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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官
“无碍。只是淋了些雨。”
“若是缺银钱,告我一声。”宋易水嘴角噙笑,慢条斯理地抬手整理衣袖,一看便是名贵面料,“你我之间无需见怪,我可还记着雪夜里子璞你的赠饼之义。”
那夜大雪狂得很,压根走不动道,他在扬水镇外的破庙里,被困数日。一路奔波,他本就家贫,干粮带的不多,眼下更是所剩无几,本以为科举赴京未成,便要饿死途中。不料,周秉元也为躲风雪走进破庙,见他饥寒交迫,二话不说将包袱中的豆饼送给他,于雪夜救他一命。
周秉元笑而不语。
宋易水以为他不信,扬起下巴道:“我如今得了谢东寒大人的赏识,当了太常寺赞礼郎,虽说现在还只是小小九品官。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官场啊,它有个槛,门外的人半点盼头都没有,可一旦要是跨过这个槛,做了官,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
他抬手在周秉元的肩头拍了一下,惋叹起来:“唉,我听说了,你今年……未及第。子璞啊,人还是要学会变通,路才能走得顺当。”
周秉元觉察出他话里有话,沉凝一笑:“有劳挂怀,大祁人才济济,算不得什么,子璞已打算来日再考。”
宋易水挑眼一睃,带着一丝讽笑,笑他不识时务,便有心指点他一二:“做官嘛,从古至今绝非一条通路……”
他稍作停顿,用犀利的眸光环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才说:“你不妨试一试买官。”
买官?
周秉元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厉色,仍旧和气回他:“淮之说笑了,寒窗苦读数载,应是考取功名为上。”
“你可别不信!”宋易水压低声线,吹嘘起来:“我这赞礼郎的芝麻官,是给谢大人送了两箱黄金才挣来的。买官呢,你要找对人,小官小吏靠不住,像谢大人这样的皇亲国戚,旁人哪敢说半个字。只要你想,我可以为你引荐,至于钱——”
李壹壹猛地打开房门,身上的道士袍松松垮垮,一头乌黑秀发凌乱地披散下来,有几缕湿软地贴在额头和两鬓,一只手提着一把剑,另一只手拿着换下来的外衫。
这模样着实吓了正在窃声讲话的宋易水一跳,他如同是撞见厉鬼索命一般,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窜到廊柱后头。
李壹壹不屑地嗤笑一声,睨一眼柱后之人的怂样,嘲弄道:“这般怕,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说完,快步拐过房舍的墙头,不见人影。
宋易水怏怏起身,一边掸去衣服上的灰土,一边指着拐角方向,骂道:“这女子是谁啊,如此嚣张,敢得罪我?信不信我……”
周秉元本不欲与他纠缠,他二人只是破庙共处过两三日,算不得什么至深交情。方才是为了替李壹壹守好房门,与他多说了几句。此刻身上不适,正打算谎称不相识,抽身告辞。
李壹壹倏然出现,交手靠在拐角的墙头,原是没走远,先他一步开口:“本小姐是尚书府的李壹壹,你欲如何?”
宋易水哪想到她会杀个回马枪,闻言一惊,尚书府与珹王府的亲事谁人不知,转而赔笑道:“李小姐误会,误会——”
李壹壹冷哼一声,懒得听此人废话,方才没走几步突然想到还未向周秉元道谢。她扭身看向周秉元,见他身上污秽,脸上却无半分怨意,不知不觉生出一分柔情,下巴一扬,故作洒脱道:“多谢。”说完不等他答复,径直走开。
宋易水看看周秉元,又看看那已无人影的拐角,走上前察看一番,确认她真走了后,苦笑道:“子璞,你原是打的这主意,还是你技高一筹!这法子不比买官更妙,既能抱得美人归,还不用筹措银两。尚书府这高枝,你是攀对了。”
能找当朝风光无限的李尚书做岳丈,真是令人羡煞!可惜他没生出周秉元这样的好皮囊,入不了高门千金的眼,也迷惑不了官家小姐的心。
周秉元对他的恭维置若罔闻,眼底却是无尽幽沉,一颗心如坠冰河,将他拉回藏书阁的三楼,耳边又响起李壹壹的冷言冷语。
是啊,旁人皆作此想,她该是忍受多大的嫌恶来道这一声谢。
保持疏远,乃是她心之所想,他应当尽力为之。
宋易水用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唤他回神,打趣道:“我的引荐,子璞你是不需要了。但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吝多透露一点,你攀高枝可要攀得快一些。天子快不行了,恐怕就这几天的事,国丧期间,可不准兴婚嫁之事。”
太常寺赞礼郎,掌祭祀、典礼之事。宋易水绝非信口开河,前两日宫里太医会诊后,太常寺已经领命暗下备好丧典之物,以防天子殁时,丧礼太过仓促,辱了天家威仪,此乃皇室惯例。
百忙之际,宋易水抽空来方圆观一趟,一是还愿,当日在破庙许的入仕为官,现已成真,理应拜谢仙人,二是祈愿新君即位之时自己能步步高升,如日中天。无意间却听一道长提到“周秉元”三个字,一打听才知他落榜后借宿在方圆观。
他此番如实相告,却不知真是为周秉元着想,还是念着旁的什么。
听到此等秘辛,周秉元确实有所讶异,心下想的却是另一桩事,缓过神来才说:“宋兄误会,子璞与李家小姐并不相识,方才不过是见她淋了雨,借她一件道袍罢了。”
他假意低头看了看裤脚上的污泥,谦然道:“我先更衣去,宋兄你自忙去,不用管我。”说完抬腿走进房舍,关上房门。
独余宋易水一人在廊檐下,他收住笑脸,悻然地想,还敢诓他?刚才李小姐看周秉元的眼神分明是似水柔曼,他岂会看错!这小子居然说不相识,定是怕自己坏了他好事。
他扬起头颅,拂袖而去。
你攀你的尚书府,我做我的赞礼郎,你我二人各凭本事,且看谁更胜一筹!
