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之家

　　斗武场上柳厌已然等候多时，手里握着两把剑，一把是他的本命剑“天庆”，一把是他为雨寻削的小木剑。
　　雨寻拿着木剑比划了几下，一脸新奇。
　　柳厌简单示范了几个基础动作，边示意雨寻模仿边道:“圣子殿下，陛下一直不让您练剑，知道为什么吗？”
　　雨寻照葫芦画瓢的舞了几下，答道:“因为我体质特殊，练剑容易走火入魔。师父，父王既然不让我习剑，今日为何又带我来学了？”
　　柳厌撩了一下遮住右眼的头发，他竟是没有右眼，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白色的纱布。
　　雨寻讶异的抖了抖狐耳。
　　“圣子殿下，陛下不愿让你习剑，是不让你学习危险的剑法，而此剑法，是为您量身定制的。”
　　“名为唤魂。”
　　柳厌侧身挥剑，手一伸一收，剑尖慢慢缭绕起白雾，剑身一翻猛地刺入地面，白雾渐渐清晰，化作了一只半透明的断角羊。
　　紧接着那断角羊又幻作三只，带着白雾迎面撞向雨寻，雨寻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带起的风吹起了他的头发。
　　柳厌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圣子殿下，怎么样？”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弯了弯，黑色的瞳孔隐隐透着红光。
　　雨寻回过神，答道：“好有趣，师父你召唤出的魂是自己的魂吗？”
　　柳厌没有否认。
　　“每个人初学这剑法时都会先换出自己的魂，但不是完整的，只有彻底熟悉了剑法，才可以肉身唤万魂。
　　雨寻握着小木剑，按着柳厌刚才的动作照葫芦画瓢。
　　不同的是，雨寻引出来的雾气透着淡淡的金色，唤出的魂也不是和他一样的五条尾巴，反而是少见的九尾。但是却只能有一只，再想唤，就怎么也分不出来了。
　　雨寻纳闷的又挥了几下：“师父，为什么我的不一样啊。”
　　柳厌歪头打量雨寻，思考一会儿。
　　“您的魂魄有些虚弱，无法分出更多支撑召唤。不过没关系，只要彻底学会了唤魂就可以招魂他人的魂魄了。”
　　……
　　现实。
　　慕念把躺在冰湖里的雨寻捞出来，雨寻浑身冷的不像话，妖气也极为虚弱。
　　“哥，哥？你醒醒，怎么回事啊这。”慕念欲哭无泪的摇晃着雨寻，但雨寻却丝毫没有反应，若不是他的尾巴还裹在身上给主人取暖，都看不出来这是个活人。
　　没办法，慕念一边给雨寻渡妖力一边背起他向家走去。
　　也在找雨寻的落雨正好碰上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了慕念背上奄奄一息的雨寻。
　　二话没说接过雨寻就瞬移回了山顶，独留下一股黑雾和发懵的慕念。
　　……
　　雨寻的记忆。
　　时间流逝飞快，雨寻今年已经九十岁了，再过十年就成年了。
　　那名为唤魂的剑法雨寻也已经练得得心应手，唯独缺个陪练。
　　“师父，你不能当我的陪练吗？”雨寻右脸上类似花瓣的印记明亮无比。
　　柳厌笑眯眯地看着雨寻，意味深长道：“圣子殿下，我不适合做您的陪练，不过平时一直躲着看您的那小子就很合适啊。”
　　雨寻心中一紧，躲着看他的小子？除了落年还有谁？一直？难道他从来没有乖乖呆在寝宫睡觉？！
　　落年被点到后倒也不奇怪，只是显得有点紧张，慢吞吞从墙后出来，唯唯诺诺道：“圣子大人，国师大人。”
　　柳厌奇怪的挑了挑眉，嘴角仍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柳厌开口道：“从一开始你就一直看着，也偷学了不少吧？来，和你的‘大人’试试招儿。”他还特意咬重了“你的”两个字。
　　雨寻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欲言又止。
　　落年缓缓吐出一口黑雾，黑雾扭曲了几下便幻化成了三只半透明的小龙，与落年的本体有七八分相似。
　　雨寻也挥剑唤出他的九尾魂狐。
　　九尾魂狐身上带着金雾撞向三只小龙，立马激起了小龙强烈的魔力波动，忽然其中一只稍微大一点的小龙扭头冲向了雨寻的眼睛。
　　雨寻一愣，随即那只九尾魂狐的尾巴就飞速伸长，包裹住了雨寻的身体，形成了一层保护罩。
　　谁知落年并没有真的想攻击雨寻，那只小龙再次回身撞在了九尾魂狐的背部。
