,这耳朵借的兔子的吧!
江云悠跟着谢衡几次险里求生长了经验,专门的寻了个有退路的地方蹲着。事实证明实战锻炼人这话乃绝对真理,只是检验真理的方式比较惊险。
她飞速跳下台阶,利用身形娇小的优势钻到一处黑/道。虎子破马张飞的提刀站到门口,依他那四肢发达体格,根本没想到旁边一条挤不进他半个身子的缝里会有人,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走过了。
“娘的,肯定又是那走地鸡的人。”他找不着人,提刀回屋骂道:“就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江云悠从缝里出来,听里面的人已经贴心的为她甩完了锅,幸灾乐祸的溜了。
到底是深入敌营,江云悠对自己那三脚猫功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没再往里探,记了一遍地形就回了约定地点。
月光流转,却没照出谢衡半个影子,江云悠百无聊赖的薅光了手边的叶子,后来怕留破绽,又开始一片一片往怀里塞。
作为一个严重的多动症病人,蹲在这里当石头对她来说简直酷刑加身,直到地上被她戳出第五个洞的时候,谢衡终于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
可还未等她开口,谢衡已掠至眼前,二话不说的拽住她往旁边山坡推。
江云悠刚从石头状态中回神,被这秋风扫落叶般的动作吓到,下意识想惊呼,然而谢衡已经先一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紧跟江云悠而下,腾空的那个瞬间,他恰好垂下头。
两人的脸相距不过咫尺,近到他能透过那双乌黑的眼眸看见自己的倒影。
谢衡撤开捂着她嘴的手,将她扣在怀里。
江云悠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像是进了地洞,唯有入口一点光。
那光晃了一下,好像有人在洞口处徘徊。
江云悠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情况,只得继续伏在谢衡身前不敢轻举妄动。
耳廓处热息忽然越靠越近,那均匀的呼吸声像是一下一下敲在鼓膜上。
“不用怕,投石问个路而已。”
谢衡轻声说完,便往后稍退了些,江云悠耳畔的灼热却好像还留有余温。
一块石子忽从洞里飞出,砸到对面草丛里。
谢衡声东击西,趁机闪到那人身后,长剑同时拔出,眨眼架在他的脖颈,两缕垂在他颈侧的头发被削铁如泥的剑锋斩落在地。
江云悠这才抬手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耳朵,同时听到谢衡冷厉的声音响起,与刚才截然不同。
“问什么,答什么,少一个字,断一根指头。”
那土匪哪见过这阵仗,吓得瞬间酒醒了,忙送不迭的点头。
“你们这批货要卖给哪些人?”
“三,三当家本来是要卖,卖给草市里的人,但,但衙门的人听说后也找上门来了,三当家最,最后说,说价高者得。”
谢衡嫌他抖得厉害,抬脚踹向他的膝窝,人为帮他除去了吓瘫的可能。
“这么热闹,打算怎么个竞法?”
那土匪裤子立刻濡湿一片,举起双手道:“三,三当家的说,说衙门的人不能得罪,要按他们的价来,草,草市的人手黑,也,也不能得罪,到,到时候留下一点再分给他们。”
“谁告诉衙门的人你们手里有这批货的?”
“不知道……这个,这个我真不知道啊。”
谢衡把剑往前递了一寸,“有谁知道这批货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
“不,不不不多,除,除了虎子哥他们把东西搬回来的,就就,就是三位当家的身边的人,我们也想去凑热闹,但,但后来就不让看了。”
谢衡道:“想要衙门多少银子?”
“三当家,没,没说。”
谢衡冷哼:“用自己那二两脑子掂量掂量,当心贪多嚼不烂。”
他把剑贴到那土匪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让那人打了个激灵,这下连颤都不敢颤了。
“今晚的事要是露出去半个字,你就可以去阎王那报道了。”
谢衡抬头看一眼他身后,江云悠会意,提起裙摆先一步离开。
下山的路上,月光洒满山谷,小河染了皎白,化为一溪雪,偶有鸟儿在空旷的林间轻啼。
江云悠借着明月摘了一把草叶,回头道:“要是那人真说出去怎么办?”
“就算他说出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丹阳衙门的人。”谢衡看着她的动作,不大理解道:“摘草干嘛?”
