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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
明堂下了车，从兜里摸出包烟攥在手心里。
徐徐微风将被冲动占据的大脑吹的清明了几分，他照往常那样叼起根烟，牙尖细细摩挲半晌，终于将思路捋顺了。
周持岳给他的资料里，确实提到了蔡歌带着孙瑶瑶转院回了川市老家，或许是因为她们跟孙强的那点儿纠葛太寡淡，对方竟奇迹般地放过了母女俩，这才有了川二院那“惊鸿一瞥”。
不过即便如此，以对方的警惕程度来说，应该也在孙瑶瑶母女俩身边安排了不少眼线，倘若他刚才真的冲动去找了蔡歌，恐怕也就不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明堂一阵后怕，对方不仅权势滔天，在玩弄心理上也是一把好手。
山路上的信号不好，邵竞寒的信息足足转了半分钟，才传到明堂手机上。
邵竞寒：注意安全。
这四个字不咸不淡地落入明堂眼中，点的恰到好处，既不生分，也没有过于逾矩地将自己牵扯进来。他的唇边不自觉漾起点莫名其妙的笑，将手机收回兜里，就看见郑泰来和关曼飞走了过来。
为了追求真实感，郑泰来没有带过多的器材，只带了简单的设备箱，另一只手则拎着关曼飞的巨无霸行李箱，肩上还挎了个淡粉色的奢牌化妆包，完全沦为了关大小姐的行李架。反观一旁像来走红毯似的关曼飞，伸出食指将墨镜拉下来，不满道：“你也太慢了。”
明堂：“……”
果然是个人都会拜倒在关大小姐的石榴裙下。
来接他们去昌县的车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明堂趁机戳了戳好友的肩膀，凑过去压低声音：“你悠着点，这可是关家的千金，小心关屹把你拔毛炖了。”
这几句话有点耳熟，郑泰来欲哭无泪地看了他一眼，努努嘴：“天可怜见！我这是被拉来当苦力了，哪有长工敢觊觎小姐的。”
明堂觉得有点儿道理，郑泰来这几年分分合合，露水情人能组一个加强连，倒是头一回在关曼飞身上吃瘪，不由得发自肺腑地嘲笑了两声。郑泰来白了他一眼，将化妆包挪个地儿，说道：“对了，邵主任是不是也来川市了？”
明堂有点儿意外：“你怎么知道？”
“他朋友圈说的呗，”郑泰来摇摇手机，“这都什么年代了，干点啥能逃过互联网的大眼睛。”
明堂猛地扭过头：“哪来的？”
“什么哪、哪来的？”郑泰来被他吓了一跳，舌头打了个磕绊：“你说微信啊，你、你住院的时候他不是你主治医生吗，我顺便要了一个呗。”
一些不好的回忆忽然涌上心头，刚才好不容易才明媚起来的心情顿时晴转多云，明堂沉下脸，气急败坏地将自己的背包一并挂在“行李架”上，冷酷转身，走到前面和关曼飞肩并肩去了。
留在原地的郑泰来一脸懵逼，不是，他又怎么得罪这位爷了？
……
面包车晃晃荡荡到昌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邵竞寒带的队伍除了一附院的骨科护士蒋小芸之外，还有消化外科护士原晴以及川二院的急诊科住院医庄枫。
一行人和县医院的人简单碰了个头，就手脚极快地搭好了场地，将横幅拉了起来。
下乡义诊活动是一附院近几年经常做的公益活动之一，几乎刚立起招牌，原先就诊过的老人和儿童就排起了长龙。
他们大多都是留守儿童和老人，家里的青壮年出远门打工，只将父母和孩子留在了昌县。
邵竞寒戴上口罩，上半张脸眉眼疏冷，眼皮薄得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他坐在桌子后面，垂下眼，长指捏着听诊器贴在面前的老人胸口处，凝神静听了会儿：“心率正常，注意最近少劳累，多休息。”
陆续又测了几个心率，一阵嘹亮的哭声便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邵竞寒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年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背着一个空竹篓，五官痛苦地扭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邵竞寒顺着哭声望去，才发现男孩的左胳膊竟然向外翻折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手掌垂吊着，剧痛让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一瘸一拐地向义诊处走来。
