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万万

作者: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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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险


      “这都是蓉城里最好的兰花,现在这时节上哪儿找这样的兰花,也只有我从蓉城一路马不停蹄地赶着马车亲自运回来,这才有这样满堂的清秀。你看,这每一盆都是我一个个精心挑选的,这样的花才配姐夫的寿宴。”

      姜静桐安排小厮将不同的兰花摆放在厅堂里和花园里,少有地对姜祖荣夸道:“你这差事办的不错。”

      她原想着姜祖荣这次又是为了搜刮些银子,没想到他还真把事情办成了,还办得出乎意料。

      “咱们一家人,为姐姐和姐夫办事都是弟弟应该做的。”姜祖荣道。

      姜静桐看着满院的兰花,馨香阵阵,笑着骂道:“油嘴滑舌,你这事办得好我该赏你。”

      “说什么赏不赏的,这不是见外了吗?”姜祖荣跟在姜静桐身后,垂手亦步亦趋,倒像个听话的。

      天气冷了,厅堂里暖和,他一边这样说,一边走上前来搀扶着姜静桐往屋里暖阁去。

      “一码事归一码事,”姜静桐道,“该赏的。”坐下后,一挥手叫来兰儿:“去把今年宫里赏的君山毛尖拿一些来。”

      “哎哟,”姜祖荣听说是宫里赏的,忙不迭躬身行礼,口中还推辞,“这哪里受得起啊。”

      “拿着吧,”姜静桐道,“我说了,一码归一码。”

      姜祖荣心中一紧,这是还有麻烦找他的意思?

      姜祖荣想起凤子芠,面上却还装得不明白,道:“姐姐这是何意?”

      “何意?我倒要问问你,将我儿带出去一天,回家第二天就病得上不了学,说了一天一夜的胡话。请了云山寺的大师傅来做法,这才将缠身邪魔驱散。我且问你,究竟带他去了什么地方?又作什么了?”

      姜祖荣是真没料到,一个月娘就把凤子芠给收服了。这也怪不得他姜祖荣,谁让姜静桐平时管凤子芠管成那样,院子里连个年纪相当的丫鬟都没有,除了老的就是小的。

      姜静桐见姜祖荣不答话,将桌子重重一拍,指着他鼻子就骂道:“你自己整日招些不三不四、不干不净的人就算了,我儿跟你是一样的吗?你怎么敢的,把他带去那种地方……”

      姜祖荣默默受着,心里想你若是不那样管着他,他至于没见过世面成这样吗?人家总督府的高公子就不一样,月娘在他眼里都是庸脂俗粉,也只有在你那没见过世面的儿子眼里才是天仙。

      天仙?他又想起答应高申的帮他找到‘仙女’,可他在王府进出大半个月,几乎看遍了所有的丫鬟,那天的人却再没出现过。

      明日就是寿宴了,再找不到他要怎么跟高公子交代呢?

      姜静桐精神不济,骂不动了就挥手让姜祖荣滚了。姜祖荣还得一边称她骂得是,一边劝她保重身体。

      挨了骂,也拿到了赏赐的一盒茶。姜祖荣抱着茶盒,心不在焉地想着对策,凤子芠却早在等他,冷不丁地出现,迎头就问:“舅舅,带我出去见见月娘吧。”

      姜祖荣打量这个外甥,确如姜静桐说的憔悴了,眼下有些青黑。

      姜祖荣心中嗤笑,还月娘呢,早被人赎了去给人做妾了。

      “那月娘有什么好的?”

      姜祖荣这么问,凤子芠倒真说不上来哪里好,就是、就是、就是头一回……

      他不好意思说,姜祖荣这个老手却一眼就看出来了,笑着道:“我这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把儿子看得太紧了。刚才还骂了我半个时辰,怪我带你去了天香楼。要我说啊,但凡给你房里放几个水嫩的丫鬟,你现在又何必对一个人老珠黄的月娘恋恋不忘。”

      凤子芠被他这么一说,有些不自在,好似自己看上的月娘真的上不得台面,连带着他王府的公子都降格了。

      姜祖荣见他脸色不悦,不好把他逼得太紧,立刻就说道:“子芠啊,以后见得多了就知道了,月娘算不得什么,像那高公子说的,月娘至多就是胭脂俗粉,他看上的人才是天仙。”

      “高公子?哪个高公子?”

      “临南城里还有哪个高公子,”姜祖荣略显夸张地道,“自然是总督大人的公子,他见过的绝色,就是你舅舅我也闻所未闻。只可惜……”

      闻言,凤子芠果然问:“可惜什么?”

      “可惜他与那天仙有缘无分。”

      “什么天仙?”

