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火燎原

　　担心江朔一个人不会去医院导致病情反复，靳瑶第二天和卢西宁请了个假，又拉着他去输液大厅挂上了吊瓶。
　　从洗手间出来，还没来得及甩开手上的水，靳瑶看见韦凤梅提着个保温桶从旁边的楼梯大步跨了上去。
　　她的神色焦急，手里拿着手机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女儿就在数米旁边。

　　靳瑶以为是哪个亲戚出了事，冲着她喊了一声，但医院环境嘈杂，声音很快淹没在人流里，她心里一紧，没多想就跟了上去。
　　韦凤梅的脚步飞快，灵活的绕过川流不息的人群，靳瑶中间有一段没跟上，转了个弯到四楼后就再也找不到韦凤梅的身影。
　　她尝试给韦凤梅打电话，结果却是无人接听，靳瑶在走廊的病房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每路过一间病房都要透过上面的玻璃窗往里看一眼。
　　这样走马观花一样的找寻总算起了作用，她终于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找到了韦凤梅，而眼前发生的情景却让她生生站在门口。

　　病房靠里侧的床上躺着一个她并不认识的男人，右手打着石膏，脸上还挂了几处彩。
　　韦凤梅打开保温桶，正在把饭菜拿出来，男人嘴唇一动不知道说了什么，韦凤梅笑着对着他肩膀锤了一拳。
　　里面的氛围无疑是轻松愉快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还没决定好要不要进去，肩膀被人从背后冷不丁撞了一下，那人应该是十分着急，说了句“不好意思”后不假思索地打开门快步往里进。

　　韦凤梅和男人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口的动静看，结果表情双双僵硬在了脸上。
　　接到电话就往医院赶的戚子行望见眼前的一幕，很快明白了情况，他双手插兜，焦急的神色转变成讥讽，脚步止在病床前一米处，“我来的是不是有些多余，打扰到你们了？”
　　男人有些欣喜，掀开被子下床，伸出一只手臂想去拉戚子行，却被对方一个闪身躲开。
　　他悻悻地收回手，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韦凤梅也站起身，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又始终没吐露出一个字。
　　还是靳瑶平静地对她喊了句“妈。”

　　正在消化眼前事实的戚子行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转过身才发现背后站着的居然是靳瑶。
　　他头一次觉得启川可真小，没再理男人，靳瑶被他拽着出了病房，绕来绕去到了医院一楼疗养大厅旁的一片空地。
　　这里一部分还处在施工状态，僻静，也很少有人来。
　　戚子行背靠在一根石柱上，几天不见，头发又被染成蓝灰色，如此跳脱的颜色全靠张扬的五官压住。

　　他手伸进裤兜摸到烟盒，烦躁的心情让他想抽一根，又想到这里是医院作罢。
　　他仗着比面前的女生高出不少，逼近问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靳瑶往旁边挪步，和戚子行拉开距离，“比你早了一分钟。”意思是知道的并不比他多多少。
　　“那你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靳瑶垂下眼，刚才发生的事对她的冲击力并不算太大，事实上，她不止一次想过韦凤梅会不会有一天再给自己找一个后爸，也早就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
　　她还不到四十，承受的已经太多，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靳瑶甚至觉得家里能有个男人帮韦凤梅分担一些也不错，当然前提一定是要对靳琪好。

　　“你倒是看的挺开。”
　　戚子行嗤了一声，他从家里搬出去没多久，自家爹就着急忙慌地准备给自己找一个后妈了。

　　江朔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手腕上的手表分针缓慢转动。
　　一旁打着哈欠的妇女边等着丈夫去拿检测结果边不经意地往身边一声不吭的的男生看，结果让她顿时一精神，睁大了眼睛就喊护士。
　　“护士快来！这个男孩儿的手回血了！”
　　江朔手背的输液管中的血液已经上行到能到达的最高处，妇女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护士听到呼喊就赶紧过来拔针。
　　被护士和旁边的好心妇女轮流科普教育了一番之后，江朔依旧没能等到靳瑶回来。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靳瑶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我有点事，可能需要一会儿时间。”

