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被抢走了（古代篇）

　　“荣誉谋杀？”

　　“嗯，通常是凶手认为某位亲人伤害了家族荣誉，于是以杀掉对方的方式挽回荣誉。”

　　“你认为江引儿的死是荣誉谋杀？”

　　“只是一个猜测。现在几乎所有的证据和证词都指向江家人。可是按照世俗的理念，江引儿长得好，‘嫁得好’，能帮扶娘家，应该是很给娘家长脸对吧？我之前想不通江家人为什么要杀女，但听了齐本凯那句‘她负我’，我才意识到用荣誉谋杀能解释得通。”

　　夏风驰回头看看后方被闻家兄妹严守的齐本凯，又问玉宙：“你如何看待齐本凯所言，可信或是可疑？我听他爹齐坚的口气，虽曾多番贬低江引儿及江家，但处处说得含糊，倒是听不出有指责江引儿对不起他儿子的意思。”

　　“嗯，其实我也觉得齐本凯的逻辑是有问题的。”

　　“怎么说？”

　　“时间太短了，江引儿成亲才不到两个月，且成亲不久就挨打，旁人皆不知原因。难道说，只有齐本凯一个人发现了她的‘不忠’嘛？那他怎么发现的？江引儿既然已经嫁了，哪怕再不喜欢，也没傻到会专门跟新婚丈夫说她心有所属吧？

　　“还有，如果荣誉谋杀这事为真，那就证明江家人对内情应该是知道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将江引儿送进齐府再下手？在她未出阁时动手不是更便利吗？还省得得罪在本地势大的齐家。”

　　夏风驰沉吟着点点头：“若江家真的为了所谓家族荣誉做出杀女之事，可知他们在乎的是什么，那真相便不难查。”

　　“嗯。”这时已经快到县衙，玉宙望望前方的衙门墙头，低声道，“我觉得，以朱虹这个人的处事风格，她很可能会扛下所有罪责。”

　　她没有继续说自己的担心，但夏风驰懂了，以安抚的口吻说道：“不必担忧，至少以朱绣的证词，他们夫妻俩都逃不掉，至于齐家人……”

　　夏大人顿了顿：“便是这次没能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亦不会让他们逍遥太久。”

　　玉宙侧首，看了看俏县官紧抿的唇角和微微拧起的眉头，很容易就感受到后者眼神中的决心。

　　她柔声开口，内容却相反：“你这个反应，是不是今天跟那老肥聊了些什么？”

　　老肥这个词让她身旁的夏家双胞胎都很有些忍俊不禁。

　　夏风驰轻咳了一声，也顺着玉宙的话作答。

　　“那老肥贬低完江引儿，就开始炫耀他的富有。他家中有着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杯盏器具都是从景窑远途运过来的，途中摔碎过不知凡几的好东西。

　　“我故土江南，那儿有一种名茶，叫续春意，卖得极贵，便是在当地也有市无价。然而方才那老肥给我们上的竟是上品续春意。”

　　玉宙问：“这里离你家乡多远？”

　　“三千多里。”

　　“什么？三千多里？”玉宙惊了，思路也一下子偏了，“那你来上任花了多久啊？”

　　“我们是从京城出发，路程略近一些，大家身子骨都不错，快马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日。”

　　“只？”玉宙啧啧，忍不住念了两句诗，“十二封章，三千里路。当年走遍东西府。”

　　夏风驰面露惊奇：“这是你做的诗？倒是契合我当前的境遇。”

　　玉宙摇摇头：“只能算是我背的诗。”

　　她没多说，夏风驰倒也没再追问，两人又说回齐家事。

　　玉宙补充了齐家书房的奢华：“不知道你有没有进他家书房看看，特别豪华，藏书又多又新，一看也是花了大价钱的，在这穷乡僻壤做生意能有这么大赚头？”

　　“我方才问过齐坚他家的具体营生，但他说得含混，只说什么生意都做，郭西县有什么他往外卖什么，郭西县缺什么他便运什么回来卖。

　　“对了，齐坚还说自己无祖上庇荫，全靠自己白手起家。我瞧他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就算他从十岁开始做买卖，三十多年就能攒下这样大的家业？”

　　嗯？这不就是二道贩子嘛？

　　玉宙想了想：“倒爷倒是挺赚钱的，只是就郭西县这经济条件，本地人的购买力应该不强，所以他赚的大头肯定来自外面的市场。那么问题来了，郭西县有什么值钱的特产是能往外卖的？”

　　夏风驰朝四处望一眼，往玉宙身边靠了靠，低声给出了解答。

　　“这个我也问了，据齐坚所言，从郭西县往外卖的多是药材以及奇石奇花。我亦追问过，郭西县哪些药材最多，价值几何，哪种奇花卖得最贵，出了郭西是否好养活。

　　“但他大多没能答上来，并借口这些均由手下人经手，将话题岔开了。闪烁其词再加上如此巨额的盈利，我怀疑齐家是在以这些东西做掩护，做一些不能见光的买卖。”

　　“大案呀这是？”玉宙的眼神不禁亮了亮，“会不会是倒卖私盐什么的？我听说干这个特别赚钱，就是罪名有点大，甚至堪比造反，一人犯事，全家遭殃。”

　　夏雨骤忽然冒出来一句：“你听谁说的？”