      “我也不清楚,那高公子也只见过她一面,后来竟是再没见过。可他不甘心,一直托我帮他找来着。”

      “托你?你何时跟他有来往?”

      姜祖荣这等人物怎么可能结交到朝廷大臣的儿子?凤子芠心中一半怀疑,一半不快。

      “也算不得什么来往,”姜祖荣顿了一顿,“只是恰好,他要找的那人在咱们府上。”

      凤子芠听了在王府里,眉头一皱,不太相信地:“怎么可能?”

      “我原也不信,可有人见过。”

      说着,姜祖荣又遗憾地摇头,“可惜,咱们王府里光是丫鬟都有几百人,我又是外男,找起人来就如大海捞针。”

      凤子芠一笑,“舅舅又哄我呢,我可不是雨佑。”

      “大外甥,”姜祖荣将凤子芠一揽,“咱们亲舅侄,我何必骗你,你若不信,亲自去问高公子,他总不会骗你吧。”

      他爹是封王,高总督是封疆大臣,虽说同在一城,他们之间的来往却甚少,为了避嫌。他凤子芠作为他爹的儿子,自然也该跟这些朝廷重臣保持距离。

      姜祖荣见他犹豫,又道:“怕什么,那高公子过去还来王府里找过凤……。”他一顿,果真见凤子芠脸色一黑,接着道:“再说了,高公子和你都没有官衔,你们就是朋友间的来往。像我这样的我自然是够不上格与他成为朋友,也只有子芠你的身份才合适。”

      风子芠一想,确实如此。凤厌笙刚从上京回来的那年,高申就借着朋友的名头来过几次,自从凤厌笙废了后,那高申便再没来过。

      如此想来,那高申倒也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似乎可以拉拢一二。

      “既然如此,那舅舅就帮我安排吧。”

      “这还安排什么?明日就是你爹的寿宴,临南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到时在席间舅舅给你引荐,想来他肯定愿意跟你结交。”

      到时人多,反倒不惹人注意,确是个好机会。

      这事便这么定了,风子芠也不想月娘了,只想着明日的寿宴。

      ——

      西苑僻静,王府里热闹成那样,他们这儿几乎没听到什么动静。

      也许是凤厌笙睡觉轻,也许是他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王府刚开门迎接祝寿客人时他就醒了。

      身边的人还在梦中,睡得毫无知觉。

      瞥见房中炭盆里仍有微弱的火光,她一定是半夜里起来添过了,真是难为她了。

      额前那一缕头发垂到前面,随着她的呼吸一动一动,呼吸轻慢,脸颊酡红。

      凤厌笙缓缓伸出手,将那一缕挡在面前的碎发往她的耳后拨去。动作很轻,怕吵醒了人。

      实际上,凌羽睡觉很沉,所以即使凤厌笙起初还不能完成控制好手的力道时,常会碰到她的脸颊和耳朵,她也完全不会醒来。

      如今,凤厌笙已经能抬起手,甚至掌控力道,他渐渐可以自己吃饭,不需要人喂。也可以帮人掖被子,梳头发。

      只是,他偶尔会做梦,梦到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时又是空无一人。

      所以,他渐渐地醒得越来越早,在天光微熹时,看着身边人的睡颜,听她的呼吸绵长,直到她睁开眼睛。

      对她说:“早。”

      凌羽唔了一声,含糊地应了,并不是很想起来。但炭盆里的火快熄灭了,所以他没什么犹豫地就起身穿上衣服,又去加了些炭。

      凤厌笙看着她一大早忙进忙出,想叫她歇歇,可上次这么说时找了一顿骂,说他就知道动嘴皮子,歇了谁来干?还白了他一眼。

      凤厌笙当时听见这话的时候都愣住了,谁曾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无论是在宫里还是王府里,自有下人打点一切,若是他对做事的下人说这样的话,恐怕对方要立刻跪下来感恩戴德。

      大家都敬着他,远着他。

      他的夫人不同,她不是宫里来的,也不是王府里的,她是从乡野来的,不懂繁文缛节、人情世故,甚至都是直呼其名。

      “凤厌笙,”凌羽从外面打了水进来,对凤厌笙道,“外面好像有声音?”

      凤厌笙回神,撑着手从床上起来一些,凌羽过来给他背后垫高一点,好让他坐得稳一些。

      “是我爹的寿宴。”凤厌笙解释道,一边接过凌羽递给他的帕子。

      凌羽坐在床边,跟凤厌笙面对面,听着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好像说的是别人。

      寿宴?凌羽想,说起来他从没过过生辰,师姐和师傅也不过,他只是大概知道师姐的年纪,至于师傅的,凌羽一直不确定师傅的年纪。

      只有记得自己生辰的人才过生辰,凌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他的记忆是从在山上开始,那时他便已经是五六岁的年纪了。

      因他和师姐师傅都不过生辰,便从未觉得生辰有什么特别。

      可生辰对山下的人似乎很重要,他以前给人治病时碰见过村里人家过寿,年纪越大寿宴越热闹。

      “我没有过过生辰?”凌羽道,“你们是怎么过的生辰?”