“我阿娘用过这种草药,把叶子晒干后泡水可以清喉润肺,正好给李大娘喝。”江云悠把手里草叶给他展开看了看,继续道:“所以你那句‘贪多嚼不烂’是为转移注意力啊。”
谢衡应一声,眼睛也扫向四周草丛。
两人回到李大娘家门口时,碰巧遇到之前来找李晋川的那个姑娘。
郭紫萍看到江云悠便笑着迎过来,“诶,你就是晋川哥救的那个妹妹吧。”
她笑容一停,觑眼江云悠身后的谢衡,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妹妹,这是你相好?”
相好这词听着新鲜,江云悠心血来潮,正要就此逞逞口舌之快,便听郭紫萍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对她说:“你别怪姐姐多话,你们这些小姑娘啊,最容易被骗。
你这相好长得是很人模狗样,但咱们身为女子,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踏实过一辈子的人,品行好赖才是顶天重要的。而且就算再把持不住也不能晚上去外面啊,这都立冬了,天多冷啊。”
“啊?啊!啊不不不不不是,我,我,我们,我,我,咳咳咳……”
江云悠被她一番话炸的差点跳起来,欲盖弥彰的往后看眼谢衡,一时不知道该从那个错误开始纠正,只好用口水呛到嗓子来拖延时间。
两人悄悄话恨不得拿喇叭说,被质疑品行的谢衡清清嗓子,举了举手里的草叶,“我先进去了。”
江云悠被炸断线的脑子终于接起来,赶紧也举起自己的手,“啊对对对,我们是去采草药了。”
郭紫萍狐疑的打量了下她,江云悠这才反应过来,因为之前在匪寨四处躲藏,又滚过地,她的衣服沾了泥而且显得有点皱。
这么一往回倒,江云悠忽然又想起在黑洞里那个近乎贴到耳朵上的呼吸声,她耳廓又不自觉开始发热。
“总之不是姐姐你想的那样。”她胡乱一揉耳朵,“那个……姐姐怎么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郭紫萍回头看眼李晋川的房间,声音矜持下来,“我跟晋川哥说明日要跟他一起进城去卖菜。”
江云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亥时半刻,李晋川的屋里还亮着灯。
黯淡的光将他孜孜不倦的身影拉的修长,篱笆外两人的细语并未使那烛火晃动一分。
四邻的机杼声有规律的响着,隔壁小孩吃饱喝足又开始撒欢,被他爹娘棍棒伺候了一顿,嚎声引得一条街的狗都加入进来。
谢衡听了会这些琐碎的声音,刻意忽略的头痛在寂静中清晰起来。他捏了捏眉心,正准备把窗户关上,就见江云悠从当中窜了出来。
江云悠也没想到他就在窗边,顿了下,“咳,明日紫萍姐和李大哥要进城,我也要去趟丹阳鸽哨,你需不需要?”
谢衡嗯了声,“匪寨有意把那批货卖给丹阳衙门,正好可以将计就计,理一理官匪勾结问题。”
江云悠点头,忽然想到莫家,“你说都一天过去了,莫家会不会收到计划失败的消息,到时候万一也来掺和一把怎么办?”
“匪寨长年跟丹阳衙门暗中交易,不敢轻易得罪。”谢衡道:“莫家在这场交易中机会不大。”
“对哦,莫家老鼠只会暗地里搞黑手。”江云悠忽然灵光一现,“诶,如果是为了钱的话,那我传信回家里,管他给草市还是衙门,最后再出价买回来不得了。”
谢衡再一次对她按锭花银子的形象更新了认知,“给你家省省钱吧……匪寨是为了钱,其他人可不一定。”
江云悠最烦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东西,耐心告罄的挠挠头发,“这批货到底是什么香饽饽,怎么你们都抢着要?”
“香饽饽还是虎头铡要看在谁手里。”谢衡准备关窗了,道:“睡觉去吧江大小姐,别忘了明日早起。”
江云悠眼睛瞪圆,“啪”一下撑住窗,“你怎么知道是早上!你听到我跟紫萍姐的说话了?!”
她这个表情太像雁门关外冬日里的傻狍子,谢衡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关上了窗户。
他看着窗上瞠目结舌的剪影,唇角扬起一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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