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随意许愿[无限流]

作者:江雅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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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睿斯


      我叫睿斯。

      不,或许……应该叫我魏狄斯。

      那个名字,连同它所承载的过去,早已被时光的尘埃和命运的泥泞深深掩埋。

      1990年,我的十六岁生辰,如同一场精心策划的噩梦的开端。家族的穹顶,在那一年轰然倾塌。

      父亲在日本孤注一掷的投资,在金融风暴的席卷下化为齑粉。与此同时,母亲沉疴已久的旧病如山洪般猛烈复发。昔日门庭若市的魏府,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与荣光,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碎片。

      谁又能预见那场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啸?在债主凶神恶煞的脚步声踏破门槛之前,父亲用变卖家产最后筹措的一笔钱,几乎是推搡着将我送上了飞往日本的航班。

      “去读书!那是你唯一的出路了!”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哽在喉头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母亲的病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没有答案,只有舷窗外急速后退的故土,像一张被泪水晕染的水墨画,越来越模糊。

      在异国他乡求学的岁月,我的生命被切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战场。白天,我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试图在那些已然崩盘的股票废墟中寻找一丝渺茫的生机;夜晚,则埋头于简陋的实验室,燃烧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狂热。我的化学天赋在困境中反而被磨砺得异常锋利,甚至开始自学艰深的医学典籍——那是我在绝望深渊中,试图抓住的、拯救母亲于病魔之手的唯一稻草。

      然而,命运从未停止它的嘲弄。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如同淬了冰的匕首,彻底刺穿了我所有的奢望。

      父亲自杀了。

      在家中,他留下的绝笔信,字字泣血,句句绝望。具体的措辞我已不敢深忆,只恍惚记得那核心的悲鸣:“……本人自愿放弃生命,请勿再扰我未成年的孩儿与病重的妻子……我已身无分文,唯余此命,聊作偿还……”

      那一刻,世界在我眼前失去了所有色彩。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将我吞没。我才痛苦地意识到,即便我拼尽全力,这点微末的学识,竟连一张飞回故土、为父亲扶柩、为母亲尽孝的机票钱都凑不齐。我只能像个被遗弃在孤岛的囚徒,隔着浩瀚的太平洋,咀嚼着锥心刺骨的悲痛,眼睁睁看着至亲的□□,在远方一点一点地、无可挽回地熄灭。

      时光如同钝刀割肉,缓慢而残忍。在我十九岁那年,一个看似寻常的夏日,命运却投下了一颗裹着蜜糖的毒药。

      那天的天空蓝得炫目,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清新的草木香。在校外便利店的冷气中,我遇见了那个男人——一个改变了我一生轨迹,最终让我恨之入骨的男人。

      他穿着笔挺的西式校服,安静地伫立着。一头罕见的白色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青春的轮廓在他俊朗的脸庞上清晰可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既温和又疏离的气质。我猜测他或许也是某个国家的交换生。

      “嘿!”他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笑容仿佛能融化坚冰,“我叫陈诺韩。看你面相,竟有几分故人之姿。交个朋友如何?”那笑容极具亲和力,然而眼底深处,却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在异国他乡的孤寂中,遇到一个似乎志同道合的朋友,无疑是一剂强心针。陈诺韩告诉我,他是专业的医学生,听见我对医学的向往,表示非常乐意倾囊相授。

      在公园湖边,我望着水中游弋的锦鲤,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终于向他袒露心扉:“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学医吗?是为了救我的母亲……可是,她在两年前……已经不在了。”

      “魏狄斯,”陈诺韩微微歪头,思考片刻,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不能这样想。最初的目标或许是为了母亲,但你现在依然渴望医学本身,不是吗?热爱一件事,就该勇敢地去追逐它!你学医吧!”

      他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灰暗的心境。是的,我内心深处,确实享受那种帮助他人、看到他人脸上重现笑容时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光里,我成了他最虔诚的学生。我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他传授的医学知识,甚至渐渐荒废了那些好不容易在金融废墟中重新积累起来的股票。那段日子,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让我暂时忘却了现实的冰冷。

      1993年的一个普通月末,陈诺韩为我讲解完中世纪的脑液白质切除术,我正沉浸在对医学伦理与发展的新思考中。他却合上了厚重的医学典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注视着我:“好了,狄斯。今天是最后一课了。”他顿了顿,“我要回国了。”

      “回国?”我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我,“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你。可惜……我实在没有能力负担与你同行的船票……只能祝你……一路顺风。”声音里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

      我的失落显然被他尽收眼底。他莞尔一笑,带着富家子弟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洒脱:“喂喂,别这副表情啊!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多花点钱买张船票,难道不是小事一桩?”

