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言加餐食

　　当晚，赵长行又去了楚见知家楼下，窗户依旧黑着灯。赵长行又去了物业的监控室，有了上次的接触，物业很快就调出了赵长行想要的监控录像。从录像里可以看出来，这几天沈为言依旧没有出门。罗远思来过几次，一般几个小时以后他就出来了，从不久多留。今天罗远思没来，想来应该是有事儿来不了。
　　赵长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沈为言如果只是普通感冒，怎么这么久一直没好？还有，他如果在家为什么不开灯？上次来他也是没有开灯，今天还是黑着灯。他一个人在家每天都关着灯干什么呢？总不能搞什么秘密研究吧。
　　赵长行越想越担心，就径直上了楼。他按了几次门铃都没人应，更担心了。正常情况下，除非家里没人，否则门铃响了这么久，总会有人开门的。沈为言是在家的，是不是病得很重，没力气开门？赵长行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从那天第一次见到罗远思来看，他对沈为言肯定是十分关心的。如果沈为言真的病得很重，那么罗远思不会就这么放任他自己在家。就这么想着，赵长行有些着急了，他从按门铃转为用手拍门。他越拍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是赵长行，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看过监控了，你一直没出去过。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你，确认你没事，我马上就走。我今天见不到你，是不会走的。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开开门吧，我就想再见你最后一面。”
　　沈为言确实在家，黑暗的卧室里没开灯，他裹着被子缩在床头。恍惚中，他听到了门铃声。但是他不想去，不管是谁，没人开门就会走的吧。后来他又听到了拍门声和叫喊声，是赵长行！怎么会是他？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儿的？
　　沈为言的头有些疼，后脑麻麻的，一阵一阵的胀痛。哦，他想起来了，赵长行，确实是赵长行。他们之前已经见过了，赵长行甚至还来过他家。
　　沈为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想要去洗手间洗把脸再去开门。他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去见赵长行。他想就见最后一面吧，以后就不见了。四年前没做的了结，今天一次性做完。他想去道歉，想去说句“对不起”。哪怕赵长行可能已经不在乎了，他还是想说。
　　匆忙中，他忘记了一件事，一件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事。他的假肢还没有穿上，于是砰的一声，沈为言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从床上跌了下去。
　　他马上爬了起来，从床边够到了假肢，急匆匆穿好，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门口。赵长行还在继续敲，边敲还边喊着什么，沈为言马上开了门。
　　赵长行以为自己要敲很久沈为言才会开门。他已经做好被邻居投诉的觉悟了。没想到沈为言这么快就开了门。但是，当真正见到沈为言的时候，赵长行并没有自己预料之中的开心。他呆住了，他想上前去摸沈为言的头，却又把手缩回来了。
　　“你头怎么了？”
　　“啊？”沈为言顺着赵长行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头。满手通红，他流血了。
　　赵长行扶着沈为言坐到了沙发上。
　　“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疼不疼？”
　　“没事儿，刚不小心撞到头了。家里有药箱，我去处理一下。”
　　“药箱在哪？”
　　“啊？”
　　“在哪？你坐着别动，我去拿。”
　　“在厨房的上面第三个柜子里，蓝色的那个。”
　　“好，你在这儿等着。”
　　赵长行拿来药箱，用酒精擦干净了沈为言头上的血，终于看清了创口。还好，不严重，就给沈为言贴了创口贴，防止伤口感染。
　　“伤口不大，你放心。以后小心点儿。是不是我敲门吓到你了？”
　　“哪能啊？我又不是小孩儿了。还能被敲门给吓到啊？哈哈。”
　　“听说你感冒了？好点了吗？吃过药了吗？”
　　“哦，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赵长行还是坚定了今天来的目的。他定了定神儿，问出了自己上次来就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没去酒吧？我去找你了，你都不在。”找长行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受了说不尽的委屈。
　　“啊，我……我生病了，所以就……就一直没去。”
　　他撒谎了，赵长行知道，他每次撒谎的时候都会有些结巴。
　　“哦，是吗？也就是说，你没有在故意躲着我了？”
　　“我……我……我没有。”