*
没过几日,天子驾崩,昭告天下,举国同悲。
太子杨允琮即位,尊谢皇后为皇太后,改年号为承启,意在承先皇夙愿,启天下盛世。
这夜,韩恕来方圆观找周秉元,还带来一则消息。
新君登基,尤为艰难。朝堂之上,先帝的辅臣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规劝皇上谨遵宽仁之政,一人一句,驳斥大理寺少卿韩右闵所提的刑罚之策,指责大理寺有贪权之嫌。
韩恕拍案而起,忿忿不平:“在那帮老顽固口中,我父亲就成了欺上瞒下的权臣,呵呵,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哪是真为民所想,心里想的都是在给自己开徇私枉法的方便之道。”
那帮拥护先帝之政的老臣,谁人不知韩少卿是皇上的人,却还如此批驳,这可不仅仅是在为难大理寺,分明是在打皇上的脸。
口口声声要皇上做主,降罪于玩弄权术的韩少卿,却是字字句句在叫皇上难堪。
韩少卿细数民间冤假错案,贪赃舞弊之事,皆因赦以养奸,犯恶者尤多,奸恶合流,结党营私,百姓叫苦无门。
无人听,无人信。他们说太平盛世,不见有民造反叛乱,何来百姓有苦难言。
悠悠众口之下,奈何独木难支,大臣们纷纷跪地罢官要挟皇上,终是韩少卿自己让了步,自请闭门思过。
“皇上无旁人可用么?”周秉元凝眉一问。
韩恕垂头叹息,“唉——珹王势大,他还有谢太后的支持,那些见风使舵的贼子挤破脑袋地往珹王府钻,迟了都怕分不到一杯羹。”
珹王才是谢太后所出,日后珹王即位,亦是礼法之正。
“最可气的是李尚书之流,自诩清流,不掺和党争,朝堂上却听信珹王党羽的撺掇,率众文官为难皇上。我看他是和珹王结了姻亲,也变得是非不分,帮亲不帮理。”
周秉元摇头道:“未必。李尚书应是谨守先帝遗志,与珹王一党不同,盛名之下,他别无选择,先帝在时,他受恩于先帝,忠于先帝,自然不能悖逆先帝之仁政。”
韩恕扶额头疼,自己父亲被这帮老家伙气得不轻,皇上更是龙颜大怒,现下唯有珹王一派最是得意,“以李尚书为首的老臣抱残守旧,再有珹王党混淆视听,大理寺和刑部被他们钉上了弄权的骂名,陛下可太难了,孤立无援,该如何破局才是?”
烛火忽明忽暗,一盏即烬。
珹王眼见着陛下顺利坐上龙椅,却不加阻挠,定是猜准了今日陛下之困局。珹王要的不止是皇位,他要的是名正言顺成为九五至尊,要陛下骑虎难下,主动让贤。
周秉元看向跳动的灯花,凝思片晌,敛眉道:“招贤纳士。”
韩恕猛地一惊,拍手赞道:“延揽人才,为陛下所用,此招可谓是源头活水。”
可没高兴片刻,旋即犯愁:“陛下广揽人才,有如招兵买马,其意昭然若揭,定会如同今日朝堂之争一般,珹王一党在旁煽风点火,多加阻挠,叫此事不举。”
“正是要他们煽风,这火才烧得旺。”周秉元定定看向他,淡然一笑,眸色闪过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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