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叫西风

　　此事很快传回了皇城。
　　残荷轩中，沈待霜还在忙活那面百寿图，那些寿字是望潭一个个替她搜集抄录下来的，送来厚厚一沓子纸，她照着日以继夜地绣上红布，有时撑不住任妧就顶上绣上几笔，倒也完成了大半，到寿宴那日必定能完成。
　　几个宫女都围坐着帮捋各色绣线，这工序又重复又无聊，因为平日里看着沈待霜平和，所以也敢在她面前说起此事来，听说那些闹事的争打，冲进施粥棚里，险些伤了太子，但是穆监替太子挡住了，也是受了小伤。
　　沈待霜才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吴县的灾民这样大胆，连太子也敢招惹？”
　　知秋将一束线放进篮中，抬头回沈待霜的话：“不是灾民呢，公主，六皇子聪慧过人，用在粥米中加苦菜的法子试探，那些人不是饥寒交迫，得了粥又难以下咽，轻易就瞧出来了端倪，也就煽动不起来旁人。”
　　落月悄声说：“大臣们都说，六皇子虽比太子年纪小，遇事倒更镇定机警呢。”
　　知秋忙将一根手指在嘴前晃晃：“你不要命了，说出这话来。”
　　沈待霜听着她们说话，神思渐渐游离出去，自言自语道：“良心之内，分寸之外，争一争也无妨，谁规定一生下来就看到头了，规定谁是刀俎，谁是鱼肉，有野心不是坏事。”
　　“公主说什么？”
　　沈待霜没有回答，仍然在细细思量，任妧什么时候站在了跟前都不知道，她伸手阻拦住了沈待霜拿针往自己手上戳的举动，沈待霜吓了一跳，抬头冲她讪笑。
　　任妧伸出手指戳下她的脑袋。
　　第二日是皇太后寿辰日，在宴会上众人都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献上去，琳琅满目。沈君文送了幅松鹤延年的画，着色落笔都十分闲雅，松树苍翠，鹤如欲飞，一派吉祥。沈君彻则送了一支凤蝠玉如意，色泽白润，雕刻精美的凤凰，栩栩如生，看上去十分名贵。传闻中安颐让舅舅郑尧寻来的东海明珠果然华美，连太后也啧啧称奇，其余年纪小的多由妃嫔献礼贺寿，沈待霜把那幅万寿图交差一样递给太后身边的程公公，与几个孙辈一人领了太后给的一袋子的金豆子。
　　寿宴上太后问起施粥之事，了解前因后果，与皇帝叹道：“哀家深宫老妇，生辰过一日便丢一日，与天下民心相比何足挂齿，如今六皇子想出这样积德积寿的主意，哀家也安心不少，皇帝可要好好嘉奖他呀。”
　　沈待霜心中为沈君佑喜悦，不免得偷偷低头笑起来，抬头却对上安颐怨恨的眼神，只得拉下脸吃菜。
　　寿宴结束后，沈待霜在殿外就迫不及待打开太后赏的一袋子金豆，颠了颠递给任妧看，任妧笑看着四周让她好好收着，身后有人用嗤笑的语气说道：“果然寒酸。”
　　沈待霜不看也知道是谁，拍拍任妧的胳膊示意她走，却被安颐快步走来拦住去路：“你听不见我说话吗？真是没有教养，和沈君佑一样，有娘生没娘养，都是黑心肝的东西。”
　　沈待霜本来不想理她，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烦请你积点口德。”
　　安颐看见沈待霜薄怒，满意地勾着唇，漫不经心垂下眼眸：“我哪一句说错了，你们就是没有教养，才会如此下作。”
　　沈待霜不顾任妧担忧的眼神：“有娘生没娘养？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小佑没有娘亲教养，是拜谁所赐？”
　　安颐皱着眉头：“你少血口喷人！”
　　“你还是知道我在说谁。沈如意，我没有因为云贵妃的缘故迁怒你和沈君稷，我没有把账算在你们头上，你应该知足。”
　　安颐咬着下唇：“少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沈君佑给稷儿使绊子，难不成少了你的示意，你以为你们用这样下作的手段能威胁到稷儿？”
　　“你说话要有凭证！”
　　“无需凭证，我只拉着你去父皇面前分说明白，看你们是如何明着给笑脸，暗中递刀子的！”安颐说着便要拉扯沈待霜的轮椅，任妧慌张伸手护住沈待霜，脸上挨了安颐一个响亮的巴掌，看她不撒手还要再打，却被人死死抓住了手臂，安颐以别扭的姿势站立，直到望潭轻轻将她推开，一旁看了许久戏的沈君彻见此景冲过来扶住安颐。
　　安颐怒不可遏：“望潭！你敢推本公主？”
　　望潭站在沈待霜面前，眼神如同碎裂的寒冰，他极少如此咄咄逼人，一字一顿道：“冒犯公主实非望潭所愿，只是安颐公主如真有所疑虑，要在陛下面前分说这件事情，还该追溯早些，追溯前因后果，宜妃娘娘如何暴毙，腹中胎儿如何死去，沈君佑非皇室血脉之谣言，是谁借此逼死淑妃，桩桩件件，都要分说明白。”
　　沈待霜着急地看任妧脸上的红印，小心翼翼地拿手去摸，任妧朝她摇摇头，沈待霜的眼睛一点点红了。
　　望潭正与安颐对峙着，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拉住，沈待霜从他的庇护里闯出来，看着因为望潭的一番话怔愣的安颐。
　　“如果我还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沈待霜，我一定拼出性命来向你们要个公道。你要庆幸，我现在有了牵挂的人，我惜命了，一日没有证据，我就一日把公道交给报应，为了你母妃和弟弟的福运长久，你最好不要想着伤害他们。”
　　望潭反手握住沈待霜的手，眼睛里寒冰消融，只是依旧成护卫的姿势，将身子面对安颐。
　　安颐要上前，却被沈君彻拉了一把：“你敢怎样！”
　　“你可以试试看我会怎么样。”
　　回到了残荷轩，沈待霜又恢复了平日那样温和高兴的样子，笑意盈盈地和任妧说着经过今天这么一吓，安颐铁定十天半个月反应不过来。
　　她举着望潭送来的药膏，伸出素白纤细的手，细细柔柔地给任妧揉在面颊上。
　　沈君佑本来快回来了，他给沈待霜寄来了封信，说此行心中颇多感慨，沿路见天灾人祸使得民生凄苦，想要多留几日体察民情。信封里夹了一支快要失色的花，依稀辨得是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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