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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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语泪先


      月光明亮,回忆里小时候的童年夏夜总是被月亮照得明晃晃的,大人闲谈,儿童嬉闹。一九九四年七月八日的景星乡家属大院筒子楼,长夜将歇。池岁星窝在床边,很少有睡不着的情况。今天却是例外。
      明天要去学校拿成绩通知书,池岁星扒着毛文博后背,而毛文博背对着池岁星。
      “哥哥,我睡不着。”小孩说道。
      毛文博今天在周家坝玩累了,洗漱完刚挨着床困意便袭来,他打个了哈欠,转身面对小孩,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毛文博眼睛眯着,用鼻音说道:“眼睛闭上就睡着了。”
      池岁星睁着眼睛,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毛文博脸颊。他侧躺着,剩下半张脸没被照亮,可池岁星听毛文博的一声闭眼,在他脑海里,剩下半张脸慢慢补齐。小孩又睁眼,仔细打量。他有点挡着月光,于是池岁星从毛文博怀里挣脱出来,挪到一旁。
      毛文博睡相安静,明明刚刚还在哄他睡觉,现在自己反倒已经睡着了。池岁星端详一阵,凑到毛文博脸上。后者睡相好,但是睡得轻,细微声响也能被吵醒,何况池岁星两手撑着身子,一条腿搭在毛文博身上。床板吱呀,毛文博被小孩的声响吵醒,一睁眼,他正凑在自己嘴边,一副单纯样子。
      “你干什么。”毛文博问。他一把拉住池岁星,小孩手一送,往另一侧倒去。
      “没做什么。”池岁星说,“我睡不着。”
      毛文博翻了个身,觉得池岁星好烦人,可他还是半坐起身,倚着床头。
      “看书吗?”他问。
      池岁星点点头,心心念念的情节发展,后续怎么样。他起身坐在毛文博一旁,靠在窗棂上。月光照在小孩额头,短发像是陡然变白,朦胧的月影里带着点点尘灰。毛文博从一旁的书架上翻起书,借着一点月光,用手指指着字,给小孩念书听。
      晚上的光太暗,毛文博得凑得近点,有些词语池岁星又没听过,得看着字,配合起来才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乎两个小孩头挨在一起,毛文博把书放在膝盖上,近到池岁星都能感觉到毛文博呼出来的空气,带着点晚上洗漱的牙膏味。
      念了小半页,毛文博揉揉眼睛,“太暗了看着好累。”
      池岁星的小手电筒放在家里,毛文博合上书,催促小孩赶紧睡觉。他躺下身,扯过薄毯的一角盖在肚子上。池岁星依依不舍,随后被毛文博拉着胳膊躺下来。
      “还是不困。”他趴在毛文博身旁,而后者已经昏昏欲睡。
      毛文博被他吵得也睡不着,一只手捂在小孩嘴上,另一只搂着他肩膀,轻拍后背。虽然池岁星还是睡不着,他睁着眼,看见窗外的夜空平淡,星星闪烁。毛文博慢慢停手,池岁星偏头,又回到了刚睡下的样子。时间泛泛平平,小孩听见家里客厅的挂钟声响,告诉他现在该睡觉了。
      第二天毛文博起床,池岁星果不其然又睡得四仰八叉。放假习惯睡懒觉,池岁星被叫醒时还想赖会床。昨晚上睡得晚,小孩艰难起床,毛文博拉着他出门,“困的话拿完通知书再睡回笼觉。”
      池岁星反应过来,不觉紧张起来。暑假里,上学的路变得空空荡荡,对小孩来说一周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可以觉得这条上学的道路也变得陌生起来。今天起得早,领通知书也比平常上学时间晚,池岁星走路也慢了起来,摘花踏草,爬树上山。
