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拂光

作者:字有灵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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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2)



      放眼望去,析木的红发犹如一朵小小的火苗,阿玄凝视着它,仿佛它是整座广场上最吸引他的东西。
      太奇怪了。他甚至不敢稍微移动一下视线。
      他往后退,远远地,独自站在光的暗处。直到这时,他才敢悄悄地,一眼,一眼,将目光送去。
      那是天鹿城的王啊——
      金色的冠冕;玄色的王服;那件历史悠久,由代代辟邪王传承下来的华美披风,织满暗金色的草叶,被风虔诚地托起;宝剑太岁气势冲天,不掩锋芒。
      在他眼里,这一切都远不及那人本身的风采。他多想成为一阵清风,悄然而去,停留在他身畔。
      然而,他只是让目光穿过一切烦嚣,轻轻落在那人身上。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循声望去,阿玄张了张嘴,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晴雪姐姐!”
      他快步迎上前去,多年未见,她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是北洛邀请你来的?”
      风晴雪微笑着点头,“是啊。许久不见。阿玄,你好吗?”
      “北洛竟没告诉我你要来!”阿玄连连点头,“我很好,你也好吗?见你的样子便知很好。屠苏哥哥也很好对不对?你们就似神仙眷侣,住在仙境一般的桃源,自然是好的不得了!”
      见他神色惊喜,一扫先前的落寞,风晴雪不禁心头一酸,拉起他一只手轻轻握住,“你长大了许多,我真是高兴。”
      “你的药方帮了大忙!北洛也一直尽心照顾我。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声谢谢。还有,谢谢你让北洛给我带的笋子,好吃极了!”
      风晴雪摇摇头,“阿玄,你不必……”
      她攥紧少年的手。
      比六年前强健了太多,布满老茧,像成熟男子所拥有的一双手,是温热、坚韧的。她仔细打量着阿玄,柔声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让我为你把把脉,好吗?”
      他们在辟邪石像下的台阶顶端并排而坐,面朝大海。从广场蔓延到此处的瑰丽的晴岚——花灯全都亮起来了——使得遥远的海天幽玄不清,像一张包裹着世界的襁褓。
      风晴雪为阿玄仔细把过脉,轻声询问了几句,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笔帘,里面放着裁好的纸、笔和一只小墨囊。
      “你的妖力……”她斟酌着措辞,“似乎有些紊乱?”
      一听此言,阿玄心下微惊。风晴雪并非妖族,无法感知妖力的流动,仅凭望闻问切便能得出如此洞察,实在令人叹服。
      “妖力就像骨血里的一把利器,使用不当,也是会伤及自身的。你妖力觉醒不过短短数年,力量仍在成长之中,要学会灵活地驾驭它,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啊。”
      阿玄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前不久,他软磨硬泡,终于从析木那里求来一套冥习的心法。析木告诫道:“万万不可心急”。但他听了,只当耳旁风。
      风晴雪对此事毫不知情,却能鞭辟入里,阿玄简直要怀疑她的视线是不是具有魔力,穿透了他的脑子。
      “曾经,我也得到过一份珍贵的馈赠。对我而言,它太珍贵,哪怕让我用生命来交换,我也愿意。那位慷慨的朋友……”风晴雪转头看着阿玄,“他和北洛一样,给了我们一件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希望。”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王焰拥抱城池,星光缀满大树。幽幽歌声宛若清溪,流淌,不语,经过他们,漂下台阶,绕过巽风台,最后汇入大海。
      “多美的夜啊……”风晴雪轻声叹道,“这座城的力量,辟邪王的力量,从来都是为了生,而不是为了毁灭。短短六年,瞧瞧,你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一点微笑浮现在风晴雪的嘴角,同时,也留在了她的眸子里。
      就着轻柔的光芒,风晴雪提笔落墨。
      阿玄侧身让出更多光线,视线扫过身旁女子端庄的姿态,落在她膝头的白纸上。
      几行整齐娟丽的小楷。她的字,如她的人,她的人,如春日的风。望着那一个个不断浮现于笔端的墨字,他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平静。
      上次去桃花谷时,白天在林子里玩得狠了,吃过晚饭后他便开始犯困。是风晴雪给他洗净手、擦了脸,除去鞋袜,让他在她和屠苏的床榻上睡去。他依稀记得被褥散发着清香,是阳光,还有桃花的味道。
      拜过往经历所赐,在陌生的环境里,他总是像一只警觉的小动物,可是在风晴雪的陪伴下,他几乎立刻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香。
      凝望着那张专注的侧颜,他只愿时光待她温柔,能走得更慢些。
      风晴雪将写好的药方递给阿玄,“痼疾虽一时难以痊愈,但无需太过担心。都是些寻常草药,不难找的。需要注意的都写在了上面。”
      阿玄道了谢,双手接过方子,小心翼翼折起收入怀中。
      “就是苦……”他撒娇道。
      风晴雪笑了,“添了一剂甘草,喝起来会甜一些。”
      “你真好,晴雪姐姐。屠苏哥哥呢,他来了吗?”
