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哑

　　寻深的爹娘虽然是江湖中凶残至极、“名声在外”的大坏蛋，但这夫妻二人对自己唯一的亲儿子......尚且还有几丝人性——不过也顶多体现在寻深能够四肢健全地长到十一岁。

　　寻深从一生出来便丢给了一个年迈的阿嬷照顾，阿嬷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与爹娘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以至于寻深开口学会的第一句话也是喊阿嬷的名字。

　　阿嬷那天乐得开花，抱在奶娃子在臂弯里笑意吟吟逗对方继续开口，结果寻深的亲娘岁璃冷不丁走进来，黑着脸把小孩抢了过去。

　　小孩被岁璃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哇哇大哭，嘴里不断喊着阿嬷，小手也使劲去拉扯阿嬷的衣角。

　　见状，岁璃忍不住大发雷霆，抬手狠狠在小孩手上甩了一巴掌，吼道：“我才是你亲娘，你找谁呢？！才屁大点就学会吃里扒外了！”

　　小寻深被打疼了，当即嚎啕大哭把整个脸都哭得通红，岁璃听得耳朵疼，赶紧把人塞到身边的侍女手里。

　　阿嬷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喘，他悄悄从视野缝里寻找小孩的影子，谁知下一刻岁璃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毫不留情地喊来一群家丁把她打一顿丢在了路边。

　　自此小寻深换了一个更年轻也更有眼力见的阿嬷，可没过多久，岁璃又开始不满意，乱发一通脾气后把人打出了门。

　　小寻深一开始又哭又闹，十分怕生，后面长大几岁便习以为常，甚至面对喜怒无常的岁璃，还学会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小寻深身边的人总是不能长久的陪伴，而且他们见到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疏远，没人肯陪小孩玩，小孩便学着爹娘神色十足的模样下命令强迫大家陪他做游戏。

　　可惜大伙怕细皮嫩肉的小祖宗受伤，玩什么都束手束脚，小寻深不高兴，对他们发脾气也没效果，反而害得所有人今后只要一见到他，立即如见了黄鼠狼的鸡似的逃之夭夭。

　　小孩闷闷的无聊，只好偷偷摸摸地躲进爹娘的房间观察大人们有什么好玩的乐子。

　　小寻深第一次行动的时候，躲在寻珂卧房的床底下。

　　他听到开门与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找视角，结果发现爹与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亲亲抱抱，眼睁睁见他们飞速扒去对方的衣服滚到了床上。

　　头顶的床板被压得作响，嬉笑与喘息声交叠而来，小孩看不见床上的场景，于是好奇地探出脑袋。

　　谁知他还没爬起来，脑袋倒是先磕在床板上发出闷沉的响，小孩忍不住抱头哎哟，同时仿佛能刺穿鼓膜的尖叫突然在房间里炸开。

　　小寻深吓了一跳，背后突然袭来一只手，他来不及回头喊他爹一句，后者已经将他拎起来猛地丢了出去。

　　小孩狠狠摔了个屁墩，他本来忍不住要大哭，可寻珂下一秒如恶魔似的挡在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又把他拎在半空。

　　寻珂通红而狰狞的面容吓得小孩不敢出声，前者咬牙切齿边凶边打他，最后还是床上的女人说小孩哭声太聒噪，寻珂才停手将小寻深丢到门外让手下带走。

　　小寻深只觉得莫名其妙被爹揍了一顿委屈不已，他放声大哭希望有个人能安慰他，可所有人悄悄乜了他一眼后，全都低头匆匆绕开。

　　寻珂的手下抱着小寻深走出一定距离，随后将人放在地上一声不吭地走了。

　　小寻深泪水朦胧的视野里的身影渐渐消失，他更加难过，只能跑去找岁璃。

　　岁璃也正和别的男人快活，屋外有人拦住小寻深不许他进去。

　　小寻深没办法，只好坐在门口等娘把“要紧事”办完，可他等到天黑肚子饿了，守门的侍女依旧对他摇头说不行。

　　小寻深失落地望着口门好一会，无奈蔫头耷脑地去找吃的。

　　小寻深不喜欢厨子的手艺，愤愤将东西砸在地上，大伙低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任凭眼前的活爹闹脾气。