他立马放下听诊器起身跑了过去，在男孩面前蹲跪下来，一边轻轻检查弯折处的状况，一边仰起头问道：“怎么回事？”
男孩的额头虽然都冒出了层细密的汗珠，眉心紧紧蹙起，却依然能抽抽嗒嗒地回答他的问题：“刚才在卖、卖药材，楼梯太高，摔倒了，呜呜……好痛，我要妈妈。”
男孩说的话虽然断断续续，但邵竞寒心下了然，他小心翼地将打着补丁的棉服脱下来，露出洗的泛白的秋衣，而后捏着细瘦的小臂一寸寸往上，直至摸到一块软陷处，几乎是瞬间，邵竞寒便能判断出应该是刚才那一跤导致桡骨前端骨折，连忙伸手招呼一声：“小芸！拿几块纱布来。”
用纱布围裹住男孩的手腕，邵竞寒的手掌握住骨折的部分，盯着男孩的眼睛，严肃道：“小朋友，叔叔现在帮你治病，手臂放松，不要抵抗叔叔。”
也不知道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被他的语气吓到，男孩的眼睛已经哭成了肿眼泡，要落不落的盛着一汪泪，硬生生的憋回去后才含泪点点头。
然而他面前的医生叔叔只是刚用了点力，一阵直击心灵的痛几乎要把天灵盖顶飞，人的求生本能让男孩顷刻跟着邵竞寒的力道转了圈胳膊，灵活的像条泥鳅似的在他掌心翻飞，无论邵竞寒再怎么劝，男孩都瘪着嘴喊痛，不肯再配合了。
邵竞寒虽然医术高明，但平常见这种年纪的病人也是在家长的陪同下，面对这种名为“小孩子脾气”的病症，在蒋小芸脱不开身的时候，他一时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阿木！”
邵竞寒和叫做“阿木”的小男孩一起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在川市的明堂！
他顶着邵竞寒探寻的目光泰然自若地拿着飞机模型从阿木的头顶划过，随后半蹲下来，西装外套勾勒出背后清瘦的蝴蝶骨，笑眯眯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飞机吗？说对了哥哥就把模型送给你。”
阿木眼睛亮了亮：“歼-20战斗机！”
“真聪明，”明堂莞尔一笑，显然他的形象比医生叔叔好了千八百倍，一下子就捕获了阿木的“芳心”。他把模型交给阿木，然后顺势牵住了用纱布缠绕起来的手腕，撂了个眼神给邵竞寒，随即续上刚才的话题，“那你能给哥哥介绍一下这架飞机吗？”
眼见阿木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邵竞寒心领神会，动作麻利地将他的手臂复位，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两端折断的骨头便完好无缺地拼在了一起。
他从身后的医疗包里取出两块夹板将骨折处固定好，又用医用胶带缠紧，打了个圈儿挂在阿木的脖子上，总算松了口气。
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阿木欢呼一声抱着飞机模型去一边儿玩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站起身，倒是邵竞寒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会在这儿？”
“当然是来行侠仗义的，”明堂转过脸，露出一丝得逞的笑，“邵主任不应该感谢我吗？要不是我来得及时，现在你俩已经转着胳膊回京市了吧。”
邵竞寒：“……”
他低下头，诚恳地说了句：“谢谢。”
很快，邵竞寒又追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对飞机感兴趣，你之前认识他？”
“不认识，”明堂摇摇头，“他的背篓里底下压着本儿飞机大全，正好旁边有玩具店，我就顺便买了一个。至于名字，就在他外套的里侧绣着，被我看到了。”
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邵竞寒却觉得心底某根弦被撩拨了一下，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明堂两眼。
“阿木！”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女人匆匆从远处赶来，对着阿木的背影劈头盖脸痛骂一顿，直到男孩像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回过身来，女人才看清他吊起的手臂，忙蹲下身来：“你的胳膊怎么了？”