　　电话打过去是忙音，担心她遇到什么事，江朔不再等待，起身决定去找她。
　　一楼，二楼，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着，在经过四楼走廊处，江朔不经意地往下一撇，目光微微一缩。
　　靳瑶就站在一处绿化前，旁边还有一个染着蓝色头发的男生，头发亮到过于碍眼。
　　那男生转过脸，江朔的记性很好，很快知道了觉得他眼熟的原因。
　　是上次那个觉得很碍眼的火龙果。
　　从他这个角度往下看，男生的头和靳瑶挨的很近。

　　他不假思索地快步走下楼，等找到靳瑶，旁边的男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靳瑶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肩膀里，小小的一团看上去有些无助。
　　察觉到身边有人，她抬起头，正好和江朔的目光相对。
　　男生宽阔的身影将她整个拢住，橘色的阳光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恍惚间让人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虚幻。他像一座顶天立地的大山，给靳瑶开辟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的内心忽然升起安全感，庆幸起江朔此刻在自己身边。
　　看着有些沉默的靳瑶，江朔什么都没问，如果她想说，他自然愿意当一个倾听者。
　　如果她不想说，那他此刻陪在她身边就够了。

　　想着韦凤梅应该还没有回来，靳瑶没回家，而是去了店里。隔壁的邻居正在帮忙守着，靳琪则是坐在旁边神色专注地拿着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韦凤梅很少会把靳琪交给除了靳瑶之外的人照顾。

　　靳琪怕生，同时天生对周遭的环境变化十分敏感，一旦超出了他所认为的安全界限，会立马用大喊大叫和摔东西作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曾经有一次，韦凤梅去给靳瑶开家长会，没办法把靳琪带去，就把他交给一个相熟的朋友照顾，结果会刚开到一半，韦凤梅就被一个急电喊回去。
　　靳琪从韦凤梅走后就开始焦躁不安，在房间里像一头小兽般嘶吼。朋友一个没拉住，靳琪逮住机会直愣愣地就往墙上撞，额头立马起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青色大包，吓的她立马给韦凤梅打电话，从此也不再敢提帮韦凤梅照看靳琪的话。

　　那一次靳瑶考了全班第二，作为三好学生上台领奖，合照环节，周围的学生都有家长陪在身边，只有她身边孤零零的，当时班主任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对靳瑶家的情况也了解一二，最后是她搂着靳瑶的肩膀留下合影。
　　这次能让邻居照看靳琪，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韦凤梅对那个男人的重视程度。
　　好在这次靳琪全身心都扑在画画上面，邻居还直夸靳琪十分好带，比自己混世大魔王一样的孙子安静多了。

　　和邻居道了谢，靳瑶打开从路过一家的店里打包好的米线，靳琪闻到香味眼都直了，手伸着就要往碗里抓。
　　靳瑶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的动作，喂完靳琪后才把剩下的吃完，姐弟俩解决完晚饭之后，韦凤梅赶了回来。
　　她穿上围裙就要去后面的小厨房做饭，靳瑶拦住她。
　　“不用了妈，我刚刚和靳琪吃过了。”
　　“哦……好。”
　　韦凤梅把两只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这是她头一次面对自己的女儿不知道说些什么。
　　靳瑶呼出一口气，决定由自己先来打破僵局。
　　“妈妈，他对你好吗？”

　　一句话让韦凤梅红了眼眶，她没想到靳瑶会这么问，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靳瑶会坚决反对的准备，连和男人划清界限的短信都拟好了。
　　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她的预料来，一向强势的她头一次在自己的女儿面前露出了软弱。
　　“虽然比不上你爸爸，但也挺好的。”
　　“那就好，我没意见，爸爸也不希望你每天这么辛苦的。”
　　靳瑶走上前，轻轻抱住自己的妈妈，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让她觉得温暖，再也不会有别的味道比它更让自己感到安心，她像个初生的孩子一样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襟。

　　好久没有和韦凤梅做过这么亲密的举动，印象最深的还是小时候在老家，夏天的夜里经常会因为电力不足而停电。
　　靳远山会在这个时候从屋里把凉床挪出来，一家三口就躺在上面惬意地吹着来自自然的凉风，韦凤梅还会拿一把蒲扇，时不时的驱散想要靠近的蚊子。
　　而她总会枕在韦凤梅的腿上，数完头顶的一小片星星后就沉沉睡去。
　　岁月终究是无情的，韦凤梅的腰肢不再像当年那样纤细，但依旧柔软。

