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小娘子

　　五月初十，风轻云净，宜嫁娶。

　　陈家上下昨日就已经布置好场地，能贴喜字的地方都被贴了，就连公鸡的脖子上都被小虎挂上了一个喜字。

　　这会正被关在笼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展示自己胸前的喜字呢。

　　这会儿人已经陆陆续续来齐了，只是前去双桥村接亲的人还没回来，不得不先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等新人到了，再正式开席。

　　而陈家的厨房本就不大，这会已经满满当当挤满了人，除了陈母自己和二儿媳钱芳，便是一些请来帮忙的好友。至于院子里的客人，则由宋昭华和陈芸娘照顾着。而同大人一起的小孩早就四处找地玩了，三五成群，院子里更是热闹极了。

　　沈渔更是早早地就赶过来帮忙，虽然陈家上到陈母，下到陈小虎，都劝沈渔不用帮忙。奈何沈渔也是个犟的，再加上陈家今天本来就忙，故而更管不了沈渔了。

　　顾忌着宋昭华的身子，几次从厨房端菜出来的陈母见了，忍不住劝道：“昭华，你回房休息休息，这儿有芸娘呢。”

　　陈芸娘见状，也帮腔道：“对啊，嫂嫂，今日爹爹他们起那么早，你肯定也没休息好。”

　　宋昭华闻言，只淡淡笑道：“没事的，娘，我没做多少。二弟妹今天才是最受累的，我不过跟在芸娘身后闲逛罢了。”

　　陈母还欲再劝，却听到院子里有人问起，这新娘子什么时候到。

　　陈母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这看看天色，得中午呢，大伙先吃吃糕点，这些可都是今早现做的。”

　　众人又是围着新人说了几句好听的喜庆话，陈母听得直乐，一时也忘了继续劝宋昭华休息的事。

　　这会席面上的菜也上了大半，只剩几道小菜，就等新人到了之后下锅。

　　沈渔帮着端菜也忙活了半天，这会儿见没什么事了，也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休息一下。陈芸娘也跟着沈渔过来，站在一侧，将自己随手从厨房拿的糕点分给沈渔一块。

　　沈渔接过，吃了起来，本来早上来时就吃得不多，这会忙碌半天也早就饿了。

　　二人并肩而立，都松了筋骨，懒懒地站着。

　　陈芸娘摇摇头感叹道：“这成亲也太累了。”

　　从前大哥、二哥成亲时，自己还是个小孩，也不必她忙什么。如今三哥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自己也不能像小虎那样只顾玩乐了。

　　沈渔闻言，笑道：“你这就累了？等你日后成亲嫁人的时候，岂不是会更累？”

　　“没羞没臊！”陈芸娘红着脸斥了沈渔一句。

　　沈渔见状，叹了一口气，道：“看着婶子这么里里外外地忙着，芸娘，你说……要是我爹娘还在，等我成亲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婶子这样高兴？”

　　陈芸娘见沈渔神情有些失落，刚想安慰：“沈渔……”

　　却被沈渔笑着打断了：“你瞧我！说这些什么，好了，我去看看婶子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沈渔说完，也不等陈芸娘说话，就往厨房里去。

　　自己真是太不像话了，在别人家这么高兴的时候，居然说这些扫兴的话。

　　沈渔摇摇头将自己脑子里那些想法甩开，面上挤出笑容，走进陈家的厨房。

　　这会厨房已经不同刚开始的纷乱的模样了，如今几人空闲下来，都各自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或倚在灶台上，或是靠在柱子旁，一同说着话。

　　还是钱芳先看见了沈渔，热情地问道：“沈妹子，跟着忙一天累了吧，先吃点东西！”说着就将灶台上的一整碟糕点塞到沈渔手里。

　　沈渔笑着接过，说道：“我就是来看看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陈母闻言便道：“哪里还有什么要忙的，今日多谢沈渔了！到时候可一定要多吃一些才行！等今日过了，婶子再好好谢你一番。”

　　“婶子言重了，从前婶子一家对我和弟弟就照顾颇多，今天是陈三哥成亲的日子，我不过是来打打下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沈渔见确实没什么自己帮得上的了，便与陈母几人寒暄几句后，便先离开了。

　　走时，手里还被硬塞了一碟糕点，说是不知道接亲的人什么时候回来，要自己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沈渔却之不恭，也就一边吃着糕点，想寻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休息，却见角落里都被小孩子占了去，便索性走到院子外，自寻一块清净地了。

　　虽只隔了一堵院墙，却好像一下就将里面的热闹给隔绝开了。

　　此时微风不燥，沈渔吃着糕点，心中也不由升起几分惬意。

　　拂过被风吹乱的头发，沈渔抬眸间就看到远处于微的身影。

　　于微今日倒是没穿他那身白衣了，换了身浅蓝色的衫子。也只有像于微这样的书生气的人，才会穿这样的广袖了吧，否则这大袖子做事得多不方便。

　　看到于微越走越近，沈渔心中也胡思乱想着。

　　沈渔瞧见了于微，于微自然也瞧见了院门口的沈渔。

　　待走近时，于微甚至还能看到沈渔嘴角残留的糕点屑。见状，于微特意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温声提醒道：“沈娘子？”