阿木说：“我刚刚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是医生叔叔救了我。”
女人有反复检查了几遍，吊着的那颗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飞机模型：“阿嬷不是不让你买这个吗？你哪来的钱！”
阿木怯怯地瞥了一眼明堂，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是那个哥哥给的。”
邵竞寒：“……”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有一点儿不爽。
女人这才转过身来，也是那一瞬间，胸口上京大美院的标识便明晃晃地出现在明堂眼前。昌县拢共就没出过几个大学生，更何况是考上京大的，脑子里那根弦电光火石般搭在了一起，明堂抢在女人面前，犹豫开口：“你是……沙马惹达？”
沙马惹达猛地抬起头。
……
夕阳西下，高耸入云的山巅沉入一片火烧般的晚霞当中。
昌县的饭店大都是本地人开的，更早的时候各类小吃快餐挤在一起，污水遍地横流，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好在前段时间的旅游开发重整改了街道，换上了一块块崭新的门头招牌，才能在近乎找不同游戏里将每个店面分门别类的摆好。
阿木吵着要吃米线，一行人便聚在了狭窄的店铺里。
除了邵竞寒先一步回县医院交代工作去了，剩下加上小孩儿足足有五个人，几乎要把整个米线店撑满。明堂背靠着熊熊燃烧的灶台，感觉飘出来的油烟已经稳稳当当地附着在衣服上，有种随遇而安的恬静。
热腾腾的米线出锅，再撒上一把红彤彤的小米辣，阿木擎着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大快朵颐起来。
沙马惹达叹了口气，缓缓道：“……事情就是这样，我本来想等年后回京就去明妍面试的，谁知道回来之后阿嬷已经答应了要我嫁人，不让我回去了。”
“就为了阿木的学费吗？”关曼飞她还是头一次来昌县这种地方，不免有些惊奇，“那我替弟弟出了好了。”
“曼曼，别瞎说！”明堂皱着眉头举起玻子汽水，一把将吸管儿塞进关曼飞嘴里堵上这张为祸苍生的嘴，才重新将话题引回正轨上，“明妍十分看好你的作品，并且可以立马签订劳动合同，不过是多等一个月，你的工资至少也可以先垫付前几年的学费。”
没想到沙马惹达眉间的阴郁更重了，她原先挺拔的脊梁像被什么重物压弯了似的，竟不知何时像阿嬷一样佝偻起了身子：“阿嬷说，姑娘家家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好……算了，多谢明总赏识，我看我就，”她顿了一下，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我就不去明妍工作了吧。”
沙马惹达的声音轻得像梦吟：“抱歉，害明总白跑一趟了。”
“谁说的？”明堂却忽然笑了起来，平日里那身浪荡公子哥的皮被撕下来，换上了一副正经的面具。他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推给沙马惹达，“这是明氏新推出的‘天工项目’，是专门为了你量身打造的。”
“我想请你作为主设计师参加明妍这次的新品设计，活动的盈利除了部分必须投入公司周转之外，剩下的金额，将会作为补贴，支援九邑村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希望小学的建立。”
沙马惹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嘴唇颤抖：“什么？”
随即，那抹亮光又黯淡下去：“来不及了，男方明天就回来参加定亲仪式了，阿嬷不会同意的。”
明堂好整以暇地撩起眼皮，冲她笑了一下：“那我们就一起去跟你阿嬷说。”
……
县医院，义诊分队临时办公室。
邵竞寒手里拿着一张规划图，上面标注了三个村寨的位置，分别是高山村、河岩村，以及地理位置最偏远的九邑村。
他拿起激光笔，绿色的光点落在九邑村的位置上：“完成昌县县城的义诊任务后，明天我们将前往九邑村，按照河岩村、高山村的顺序进行义诊活动，最后返回昌县县城。”
“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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