      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啊?”

      “笨蛋狄斯!”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是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国?!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回去也没关系。反正你的课程也修完了,说不定还有其他想回国的同学,我只好把票送给他们咯……”

      “别!”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怕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转瞬即逝,“我去!陈诺韩,我跟你回去!什么时候动身?”

      “这就对了嘛!”他满意地笑了,抬腕看了看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现在回去收拾东西,今晚七点的船……嗯,你还有整整五个小时。”

      他将那张印着归途的船票塞进我手里,转身潇洒地挥了挥手。我握着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片,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街角,咧开嘴笑了出来。

      那时的我,绝不可能预见到,这张承载着我归乡梦的船票,即将成为将我送入地狱深渊的通行证。

      踏上故土的那一天,我送陈诺韩到了他家那栋气派的别墅前。心中怀着对未来的茫然和对他的感激,我准备转身离开——魏府的四合院早已在抵债中易主,此刻的我,如同无根的浮萍,急需一个栖身之所。

      “等等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陈诺韩一把拉住我,那双漂亮的紫苑色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你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吧?落脚的地方,我猜也悬而未决?”

      我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

      “嗯……”他故作沉吟状,随即露出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笑容,“是这样的,我记得你们学校化学课是不是需要实验证明?正好,我父亲交给我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项目,包吃包住,还有人专门伺候起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望着他那双清澈见底、仿佛盛满善意的紫眸,一股汹涌的感激之情瞬间冲垮了我的心防。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我慌忙抬手擦拭,声音哽咽:“谢谢……陈诺韩,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一刻,我以为抓住了命运的橄榄枝。殊不知,我正亲手为自己打开了通往深渊的大门。

      “不!放开我!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我兄弟是你们最大投资人的儿子!陈诺韩!陈诺韩他知道吗?!我是受邀来做实验的!你们抓错人了!!”冰冷的束缚带勒进皮肉,我在那群穿着白大褂、眼神却如同屠夫般冷漠的“医生”手中奋力挣扎,嘶吼着那个我以为能救赎我的名字。

      “管你叫陈诺韩还是李诺韩!来这儿的哪个不是签了字、画了押,自愿进来的?合同都签了还想跑?!”为首的医生嗤笑一声,像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虫子。

      “你们瞎了吗?!没看见门口那块牌子?!‘威帝斯’!那是我名字的谐音!是陈诺韩亲手交给我的项目!我没骗你们!!”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喉咙里弥漫开血的腥甜。

      “嘿,小子,嘴还挺硬?”那医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蔑地弹了弹烟灰,“那块牌子在这儿立了快一年了!那是投资方的大名,跟你有个屁关系?啧,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他来一针,麻利点,扔禁闭室去!”

      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意识瞬间沉入无边的黑暗。

      接下来的二十五天,是我此生无法磨灭的炼狱印记。十五管殷红的鲜血被强行抽离我的身体,十多次颜色诡异的“试验品”被注入我的血管。每一次注射,都像有无数冰冷的毒蛇在血管里啃噬、钻行。我的身体成了他们疯狂实验的容器,灵魂在无休止的痛苦中沉浮、破碎。

      或许是他们突然萌生了“慈悲”,又或许是想出了更残酷的“新花样”。一天,他们竟破天荒地给我送来了一顿丰盛的大餐——那是我在日本四年清苦留学生涯中,都未曾奢望过的美味佳肴。

      那一刻,我甚至天真地燃起了一丝可悲的希望:啊,一定是陈诺韩!他终于发现了我在这里的悲惨处境,亮明身份来拯救我了!