　　“那就好。”赵长行一直盯着沈为言看，他想仔细看看这个自己想了四年多的人，仔细辨认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长行，其实，我有话要说。”
　　“你说。”
　　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咱们四年多没见了吧？”
　　“嗯。你记得还挺清楚。”
　　“其实，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想跟你说句对不起。不管你现在记得还是不记得，我都很抱歉。对不起，当时电话里说了……”
　　“所以，”赵长行打断了沈为言自以为是的愧疚，“你当年说的话是真心的，对吗？你真的是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你觉得同性恋很恶心，你觉得我是变态？对吗？尤其还是一个不名一钱的穷小子，对吗！”
　　赵长行步步紧逼，后面的话更像是在控诉。终于，他还是重新剖开了他心口那道经年未愈的伤口，掀开里面腐烂的血肉，让它重新暴露在阳光之下。果然，时间并不能治愈一切，它只能让伤口更深，痛苦更甚。
　　赵长行又再次主动将自己的尊严放到了沈为言脚下，把自己的生杀大权交付给了眼前这个人。他想让沈为言重新给出答案，这次，赵长行想要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只要沈为言肯说，赵长行就信。
　　然而，事与愿违。
　　现实就是这样，它才不会管你是等了四年，八年还是十年，不能得到你的爱的人自始至终都不能承认爱你。
　　“是。”沈为言低着头，双手握着拳，全身都在颤抖。瘦弱苍白的身躯里面却能冒出这么伤人的话。
　　赵长行不甘心，他不相信自己从头至尾的坚持是错的。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爱而不得、死缠烂打的变态神经病吗？
　　“所以，你抱歉什么呢？当年你说的那些，不都是你的心里话吗？”
　　“我……我其实可以说得……说得委婉一些的。”沈为言始终没有看赵长行一眼。
　　“所以你的抱歉不是因为不喜欢我，而是觉得当年拒绝的话太过了？伤到我这该死的自尊心了，是吗？沈为言啊，沈为言你可真是善良啊！”
　　沈为言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赵长行。如果说四年前他可以忍住不见赵长行，那么现在，赵长行就在眼前，他怎么还能视而不见呢？
　　也就是那一眼，逡巡在眼角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马上擦掉了，可还是被一直盯着他的赵长行看在了眼里。
　　赵长行靠近他，双手用力抓着沈为言的肩膀。两人脸贴得很近，赵长行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沈为言想把视线移向别处，可是只要眼珠一动，眼眶里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那你哭什么？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吧？你告诉我，沈为言你告诉我，你哭什么！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你哭什么？”
　　沈为言刚刚一直在隐忍，被赵长行这么锢着肩膀，两个人又靠得这么近。忍了四年的情绪忽然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沈为言哭得更厉害了，嘴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落到了赵长行的手背上。是冰的。
　　赵长行觉得自己的脸也冰凉凉的，他用手摸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是满脸泪痕了。
　　赵长行伸手扯了几张茶几上的纸巾，递给了沈为言。自己也擦了一把脸。
　　“擦擦吧，别哭了。”
　　沈为言颤抖地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楚……沈为言，当年的事就忘了吧。那时候大家都还太年轻，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我当年跟你表白，一定吓坏你了吧？也是我考虑不周到。你后来跟我说了那些话，我也都忘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我还是会喜欢上别人的。既然你今天想道歉，那我就原谅你了。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赵长行想既然不能当恋人，也要先把关系缓和了，起码有正当的理由可以经常见面。当然，他也心存侥幸，他不相信刚刚沈为言的反应全是因为愧疚。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还在沈为言身边，悠悠岁月，总有一天他都可以弄明白。