      路旁有几颗无花果树,已经趋近成熟。小孩熟练爬上树,摘了两颗果子递给毛文博。
      “能吃吗。”毛文博问道。
      “能。”池岁星拍拍手上的灰尘,“以前我经常摘。”
      毛文博将信将疑,咬了一口却发现十分涩口。
      “没好。”他把手上的果子扔到一旁。
      池岁星吐吐舌头,“那下次再来。”
      等小孩走到学校,来到教室,班上的人已经快到齐了。班主任娄老师捧着通知书,一个小本子,记录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期末成绩。他念一个名字,下面被念到名字的学生便上来领回自己的通知书。每个上去领通知书的学生回到座位上后都不免被旁边的人询问考了多少分。池岁星打开自己的通知书,语文一百,数学九十九。娄老师通知完开学时间,发了两本暑假作业,一本语文,一本数学,便通知大家可以回家了。
      小孩跑到三楼打算告诉毛文博这个消息。池岁星走进教室,毛文博正拿着拖把,“你怎么上来了。”他问道。
      “我们可以回家了。”池岁星说。
      毛文博把自己的凳子踢到小孩旁边,“你先坐会儿,我们要做完清洁才能走。”
      池岁星坐在凳子上,好奇般观察毛文博的桌子。整洁无比,干净异常,与他自己那个充满黑渍、破洞的课桌比起来,天差地别。
      “哥哥,你这是新桌子吗。”池岁星问道。
      “嗯。”毛文博又把他和凳子推到一边,方便拖地。
      “哥哥,你猜我考了多少分。”小孩又问道。
      毛文博还真的一边做清洁一边思考,“有没有九十分。”
      “当然有!”池岁星因被小看而惊呼,“一百的九十九。”
      “棒棒的。”毛文博哄着小孩,把四周的地都拖完,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拖把是从公共厕所里拿来的,小学的教学楼没有厕所,只有学校外边设有公共厕所,水龙头、卫生角之类的东西自然也是没有。每次做清洁要拖地的话,只能从公共厕所把拖把拿到教室,用完后又放回去。
      池岁星帮毛文博拿好暑假作业和通知书,站在学校门口等毛文博把拖把放好后过来。他悄咪咪打开毛文博的通知书,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期末考试都是满分。心里对他的崇拜不免又加深一番。回家的路上小孩兴奋雀跃,前几天提心吊胆,生怕这次考得太差。
      毛文博走在路上,反问池岁星:“猜猜我多少分?”
      提前偷看过答案的小孩自然能答出来:“双百分!”
      毛文博惊讶道:“猜这么准。”
      “因为我知道哥哥很厉害。”小孩笑道。
      等小孩走回筒子楼,还在楼下闲聊打线的老人开口问小孩考了多少。池岁星说一百的九十九,大人们便惋惜,“怎么不是双百”。
      这时候池岁星便一把拉过毛文博,“我哥是!”
      回到家里,大人们还没下班,家里只有俩小孩。毛文博把两本作业放在桌上,一本有六十页,两本加起来一百二十多页,暑假六十天,每天都得写两页才够。池岁星的作业也差不多,毛文博把计划告诉他,一天写两页。小孩想也没想点头答应,可实际能不能完成,另当别论。
      “你睡觉吗。”毛文博问他。
      “午觉?”小孩看了眼时间,“还早呢。”
      “你早上不是困吗。”
      “现在不困。”池岁星把作业一收,伸了个懒腰,似乎今天暑假才正式开始。
      毛文博见他躺在床上,不免被逗笑,“我还以为你要出去耍。”
      “为什么。”池岁星问。