　　玉宙卡了一下：“反正就是听说了。”

　　夏风驰点点头：“你听说的也没错，不过以郭西县这地段，倒卖私盐想来没那么容易。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打算好好查一查齐家。即便不能一窝端了，也要想办法扒他们一层皮。留这样的一户巨富在此，对郭西县本身以及我的仕途都是隐患。”

　　玉宙还没见过哪个官员这样大喇喇地将“我的仕途”几个字说出来，不免有点小意外，意外之余，心里对夏大人的好感也再度攀升，这种不遮不掩的野心还挺让人欣赏的。

　　她笑眯眯举起拳头，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好样的夏大人，我支持你扒他们皮。”

　　她记得最好不在人前夸。

　　夏风驰轻笑了一下，也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那头夏雨骤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很快到了公堂，衙门内的九人聚齐。

　　此时已经差不多到了半下午，虽然大伙儿都还没吃饭，但为了案子，夏大人还是立马就升了堂。

　　朱绣作为首要证人出庭，用沙哑的喉咙阐述了朱虹请她给女儿熬药的事，也证实了早晨她是被江家夫妻二人合力勒脖子放倒，并且在玉宙找人撞门的时候，江父跑开了，将现场交给朱虹一个人善后。

　　玉宙也出堂作证，找到江父的时候，他衣衫不整躲在床上。

　　围观人中给江父投以鄙夷眼神的不在少数，激得后者头都不敢抬，耳朵臊得通红。

　　江引儿喝过的药渣也被呈上堂，由两名大夫亲口验证是足以杀人之药。

　　面对这一系列指控，夫妇二人约莫是心知辨无可辨，再加上江家兄弟还逃亡在外，怕影响了两个儿子，所以都供认不讳。

　　但玉宙有一点也没猜错，朱虹果然试图将主谋罪全部承担下来，甚至包括女儿身上被虐待的痕迹。

　　按她的说法，是她觉得女儿不听话，所以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时常打她，女儿嫁人后，回了娘家，也还是会挨打。

　　但因为女儿嫁人后，她对女儿的管束随着空间距离变小，于是就想给女儿一点教训，所以她找到了朱绣，胡乱抓了一些药性相反的草药，谎称是调理身体的药，让朱绣喂给江引儿喝下。

　　而女儿死后，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她是个坏母亲，所以才强迫丈夫帮她杀了朱绣灭口。

　　总结一下：她是无心酿大罪，她的丈夫是被胁迫的小小从犯，而她的好女婿齐本凯，则是个被波及的无辜人士。

　　“我没有想过让引儿死，我就是想让她长点教训，多听话……”她哭得声泪俱下，“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是个坏母亲……”

　　玉宙虽然猜到朱虹会自愿承担主罪，但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满嘴谎言试图洗白全部人的说辞，起初她还有些愤怒，听到最后就没了表情。

　　为这种人牵动肌肉做表情是对脸部神经的迫害。

　　夏风驰应该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在听完朱虹的讲述后，神色冷静地问道：“那就说说你怎么打的江引儿？打了哪些部位？”

　　朱虹愣了一下，跪趴到了地上，瓮声瓮气地答道：“我……我用鞭子抽引儿的后背和大腿，掐……掐她的脖子，还……还罚她跪……跪在碎石头上……”

　　这些和江引儿身上的伤痕都对得上，看来她对女儿被打的细节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这知情是来自她女儿回娘家后的诉苦，还是来自齐本凯的提前交代。

　　朱虹越说身体趴得越低，哭腔亦越重，甚至嗓音也开始颤抖，再加上断续的语调，都给人一种观感：这种讲述让她自己都感觉到了不适。

　　不光是玉宙这种略知内情的人，就是堂外的围观群众也低声议论起来，表达着不太相信朱虹是行凶者的观点。

　　“原来江姑娘在娘家时我见过的，不像是常挨打的模样啊？跟她娘关系也好着呢！”

　　“我看也是，看她哭的这样子，真不像是舍得打孩子的？是不是为谁顶罪呢？”

　　“谁呀谁呀？”

　　“还能有谁，家大业大惹不起的呗，江姑娘嫁人才两个月，偏偏就在这两个月里出了变故，怎么看都是夫家有问题……”

　　“可那个朱绣说的也不像假的，她也许就是表面装一下，一般做娘的谁会害自家女儿？”

　　夏风驰拍了拍惊堂木，等四周静下来，又问朱虹：“有人声称齐本凯曾多番殴打江引儿？你可知道此事？”

　　朱虹顿了顿，微微起身，视线很明显向齐本凯扫过去一瞬，随后摇了摇头：“女儿未同我说过……她……她说……齐少爷对她……很……很好……”

　　夏风驰没有多问，而是转向玉宙和夏雨骤：“玉仙客，夏捕头，你二人还有证词？”

　　玉宙上前：“没错，齐本凯亲口对我承认他打过江引儿。”

　　夏雨骤也证实：“确实如此。”

　　齐本凯一愣：“我……我何时说过？”

　　“在书房，你亲口承认。‘我是打过她，但我并未负她’。”

　　“那……那是因为……”齐本凯朝朱虹看过去一眼，后者猛然扑地叫道：“大人明鉴，都是我的错！就由我来承担一切罪责吧，我愿意伏法，坐牢，流放，砍头，任何刑罚我都甘心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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