　　沈为言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自己当年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赵长行这样高傲的人说原谅自己，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幻觉了。不过，也对，那时候年轻，大家都不懂事，而且过了这么久，他不在乎了也很正常。毕竟赵长行一直以来都是很温暖的人啊。他现在过得这么好，又愿意原谅自己，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至于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无所谓了。可能，今天以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那就至少让他开心吧。
　　“长行，你愿意原谅我真是太好了。你这么优秀，以后一定能更好的。我从前说的话，你就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别放在心上了。”
　　“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确实还过得不错，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了，所以我是真的没放在心上。”
　　有自己的生活了？是有爱的人了吗？是谁这么幸运啊？真好。
　　“沈为言，你也别有心里负担。刚才是我一时有些激动，口不择言了，你也别多想。如果我真对你有什么想法，那我早就找人报复你了，何必等到今天呢？上学的时候咱们关系还是挺好的，不是吗？那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对吧？我们毕竟是大学同学，对吧？”
　　沈为言没想到赵长行还想跟他做朋友。其实，他不想跟赵长行做朋友了，他甚至不想跟赵长行有任何交集。他觉得只要待在赵长行身边就是幸福的，可是他已经没有资格获得幸福了。
　　“啊，对对。我们还是朋友。”沈为言应下了。那就当表面的朋友好了，反正以后也不会经常见面，不算犯规。
　　“我看你一直没亮灯，你一个人黑着灯在屋子里干嘛？”赵长行转移了话题，他不想针对过去的问题过度纠结。他想定了一件事，就不会再去计较过去的得失。
　　“啊？我啊，我在睡觉。”
　　“还没吃饭吧？冰箱里有菜吗？我给你做点吧。”
　　“不……不用了。我还不饿。”
　　“我饿了。”
　　“那……那还是我去做吧，这里是我家，你是客人啊，你等我一下。”
　　沈为言又擦了一把脸，起身去了厨房，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再哭出来。
　　冰箱里还有很多罗远思送来的蔬菜和水果，沈为言想做个番茄鸡蛋面，其他的他实在没心思做。
　　赵长行听到厨房里传来洗菜的流水声，也起身进了厨房。
　　“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我就煮个面，很快的。”
　　赵长行站在厨房门口，没动。沈为言有些不自在，又看了几眼赵长行，赵长行冲着他笑，随便找了个话题。
　　“客厅的唱片机是罗远思送你的吧？”
　　“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哦。帮忙端一下碗吧。”
　　“好。”
　　伴着番茄鸡蛋面的清香，两个人来到了餐厅。
　　赵长行有些开心，很多年了，他又吃到沈为言做的饭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不开心都一扫而光，赵长行被一碗简单的番茄鸡蛋面满足了。他想，不管以后结果怎么样，此刻短暂的欢愉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沈为言也同样这样想。
　　这顿饭赵长行吃得很慢，但还是吃完了。赵长行觉得还不够，于是就抢着去刷碗，沈为言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饭也吃了，碗也刷了，赵长行再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了。
　　“等你身体好了，你还会去酒吧吗？”
　　“嗯，会去的。毕竟我是老板呀。”
　　“那就好。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你的。”
　　“长行，你别这么说，你没有打扰我。我……我就是生病了，所以最近才没去的。”
　　“好，我知道了。”
　　“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好。那……再见。”
　　“再见。”
　　赵长行决定，以后每个星期只见沈为言一次，这样沈为言就不会觉得尴尬了。其他的时间，他可以偷偷躲在一边看看他。等他们重新熟悉之后，可以再增加见面的频率。真好，以后又可以见到沈为言了。他只想守在沈为言身边，哪怕是一个透明人。
　　沈为言决定，以后要经常去酒吧，假装一个正常人。四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不再见赵长行的觉悟。现在既然见到了，既然躲不掉了，那么自己就以一个正常的朋友的身份出现，不让赵长行有一丁点儿的疑虑。他们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快乐吧。如果有，沈为言希望那个人是赵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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