　　沈渔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擦了擦嘴角，道：“你来了。”

　　话音刚落，沈渔就一阵懊悔，自己这没话找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于微笑着点点头，解释道：“今日送我那个老朋友回去，早上便耽误了点时间。听说这有婚宴，他本来也想来参加，只是家中事务催得紧，便只得败兴而归了。”

　　“不急，陈三哥他们还没回来呢。”沈渔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唢呐锣鼓声，由远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

　　沈渔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到远远一队接亲的人影，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沈渔顺手拽起于微的胳膊，赶紧走到一侧。

　　还不等于微反应过来，就看到原本还在院子里的老少男女都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一会儿的工夫，院子外就围满了人。

　　“是了！是陈家三哥呢！”

　　“这大勇咋还骑马呢！清河镇骑马接亲的新郎官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人群里的人认出来，马和人胸前各系着一朵大红花，而领头的骑着马的人——正是陈家三哥陈大勇。

　　马？清河镇哪来的马？

　　沈渔心中疑惑，却下意识地看向于微，而且这黑马好像还有点眼熟。

　　于微接收到沈渔的目光，笑着解释一句：“乌云闲着也是闲着。”

　　从前清河镇接亲一般都是凭着一双腿，家境好些的才会用驴车或是牛车，这后面的车倒是没变，依旧是露天的板车，只是这拉车的变成了马，坐在上面的人一下就威风了许多。

　　“哼！这下陈芸娘肯定更得意了！”

　　沈渔耳尖，一下就听到了这声细微的不忿之语，不用回头，沈渔就能猜到说这话的是谁，除了孙青青便不会再有旁人了。

　　到了人群前，陈大勇便下了马，将板车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扶下来。有好事者撺掇小孩拦在新人面前，只听小孩嘴里说着吉利话，手却伸着要讨喜糖。

　　陈大勇笑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喜糖分给小孩。

　　见第一个小孩要到了糖，剩下的小孩也都凑上去，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恭贺的话。

　　小孩都得了糖，满心欢喜的也不再拦路，这时边上的人群又开口了：“大勇，我们的喜糖呢？也叫我们沾沾你的喜气！”

　　陈大勇闻言，只憨笑两声，看着手中袋子里所剩不多的糖，道：“都有都有！”

　　说着就将袋子里的糖抓了出来，朝两边人群各洒了几把，一时间，糖果似落花一般，在人群中四散开来。红色的糖纸落在半空中宛如鞭炮炸开的红屑，落在人眼里，绚丽非常。

　　趁众人蹲下捡糖果的空隙，陈大勇连忙扶着自己的小妻子进了院子。

　　沈渔见空中这些糖果砸来，顿时偏着头想要避开，谁料躲闪不及还是被一两颗糖果砸中了头。

　　沈渔轻轻“哎呦”两声，面上的笑容却不减。

　　抬头间正好与于微的目光相对，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沈渔看着于微的脸，再次没出息地看呆了眼。

　　从前只是远远一观，这样近距离看，还是第一次。而且，都说好看的人只能远看不可细究，可沈渔怎么觉得，这么近地看于微，于微反而更好看了呢……

　　沈渔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收敛笑容，垂下眼眸，更是才发现刚刚为拉开于微避开涌出来的人群时，这手就还一直抓着对方的胳膊，并未松开。

　　见状，沈渔顿时松开了手，只觉自己耳朵又一阵发热，滚烫得厉害。

　　“沈娘子，吃糖。”

　　沈渔低垂着的头，眼前却看到于微伸过来的手，展开的手心上还安放着一颗陈大勇刚刚抛落的喜糖。

　　沈渔这才抬头，看向于微，却见于微神色平常，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异常。

　　于微见状，以为沈渔是在疑惑，便解释道：“刚刚随手接到的。”

　　闻言，沈渔道：“没事，我自己捡。”

　　说完便低头寻找着地上还有没有剩下的糖果，刚看到一个，沈渔顿时满脸笑意，刚准备去捡，只是脚才刚刚抬起，就见一小孩飞也似的冲了过去，将糖捡起，装进自己的小袋子里，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于微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轻笑了两声，道：“沈娘子还是吃我手里的这颗吧。”

　　沈渔无奈，接过于微手里的糖果，刚打开，正准备吃下，却想到什么似的，将手放了下来，故意说起：“你知道，在我们这，送女子结婚的喜糖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于微顺着沈渔的话问道，脸上是适宜的疑惑。

　　沈渔狡黠一笑，道：“是求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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