      “伸了懒腰结果躺床上了。”
      池岁星也纳闷,一想到有一个长长的假期,还有人陪自己,不免放松下来。一直玩到大中午,毛健全下班回家,带了两份盒饭。池岁星吵着要在毛健全家里吃,恰好文丽萍今天中午没空,小孩和毛文博同吃一份。
      昨晚没睡好,上午又早起,池岁星吃过饭后躺在床边,毛文博把他搂在怀里,脚边放着书,在他耳边细语。天高地远,窗外云絮依旧,远山环绕,筒子楼下的闲聊,和榕树上的蝉声回荡在耳廓。
      这是一九九四年的一个普通的午后。童年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向他告别。老旧的红砖水泥被阳光映得金黄,瓦片房屋破损,担心被风吹落,上面还压着几块转头,乡间路旁有小孩嬉戏走过。池岁星微微睁眼,金黄的太阳从窗边掠过。他似乎一觉睡了好久,只是寻常时光。金光刺眼,小孩举手便挡,似要抓住太阳。
      天色已晚,文丽萍知道小孩在对门家,毛健全本想留小孩在家吃饭,可文丽萍把池岁星叫回去,这些天毛文博在池家吃饭已是常态,好不容易毛健全在家一次,父子俩便没再去池家吃饭。
      池岁星闷闷不乐回屋,饭桌上一家三口,平常都是他和毛文博坐在一起,要是毛健全来了,便是他一人坐一方,俩小孩一方,池建国和文丽萍一方。平常池岁星还能两碗饭,或许今天心急去找毛文博,吃了个半饱,把碗洗完,便又跑到毛文博家里。刚吃过一半,毛文博端着碗,手里捏着筷子给小孩开门。
      “你这么快就吃完了。”毛文博问。
      “嗯。”池岁星点点头,衣服上还有刚才洗完的水渍。
      毛健全招呼小孩坐下,“吃饱了吗,要不再吃点。”
      “吃饱了,干爹。”池岁星坐在毛文博身边等他吃完,后者也心知肚明,吃饭的速度也不禁加快了许多。等毛文博吃完饭,毛健全见小孩心急,摆摆手把他吆喝出厨房,“带弟弟玩去吧。”他说。
      天边夕阳渐晚,倦鸟归巢。景星乡的河岸两旁,一边是正在轰隆作响的煤矿,另一边是已经罩在倦意下的院落。
      池岁星下楼,看见萧旭飞坐在他的书桌前,他看见小孩过来,眼光里才有了点神色。不过池岁星没敢靠近,因为萧家客厅正吵着架,萧大妈和萧父吵着架。两人用纯正的重渝话,粗俗污秽,毛文博站在一旁听见,便要把池岁星拉走。可小孩看着面无表情的萧旭飞,似乎这种事情发生过许多次,而他无动于衷,熟视无睹。
      走在田坎上,远处周家坝是不变的风景,整齐的土房,散落在山间的院落,聚在一起的龙门阵。池岁星心不在焉,脚下一松,差点扭到脚腕,摔倒在地。好在他平时和毛文博一起时总是拉着手,后者把小孩死死拉住,才避免摔倒。
      “怎么了。”毛文博问。
      池岁星一只手捂着肚子,“肚子疼。”
      毛文博帮他揉揉肚子,“吃饭太快了,下次记得细嚼慢咽。”
      “还疼吗?”他问道。
      “疼。”
      于是毛文博蹲下身,背对池岁星,“我背你走一段吧。”他说。
      小孩趴在哥哥背上,毛文博耳廓不仅能感受到蝉鸣晚风,还有小孩蹭在他耳边的轻声呼吸。背着他走了一段路,小孩肚子也不疼了,脚也不累了。
      今天领了通知书,考得好的自然有恃无恐,可考差的,大多被家长勒令在家学习,这几天不准再出门玩耍。于是平常在小孩眼里热闹的周家坝,如今只剩下无聊的大人们。
      池岁星看见周忠明家有人,是一个老头子,似是刚吃过饭,坐在前院休息。他壮着胆子上前询问:“爷爷,周忠明在家吗。”
      老爷子先一愣神,随后反应过来,“在,在家。”
      他仔细端详池岁星,随后回头朝家里大喊:“忠明,有朋友找你。”
      “诶,来了。”
      周忠明跑出门来,见是池岁星和毛文博,“你们怎么来了。”
      “今天周家坝没人。”池岁星说,“来找你玩。”