      “屠苏也想见见你呢。”风晴雪一边说着,一边卷动笔帘,“只是最近村子里不太平,他帮忙去了,一时脱不开身。”
      阿玄正色道:“魔界浊气太盛,对人的身子终归不好,无论如何都该我去看你们才是。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风晴雪看着少年,目光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你也是。”良久,她轻声道,“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也请一定要告诉我。”
      喧嚣中传来北洛的声音。阿玄转身,投下一瞥。须臾,他的视线又回到脚下的石阶上。
      “晴雪姐姐……”他艰难地开口道,“你游历过那么多地方,知晓那么多事情……我想知道,我是怎么了……我从未见过任何人像我一样,如此渴求北洛的妖力,还有……”
      风晴雪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还有,每个月圆之夜,北洛会让我……吸食一点他的鲜血。”
      听到这话,即便是风晴雪,也还是微微吃了一惊。血乃生命之源,对大部分妖族来说,它的意义远不止于此。赠予鲜血,意味着自我牺牲,其中蕴含着某种强大而不可知的力量。
      风晴雪怎会不明白——凡事皆有代价。她用九百年的孤独和永恒的殒灭换来一个人的重生,北洛也必然付出了什么,换来一个由残缺妖力所孕育的孩子茁壮的成长。
      “我明白这不对……可每次,我都忍不住,想要更多……”
      风晴雪打断了少年,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为此感到自责。无论人还是妖,哪怕只是一颗小草,都有求生的本能。况且,你并未屈服于这样的本能,不是吗?”
      阿玄低下头,“我……”
      “有些感受,我无法切身体会,但我相信北洛可以。怎样做对你最为有益,他有着自己的考虑。他很关心你,阿玄。如果你心里有所困惑,不妨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
      阿玄点点头。他知道,风晴雪说的是对的。
      这时,伴着孩子们持续不断的尖叫,无数璀璨的花灯升上夜空。花千树,星如雨。有什么闪着金光,雪絮般飘洒下来。
      风晴雪伸出手去。一张花笺随风而来,在落入她掌心的瞬间,化作几只发光的蝴蝶。
      风晴雪看着它们,眸色如水,“听说今日将花笺送给喜欢的人,对方便可知晓你的心意。”
      阿玄挠挠头,伸手轻点着流连于身侧的一只蝴蝶,半晌沉默不语。
      风晴雪淡淡地笑了。在她早已逝去、永不返回的青春中,也曾有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她怎会察觉不到阿玄不时的分心?她注视着这个男孩,心中只觉可亲可爱,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将他和记忆深处那个威严冷峻的青年区分了开来。
      “晴雪姐姐。”阿玄突然开口道,“情之一字,我不懂……我只是,见着他,便欢喜;见不到,便挂念;和他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也是好的……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喜欢?”
      “傻孩子。红尘中人千千万,活了一辈子,也没几个敢说自己真正懂得’情’这个字。可你刚说的话,哪一个字不是’情’,不是喜欢呢?”
      风晴雪抬手将蝴蝶轻轻送往风中,继续道:“若是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向屠苏表明心迹。我会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个时刻。逝去的光阴,毕竟就永远浪费掉了呀。喜欢一个人,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复杂。”
      阿玄抬起头,眼神中带着犹豫和挣扎,“可是……如果我不该这么做呢?”