      这幻想,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转瞬即破。

      坐在我对面的,是被称为“院长”的男人。他有着一双精光四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那目光让我极度不适。他假惺惺地询问我的状况,语气虚伪得令人作呕。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位院长堆起一脸令人毛骨悚然的假笑,慢悠悠地开口:“和你同期注射‘零号’试验品的人,全都死了。连剩下的半管打在别人身上,都是当场毙命。那么,005号……”他身体前倾,眼神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皮肤,“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终于发现了我身体里那个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秘密——“不死”。

      后来的日子,在禁闭室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曾无数次思考这秘密的根源。或许是我在化学课上接触了过量的放射性元素?又或许是我那些疯狂的化学实验中,无意间合成出了某种对抗“零号”毒性的特殊粒子?答案早已湮没在痛苦的洪流里。

      我只知道,当“不死”的秘密暴露后,我的噩梦升级了。药品注射的频率骤然加剧,每天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拖到大厅,吞咽下各种成分不明的药片,然后又被扔回冰冷的禁闭室,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对陈诺韩的情感,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从最初的感激、依赖,逐渐发酵成蚀骨的怨恨与愤怒。

      就在我被院长“召见”用餐后不久的一个灰暗日子里,我在禁闭室冰冷的角落,发现了一本空白的日记本。

      这本意外降临的空白册子,成了我在这人间地狱里唯一的精神避难所。在那些漫长到令人发疯的、只有铁窗透进一丝微光的时光里,书写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我将满腔的仇恨、焚心的愤怒、不甘的呐喊、绝望的悲鸣,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地倾泻在纸页上。这本薄薄的本子,是我保存灵魂碎片的棺椁,我像守护最后的火种般,将它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唯恐被那些白大褂发现。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本日记本,是林薇——那个在无尽黑暗中为我投下一束光的女子——特意放在那里,送给我的见面礼。

      说起林薇,她是我在威帝斯精神病院这座活地狱里,猝然遇见的、唯一的救赎。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沉闷的午饭后、短暂得可怜的“自由活动”时间。她的出现,如同幽暗洞穴中翩然降临的精灵。一袭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在她身上却穿出了不染尘埃的纯净。

      她的温柔似流云拂过心田,美丽得恍若误入凡尘的仙子。那双星眸清澈明亮,闪烁着悲悯而坚韧的光。她微笑着,用一方干净的手帕,轻柔地拭去我脸上不知何时沾染的污血。

      “你好,我叫林薇。他们都叫我001号。”她的声音像山涧清泉,叮咚悦耳,“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下次要小心一点,别再伤到自己了。”那笑容温暖得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阳光,带着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力量。

      面对这样纯净无暇的存在,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避开了她的触碰——仿佛自己满身的污秽与绝望,会玷污了这份圣洁。

      “咦?讨厌我碰你吗?”她微微一怔,随即善解人意地笑了,“哦哦,对不起……那既然不能碰,我们可以写信呀!”她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像变戏法似的从院子的某个角落摸出几张珍贵的白纸,珍重地塞进我手中。

      那时我的自闭症和创伤反应已经很严重了,几乎让我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我喉咙干涩,挣扎着挤出沙哑的声音:“没…没有讨厌……纸……是哪来的?”

      “呀!原来你会说话!太好了!”林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得差点要抱住我,又想起什么似的及时收住了手。“白纸吗?”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我跟一个心肠很好的护士姐姐混熟了,求她悄悄给我的。说不够用还可以再找她呢!”

      我笨拙地点点头。她看出了我的局促不安,眉眼弯弯地笑了:“哈哈,你会古诗吗?或者……会认字吗?”

      我沉默了片刻,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多年前陈诺韩曾教过我的那句诗。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我情不自禁地、带着久未开口的生涩,低声吟诵出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哇哦~”林薇惊喜地低呼出声,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太有文化了!你是我在这座可怕的医院里待了这么久,遇到的第一个会识字、会读书的人!”她开心地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小束花,递到我面前。

      那是几朵在精神病院荒芜庭院里顽强生长的小雏菊。在那些无人打理的杂草丛中,它们显得如此精致、如此倔强地美丽着。

      “这是我偷偷养的花花,送给我新认识的朋友!”她的笑容比手中的花儿还要明媚,“回去记得写信给我哦!我们明天见!”她朝我挥挥手,像一只轻盈的白蝶,转身融入了院落的阴影里。

      望着她的笑容,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轻轻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即将离去的裙角,目光落在那束充满生机的小雏菊上,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那个……我叫魏狄斯…………”

      这个名字从干涩的喉咙里滚出,带着一种陌生而沉重的疏离感,连我自己都感到一阵窒息的沉默。我顿了顿,仿佛要甩掉什么不堪重负的东西,用一种近乎决绝的语气,重新宣告:

      “咳咳,我叫睿斯。他们叫我……00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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