      没有过生辰?凤厌笙想,难道她的爹娘对她不好吗?也是,真对女儿好的话怎么会让她来这里。

      “以前……”凤厌笙想起去宫里之前,在王府的时候,每年生辰都是母亲操持的,不宴请宾客,只在府里和大家一起过。母亲每年都会送他自己亲自准备的礼物,嬷嬷会给他做长寿面,还有他的……小平安。

      后来进了宫里,太后怜他无母,会给他过最盛大的生辰宴,宴请许多人,风头甚至要超过太子了。

      “以前,”凤厌笙道,“每年我娘都会送我不同的东西,都是她自己做的,她缝的衣服,绣的布老虎,甚至还送过一枚自己刻的印章。”只是,她并不擅长这些事情,却每年依旧送这些做得不伦不类,不能穿也用不上的东西。

      每年,当她准备这些东西时,父亲总会说她多此一举,她却仍乐此不疲。她喜欢听别人家里是怎么给孩子过生辰,特别是普通人家里,她经常问下人,问他们家中都是怎样过生辰。听说人家会自己做长寿面,她便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难以下咽的长寿面。

      凌羽道:“她一定很疼你。”

      凌羽自然是有爹娘的,只是他不记得了。他养过的野兔子,从巢里掉下来的小鸟,还有许多失散的小动物,比起亲自抚养它们,凌羽会选择将它们送回母亲身边。

      动物尚且如此,人更甚。

      他问过师傅,问过师姐,自己的爹娘是谁,师傅安慰他,爹娘只是与他失散了。

      可当他提出要去找爹娘的时候,师姐告诉他说他是被爹娘扔了的。

      那时候他没有哭,就像现在一样,他接过凤厌笙递来的冷掉的帕子,冷意流到心脏,心中只有迷茫。

      “你呢?”凤厌笙问,“你娘对你好吗?”

      凌羽有些失神地道:“我没见我娘。”

      什么意思?

      凤厌笙心中疑惑,为什么会没见过?那日大夫人曾说看过了她的八字,是家庭圆满的命格。

      “……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凤厌笙问出这话后,屏住了气息,等他回答。

      凤厌笙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端倪。他刚刚相信了这不是一场梦,刚摸到一点真实,难道又要让他回到虚伪中去?

      他等着回答,等着一场审判。

      不记得了,凌羽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山中鸟兽变的,后来师姐说他要是兽就第一个把他拔了毛烤着吃了,他便再也不敢想自己是鸟兽了。

      如今,凤厌笙问他的生辰,他答不上来,但不想自己答不上来。

      每个人都有生辰,都知道自己的生辰,只有鸟兽不知道,若他也是跟凤厌笙一样的人,那他就该有自己的生辰。

      “二月初九。”凌羽回答。

      二月初九!

      二月初九?为何偏偏是二月初九?是跟他一样的……二月初九?

      凤厌笙不是孩童,会相信这是所谓缘分。有什么东西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他想到与她相处的点滴,仍旧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二月初九,是春天,好日子。”

      曾经有人这么对他说过,那天临南城里的洪水退了,那年风调雨顺、海内升平,大家说是世子的出生降下了福祉。

      这种恭维之语不过是一些小人为了奉承王室,却一路传到了宫里,皇上降下赏赐,太后赏赐了王妃。尚在襁褓中的世子看不懂母亲忧心的眼睛和父亲沉默的回避,他要在十九年后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凌羽见他陷入深思,以为他是因为父亲的寿宴唯独忽略了他而伤神,便问:“你的呢?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凤厌笙看着他,迟迟没回答,眼里神色晦暗不明,凌羽不解地歪了下头。

      炭盆里的木炭爆裂了一下,炸出几星火花。凤厌笙伸出手,将凌羽的沾了水而有些凉意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这不是农户的手,更不是寻常女子的手。

      他早该察觉了,或许他早就察觉了,却欺骗了自己,只因这里太阴暗湿冷,让他舍不得手上这一点温暖的光,即便是假的。

      ——

      新婚夜那晚,突然爆了的烛花晃动了烛火,让凌羽头一次生出紧张感。他大概是在山上与鸟兽为伴久了,竟觉得自己有野兽的直觉,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

      凤厌笙对他笑了,答非所问道:“不重要了。”

      这天清晨,阳光一点点明亮,透过窗格,落在自己身上,凌羽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气息。

      可是他的手还在凤厌笙的手里,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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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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