      “不该这么做?”
      阿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风晴雪略带不解地问道:“她已心有所属?”
      阿玄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那么……她可是已有婚配?”
      这一次,阿玄立刻坚决地摆了摆脑袋。
      “那哪有什么该不该的?”风晴雪轻轻笑了,“这世间唯有一种力量,能带领我们超越年龄、性别、种族、距离,甚至时间和生死。它是我们心灵中最宝贵,亦是最稀有的东西。跟随它吧,试试看,看看它会将我们带去哪里……”

      原天柿背着一只满载花笺的小竹篓,边走边碎碎念叨:“好在我有先见之明,主人你看,都快装不下啦!”
      北洛并不关心那些所谓的“战利品”,而是回头看了原天柿一眼。少年鬓边别着一朵明黄色的鲜花,和乌衣族大鸟们头上戴的一模一样。经过大半日,花朵依旧灿烂,衬得那张年轻的脸庞甚是明媚。
      北洛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推开殿门,迅速解下披风,往架上一抛。
      原天柿急忙跟过去,“哎哟,我的祖宗,可千万不能弄皱了……”
      待他小心翼翼地挂好披风,一转头,那顶绝世无双的冠冕——金枝上缀着滚圆的骊珠,颗颗洁白无瑕——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北洛却迫不及待地摘下,随手搁在桌上。
      原天柿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他的鼻子翕动了一下,“咦,什么东西这么香?”
      卸去王冠与披风,北洛只觉一身轻松。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六公主不怕他,但在红发青年面前却束手无策——让析木带那小丫头去逛逛王城,消消她旺盛的火气,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揉着发僵的脖颈,北洛踱到窗边。还未进门,他已闻见了那股熟悉的馨香。与离去时相比,卧榻上多了两样东西:一枝腊梅,一张花笺。
      鄢陵腊梅冠天下。其心洁白,其香馥郁,故称“素心”。一臂来长的枝条上,开着七八朵只有在寒冬腊月间才会绽放的金花。琥珀似的花瓣幽幽泛着金光,被小团妖力温柔包裹着。
      花香满室。近了,更是芳馥袭人。
      北洛拾起梅枝下的花笺。纸上绘着一颗似圆非圆之物,除此以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瞧着那顿挫无序的笔触,北洛嘴角轻轻上扬。笑意转瞬即逝。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夜色。
      阿玄早已逃离了庭院。北洛与原天柿一前一后步入离火殿时,他正猫腰躲在一片巨大的草叶后,竭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北洛比他预想得回来得早些——差一点,他就要被抓个正着。
      待北洛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阿玄立刻转身,穿过树丛,半刻也没有停留。
      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注定会诞生许多美好的故事。然而,剩下的时光,他只想一个人度过。
      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动——他张开双臂,奔跑起来。
      或许从他固执地不再叫北洛“哥哥”,而是直呼其名的时候,有些东西,便已回不去了。好几次,不,太多次,他觉得自己错了——可又想不通何错之有。那是僭越的,僭越得过分;但那也是赤诚的,赤诚得过分。即使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是“对”的那个,亦永远也不可能是最“恰当”的那个。
      他不过是把天地可鉴的一颗真心,烙上另一个人的名字。他错了吗?
      在这广袤天地间,何为“对”,何为“错”?对与错,究竟该由何人来定义,又如何定义?
      也许,正如风晴雪所言,这件事本来就该是简单而纯粹的。
      听从内心的声音,然后勇敢地迈出步子,看看自己终将抵达哪里。
      夜风送来喧嚣的尾音。远处的广场上,毽球比试正如火如荼。一道清脆的啁啾划过屋檐,忽而打破了小巷的宁静。
      阿玄猛地停下脚步。在光明野,他正是被这一声鸟鸣所吸引。来不及多想,他折身往回,拐弯,加速。
      另一道巷子深处,两个小男孩追逐着什么,将路边小白石踢得噼啪作响。
      阿玄一眼认出了那件月鹿亲手裁剪的短袍。
      “停下!”他大喊一声,“翼火,别追了!”
      领头的那个男孩放慢了脚步,回头张望。但翼火却仿佛压根没有听见身后的呼喊,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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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第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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