　　由于防护不及时，只听砰的一声，九尾魂狐轰然碎裂开来。
　　雨寻受到魂狐破裂的冲击，喉咙一甜，紧接着疼痛便炸开在雨寻的脑海。
　　“呜。”雨寻呜咽一声，眼泪就涌了上来。
　　谁知雨寻还没哭，落年先红了眼眶。
　　“哇，对不起，大人对不起……”落年屁颠颠跑过去扑进了要哭不哭的雨寻怀里。
　　柳厌看着这个场景，嘴角上扬，脖子上的佛珠随着动作晃动。
　　“两个都学个半吊子都什么用！再练。小子，你攻击不够猛，心太软，圣子殿下，您反应慢，不懂随机应变，在战场容易吃亏。总之一句话，你们弱点太过明显！”
　　两人听后面面相觑，落年的角一个没收住露了出来。
　　但柳厌却是装作没看到，径直走到树下坐着，闭目休息了。
　　雨寻看了眼树下的师父，扭过头对落年抱怨:“诺诺，你平时也看见了吧？他烦死了，我明明已经很厉害了，他还罚我加练！”
　　“唔。“落年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他道：“大人，我们不练剑吗？”
　　雨寻怂怂的摸摸鼻尖，道：“练啊，不练那家伙就要找我父王告状了！狐假虎威……”
　　……
　　现实世界。
　　雨寻平躺在榻上，银白的睫毛犹如扇子遮盖在眼睑。头发还没有干，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衬衣。
　　落雨靠在床边，注视着雨寻的脸，本来应该明艳的印迹此刻暗淡无比。
　　“大人……”
　　……
　　雨寻的记忆。
　　十年时间对于妖族只不过眨眼间的事，今天已经是雨寻的百岁成年礼。
　　整个皇宫热闹非凡，宫人们都在为晚上的晚宴做准备。
　　尽管离晚宴还有好几个时辰，但雨寻却已经在试衣服了。
　　一件件华丽的服装被淘汰，最后雨寻选了一身红色和金色相搭配的长袍，比起平时的高马尾，这次雨寻换成了散发，金色头饰闪闪发亮。
　　他在铜镜面前左照右照，臭美的不行。
　　落年的存在早已经不是秘密，他便也得穿件体面衣服去宴会露面。
　　不过落年的审美实属难心，还是由雨寻亲自为他挑了一件青色长衫，并为他束了发。
　　雨寻歪着头仔细端详着落年的脸，直到落年的角都被他盯红了才开口道：“诺诺，你觉不觉得自己脸上少点什么么？”
　　落年微征，问：“少？大人，我很丑吗？”
　　雨寻摇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知道了！你等着。”说着就翻箱倒柜的开始找东西。
　　最后从小柜子掏出一个面饰，那个面饰是银制的，很繁琐但又轻便，使得落年的下半张脸若隐若现，再配上落年暗红色和玻璃珠一样的眸子，大有一种异域美人的感觉。
　　雨寻捧着落年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满意的不得了。
　　“这才对嘛，我就说少了点东西！”
　　落年任他摆弄着，抿着嘴不讲话。
　　猛然雨寻想到什么，道：“欸我都忘了，诺诺，师父他昨天让你今天下午去他那儿一趟。你现在过去吧！我在宴会等你，要让师父也来哦。”
　　落年从椅子上蹦下来，面饰的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
　　一直到晚宴开始，雨寻也没等到落年回来，他一个人坐在副位看着父王母后与宾客谈笑风生，无聊极了。
　　邬倩扭头招呼他：“寻儿，过来，你父王给你铸了把剑，看看喜不喜欢。”
　　“奥！来了。”
　　雨寻跑过去。
　　那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剑，剑柄还镀了金，镶嵌了三颗拇指大的红宝石，剑身很长，但有点重，不过很合雨寻的手。
　　雨枫笑着示意雨寻滴血认主。
　　雨寻拿着剑舞了两下，又咬破食指，殷红的鲜血从剑身划过，竟没有滴落在地，反而是被剑吸收了。
　　从此以后，雨寻就有了自己的本命剑，名为念心。
　　除此之外，几乎所有皇亲贵族都赠送了礼物，有的是金子，有点是衣服，但雨寻却是百无聊赖，完全提不起兴趣。
　　直到阿莫过来告诉他，落年回来了，他才眼睛一亮。
　　看父王母后仍在忙着谢客，雨寻偷偷从边口溜回了寝宫。
　　“大人……”落年的声音响起。
　　果然回来了。
　　雨寻疑惑问他：“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过去？还有师父怎么也没去啊？诺诺，你们聊什么了？”