      周忠明邀请两人到家一坐,家中陈设虽然老旧,但干净整洁。周忠明没有房间,只是在客厅有一个小床,床边是一个比较高的床头柜,也当做他的书桌。家中的生活痕迹明显是没有周忠明的。
      池岁星见他书桌上放着暑假作业,且已经写了许多了。
      “不是今天才发作业吗”小孩惊讶。
      “嗯。”周忠明说,“我喜欢先把作业写完。”
      毛文博不免想到小孩之前跟他说过的传言,周忠明到底是不是被拐卖过来的。他看了眼家里,似乎没人,老爷爷还在前院休憩,于是毛文博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景星乡的。”
      周忠明想了想,“前几个月吧。”他苦笑着摇头。
      “我爸爸妈妈离婚了。”周忠明说,“都不要我,我就到外婆这边住了。”
      “原来你不是被拐过来的呀!”池岁星天真道。
      “嘘。”毛文博制止小孩。
      周忠明却觉得无关紧要,“没事。”
      天慢慢黑了下来,周忠明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听小孩讲着八卦。周立言曾经在课堂上没憋住拉裤子里了,黄义家是煤矿上的高官,张浩之前做清洁的时候把撮箕弄坏了。周家坝慢慢安静下来,毛文博一看时间不早,与周忠明告别。他拉着小孩的手,见池岁星捂着肚子。
      “饿了?”毛文博细致入微。
      “嗯。”池岁星说。
      “让你晚饭多吃点。”毛文博摸一摸衣兜,从里面找出了点零花钱,去小卖部买了小面包。小孩手里拿着面包,另一只手拉着毛文博,又从田坎上走回筒子楼。
      是夜,毛文博带着几本书到池岁星家里。前些天都在毛文博家里睡,虽然池岁星并不介意,可文丽萍今天还是让小孩在家睡。这下毛文博又觉得无聊,于是带着书和游戏机来找小孩。池岁星睡了一个下午,晚上自然是不困,文丽萍叮嘱小孩记得早睡,便和池建国关了灯。池岁星的房间有小手电,两个小孩打着手电筒看书,不知不觉,筒子楼灯火阑珊,渐渐变得低沉。
      夜莺低吟浅唱,夏蝉奋力高吭,夏夜之中,再无其他声响。毛文博揉揉眼睛,不觉困意袭来,偏头看见窗户一道黑影,被吓得倒仰几下。池岁星把手电筒接过,沿着窗棂照过去,正是萧旭飞。
      “萧哥,怎么了。”池岁星问。
      萧旭飞张了张嘴,像是哑口无言,却还是开口言说:“星星,我准备离家出走了。”
      池岁星听着耳里这个陌生词汇,月光皎洁铺满走廊路面,反照出萧旭飞脸上的泪光。
      “帮我跟雍哥说一声。”萧旭飞轻声细语,“四楼我就不上去了。”
      小孩不知该怎么说,求助般看向毛文博。毛文博把兜里剩下的五块零花钱都拿出来递给萧旭飞,可被后者回绝。
      池岁星最后看着他,像是挽留像是告别。那时的他断然不曾想到,这是他与萧旭飞见过的最后一面。
      小孩关掉手电筒,月光似盐般洒在萧旭飞身上,那道黑影沿着空旷的走廊过道,一直走向楼梯口。池岁星趴在窗棂上,直到他望不见萧旭飞。他担心又害怕,于是跟毛文博一起,静悄悄地走到屋外走廊上,看见萧旭飞一直往外走,走出筒子楼。直到尽头。
      月光轻飘飘的,似乎绕在身上,催促他们回家。
      毛文博见小孩伤心,安慰他说萧旭飞会回来的。
      池岁星曾听闻谁家孩子曾离家出走,被抓回来之后一顿打,那曾是池建国用来吓唬小孩,让他不要乱跑的。如今被小孩联想到萧旭飞身上,他希望萧旭飞可以不用回来,轻声道别后,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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