　　母女俩谁都没动，最后还是靳琪以为她们在玩什么游戏，身子扭着也要挤进里面，韦凤梅拭去眼角的泪，笑着对姐弟俩说：“就这点东西你们没吃饱，我炖的有银耳汤，一人再喝一碗。”
　　姐弟俩很给面子的一人吃了一大碗，靳琪甚至还想要再来一碗，最后韦凤梅怕靳琪撑坏了，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让他明天再吃。
　　靳瑶和韦凤梅站在了统一战线，带着靳琪去搭积木转移注意力。
　　母女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从不将爱意诉诸于口，但总会在身后默默地关心，她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亲人，也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的倚靠。

　　网吧里，宋浩然被一旁的江朔虐的简直要吐血，总算撑到一局结束，他一把扯掉耳机，就查跪在地上求这位大神放自己一马。
　　“你说你和我组队就说了，偏偏要当我对家，还专门逮着我杀，我最近没惹你啊？”
　　看着宋浩然头上惹眼的蓝色头发，江朔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你这头发哪里染的，不错。”
　　宋浩然听了，也不再心疼自己的战绩，得意地用双手插过头发，像是求偶时一直在显摆自己羽毛的孔雀。
　　“那当然，这可是我在理发店又漂又染整整花了五个小时才搞出来的，回头率百分之二百。”
　　“那为了庆祝你的新发型，我们再来一局？”
　　江朔移动鼠标，俨然有重开一局的架势。

　　“别，千万别。”宋浩然连声求饶，他可不想重新被血虐一次。
　　他看出来江朔心情不佳，于是接着赶紧转移话题。
　　“后天成绩就出来了，我去你家查不，正好让我蹭蹭学霸的光环，说不定我就鲤鱼跃龙门了。”
　　“后天？”
　　江朔停下手上的动作，接着回想起班主任上次说查分的日子确实是在后天。
　　“是啊，反正你不用担心，正常发挥top2没问题。”
　　看着若有所思的江朔，宋浩然悠悠叹了口气。
　　“我就不一样了，我最起码得考个一本，不然我爸肯定得狠狠削我一顿再让我复读，如果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再让我来上一年，我宁愿去死。”
　　“放心吧，有我在。”
　　江朔摸摸他的头发，一本正经地给出建议。
　　“我会给叔叔推荐最好的复读学校。”
　　“靠，你可真狠。”
　　宋浩然睁大眼睛，一张脸变成苦瓜色，似乎真在思考这种结局的可能性。

　　另一边，罗玉涵也正在开着视频和靳瑶大倒苦水。
　　“瑶瑶，我一想到后天就查成绩，我就愁的吃不下饭，体重都掉了好几斤。”
　　“那还不好，顺带帮你减肥了。”
　　靳瑶看着罗玉涵都快细成一根瘦竹竿的小蛮腰，估计她再瘦下去风一吹就要把她吹跑了。
　　罗玉涵的的担心不无道理，她的成绩十分飘忽，像是过山车的一样忽上忽下，而这尤其体现在高三的最后几次月考上，好的时候能冲进年级前一百，最差也考过班级倒数。
　　这也导致她对自己的分数十分没底，哪怕在□□出来以后，她也硬生生地忍住了没去对，只想让自己再多过几天舒坦日子。
　　而随着查分的日子越来越逼近，她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已经没了多大作用，只能依靠玄学每天在网上敲一千下电子木鱼积攒功德。
　　毕竟佛曰：心诚则灵。

　　靳瑶看着罗玉涵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对着镜子试色自己新买的眼影。
　　她突然心里萌生出个想法，试着提议道：“你也别在天天在网上敲电子木鱼了，明天我正好休假，不然咱俩去庙里拜一拜？”
　　“好啊好啊。”
　　罗玉涵一听来了精神，当下应下，想到后天就要查分，她又说：“但咱们这还来得及吗？”
　　“只要分还没出来就来得及。”
　　靳瑶说完挂了视频，搜索并确定好明天去古月寺的路线，她找到不用转车的一趟公交车车次，截了屏发给罗玉涵：“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家店门口不见不散。”
　　“放心吧。”罗玉涵信誓旦旦地回道。
　　“保证不迟到，我现在就睡。”说完真就再没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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