　　所有人不搭理他，爹娘也不管他，小寻深气得又掉眼泪，干脆离家出走。

　　他躲开周围的眼睛，仗着身子小，从一个狗洞钻出去，跑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

　　小孩一个人东逛逛西瞧瞧，因为没吃多少饭很快又饿的肚子咕咕叫。

　　小寻深凑到一个蜜饯铺子旁，馋的不断咽口水，可是他没有钱，老板不肯白送他，甚至怪他挡道了要赶他走。

　　没得吃就算了，看都不给看，小寻深气哼哼不答应，老板也没耐心，骂了两句后作势起身来赶他，小孩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推翻面前的架子，脚底抹油似的飞快逃走。

　　耳边恶狠狠的叫骂声渐渐被热闹的人声淹没，小寻深松了口气。

　　他刚停下脚步，肚子又开始抗议，小孩环顾四周，把目光放到了一群与他差不多大，正吃着糖葫芦说笑的小孩身上。

　　小寻深朝他们靠近，想吃他们手里的东西，也想与他们一起玩。

　　所幸小孩子不嫌弃他，大伙一人把糖葫芦分他一颗，小寻深高兴地咧嘴笑，很快与他们融到了一起。

　　小孩夜里的时光是短暂的，没多久，大家各回各家，又只剩小寻深一个人。

　　他犹豫半晌，打算跟其中同他说话最多的小胖子回去，他偷偷跟着人来到对方家门口，正在想理由如何求收留，一个男人突然从身后冒出来。

　　小寻深吓了一大跳，定睛看清是爹手下的熟人，眼里不禁染上几分怒气，对方劝他回家，还说他爹娘因为他大晚上跑出去不见人影而大发脾气。

　　小孩一听，心里的怒火瞬间被浇灭，而且生出了几分后怕。

　　他老老实实回去后，还没来得及跟岁璃抱怨今日的委屈，后者已经怒气冲冲地先把他骂了一顿，随后寻珂又怪他擅自出门让人狠狠揍他。

　　小寻深开口解释，反倒被当做顶嘴，又被寻珂罚跪在门外一宿，他有苦无处说，只能闷声流泪抽噎，后来夜风凄凄，也成功病得一塌糊涂。

　　那些大夫开的药难喝的要命，他那时候还在怪爹娘不讲道理，为了不遭受喝药的苦，他生出了病死自己来气死他们这样一举两得的方法。

　　渐渐的病情如他所愿变得严重，他浑身滚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时候他又受不了身上难受，又开始怕死。

　　小寻深病得神志不清，含含糊糊地喊爹娘，岁璃发现下人们喂药不仔细，没照顾好小孩，一气之下将人全部处死，头一回日夜陪在寻深身边，真正意义上体验了一把做娘的滋味。

　　前后不过三日，小寻深的病情好转，他软绵绵的躺在岁璃怀里，早已把此前的不愉快遗忘在旮沓里。

　　岁璃瞅着身前的小孩，或许是短暂的相伴照顾令她生出了几丝母性，等小寻深好了之后，她破天荒地提出要教儿子武功。

　　小寻深高兴得不得了，倒不是他多想学，而是认为娘亲终于可以陪他玩。

　　一两天下来，小孩学的乐此不疲，岁璃反倒有些疲惫。

　　于是接下来岁璃给儿子找来一个师父，自己又不知道跑哪去逍遥快活。

　　小寻深与面容严肃的老师父大眼瞪小眼，练了两招过程无聊至极，他便不肯继续学，老师父一板一眼同他讲道理，却不知完全是对牛弹琴。

　　小寻深对老师父的话置若罔闻，他想跑出去玩，老家伙又不许，气急败坏的小孩便口无遮拦地骂了对方一顿，对方自觉被小孩羞辱，当场拂袖而去，此后再也没出现在小寻深面前。

　　小寻深暗自得意，可老师父一走，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爹娘不许他乱跑，他只能坐在家门口看人来人往，突然他发现了那晚陪他玩的小胖子，小孩喜不自禁，高高兴兴跑过去，结果却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推倒在地。