　　“大人……对不起，对不起你走吧，和妖王他们一起走，不要回来，这里很可怕，非常非常可怕，大人，我喜欢你，我不能告诉你，他会听见。”落年语无伦次的说了很多话，但却颠三倒四让人听不明白。
　　雨寻察觉了他的反常，却不知道为什么。
　　雨寻蹙着眉头：“诺诺你怎么了，这里有什么可怕的？我走去哪里？谁会听见？”
　　落年死死咬住嘴唇，拼命摇头。
　　“对不起，走，大人，对不起，很可怕……”
　　雨寻迟迟不能理解，最后缓缓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颗尖牙。
　　雨寻把尖牙穿在绳子上又系在落年的脖子上：道：“这是我的乳牙，可以抵挡一次非我造成的攻击，诺诺你不要怕，皇宫没什么好怕的。”
　　落年紧紧握着雨寻赠送的乳牙，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慌忙道：“小心柳……”可只说了三个字，他就虚弱昏了过去。
　　“诺诺？落年！你怎么了？醒醒啊！”雨寻满目不可置信，慌张的想要叫人，却无人回应。
　　雨寻猛地拉开寝殿的大门，外面空无一人，浓浓黑烟熏的人眼睛疼。
　　“父王——母后——你们在哪？你们在和我开玩笑对不对？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们出来啊！！”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雨寻跌跌撞撞向宴会场跑去，那里一地狼籍，酒菜全部撒在地上，桌子被撞得乱七八糟。
　　满地的族人尸体和酒水混在一起，泥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为什么……”
　　热闹的宫宴已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雨寻如行尸走肉般穿过一具具尸体，在皇宫的城门口，他同样找到了雨枫和邬倩的尸首，邬倩的尸体几乎面目全非了，脸上的肉被割下了近一半，原本柔和的脸无比狰狞，而雨枫的尸体虽然完好，但却被摆成了下跪的姿态。
　　面对这种场景，雨寻甚至哭不出来，窒息感遍布全身，心脏痛得快要炸开，但就是没有一滴眼泪。
　　“父王……母后……”
　　忽然雨寻想起落年的话，带着最后一丝丝侥幸在尸海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在城墙上看见了毫发无伤朝他笑的柳厌。
　　那一刻雨寻如坠冰窟。
　　明明还是那个熟悉的恶劣微笑，此时雨寻却仿佛从没认识过他一样。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化为乌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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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意识后竭力晕倒的前几秒，雨寻看见了漫天血海，落年被柳厌攥着胳膊，拼命想要靠近他，柳厌脖子上的佛珠断裂，笑着对他说：“您可是圣子殿下，是洁白无瑕的玉，怎么能手染鲜血？我的魔将在等待着，等您醒来让您亲眼见证您族人的死亡！”
　　脑袋一片空白，雨寻眼前一黑，只听见柳厌的声音传到脑海：
　　“吾主将永生！”
　　……
　　现实。
　　慕念拉弓对准落雨，满目猩红，狰狞地吼道：“你他妈叫我哥什么？！你果然是当年的魔族贱种！不是你们，我娘怎么会死！”
　　落雨有些慌乱。
　　“我是当年的魔族，不，不对，我不是，我和他们不一样的！我对他们没有感情，我只想和寻道长呆在一起！”
　　慕念咬牙切齿，夺门而出，道：“恶心！！”
　　落雨看着那扇被砸上的木门，抬起了手又缩了回去，回头看向床上的雨寻，落雨走过去将手轻轻搭上他的脸颊。
　　“大人，你也觉得我恶心吧？你放心，我不会被你发现的，就一直一直藏下去。你的记忆恢复后会讨厌我吗？大人，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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