　　小寻深两眼一瞪怒火中烧，谁知下一刻小胖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寻深一愣，满头雾水不明状况，后来街边的路人凑过来看热闹，他从外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里才明白，原来小胖子的父亲是那日给小寻深看病的大夫，大夫起初没治好病，被岁璃派人痛打一番，后来伤势严重一命呜呼了。

　　小寻深怔怔看着小胖子边哭边骂，没多久寻家的人出来驱散人群，把他带了回去。

　　小孩跟岁璃说想要小伙伴陪他玩，于是岁璃一次性给儿子找了好多个师父。

　　师父们被要求教小寻深武功，又被后者要求与他玩游戏，师父们左右为难，有人提出学一会玩一会。

　　小孩爽快答应，可几次过后，他总是找理由耍赖，能混便尽量混过去，师父们无奈万分，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不容易教了一年，终于让这个活宝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岁璃渐渐很少待在家里，而寻珂莫名其妙开始检查小寻深的学习。

　　寻珂原本也算个武学天才，在了解儿子的身手十分愚笨后，这家伙把一切责任归咎给玩忽职守的师父们，甚至当着儿子的面将他们杖杀来起到威慑作用。

　　寻珂开始亲自教儿子武功，小寻深心里怕他，不敢违抗，可他有时候实在不想学，便可怜巴巴地表出现几分不乐意，可惜寻珂非但不会心软，反而拿棍子教训他。

　　小寻深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几个月后他好不容易把岁璃盼回家了，他找岁璃撒娇求安慰，结果岁璃不仅不帮他，反而气汹汹地骂了他一顿。

　　自此小寻深不再与他们说废话，只会憋着怒气不情不愿的听他们安排。

　　等寻深再长大几岁，他渐渐有胆子与寻珂耍心眼，后者时不时也有私事解决，离开一两个月也是常有的事，于是小寻深越加放肆，丝毫不把寻珂找来教导他的师父放在眼里。

　　有时候爹娘碰巧都不在家，小寻深便有机会一天到晚在外面吃喝玩乐不回家，哪怕偶尔被突然回来的寻珂发现，遭受一顿皮肉之苦，小寻深下一次依旧敢把对方的话当做耳旁风。

　　在他十一岁那年，他更是半年没见过他爹娘的身影，不过他一人在家里逍遥自在，并不在意。

　　直到有一个早上，他还在被窝里没睡醒，屋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地尖叫，小寻深第一反应是爹娘回来了，又在教训什么人，谁知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下一刻一个陌生男人抬脚踹开门，恶狠狠提刀向他挥来。

　　小孩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倏地劈过一道劲风，那人的大刀落在他的枕边，吓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人扯断床幔粗鲁地将小寻深绑起来丢在一大群陌生人面前，小寻深诧异地看清被毁得一塌糊涂的家，紧接着那群强盗又开始叽叽哇哇议论要如何处置他。

　　小寻深听见这群家伙在骂他爹娘，又扬言要处死自己，他愤怒地瞪着他们被一个暴躁的年轻人看见后，那人立马甩来一巴掌，对他啐了一口骂声不断。

　　这一下打的寻深出现了耳鸣，他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依旧毫不示弱地又瞪回去，众人发现小崽子猩红的目光好似危险的野兽，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更多声音坚持要处死孽种以绝后患。

　　现在的寻深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其中某些人于心不忍，于是大伙吵了起来。

　　最终莫长河用自身担保，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让小孩走入正道，才从众多不好听的声音中将小孩带回了合门。

　　莫长河本打算亲自收小孩做徒弟，可合门建立时间不久，他的精力得放在门派发展上，如此一来他教导小孩的时间根本没多少。

　　可小孩的身份特殊，门中弟子不见得有谁愿意待见他，莫长河思来想去，只觉得那个常年独自待在后山的乖徒弟适合。

　　于是莫长河带小孩去了后山小院。

　　那是一个晚秋的下午，明归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大樟树下看书，他听闻脚步声响起，偏过头一看，措不及防对上了一道冷淡的目光。

　　大树下的少年与小孩突然对视，彼此一愣，他们的命运从此开始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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