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不是继承人

　　“喜欢”这个词，在新纪元一文不值。

　　被旧时代赋予了热烈意义的两个字，并不能帮助新人类在越发严苛的环境下生存，更不能击退潜藏在暗处的X星敌人。

　　在今天，利益远高于喜欢。

　　顾舟懂这些道理，但在听到那句“我喜欢你”，在和李尾单纯热烈的双眼对视时，她的心脏还是难以抑制地加速了跳动的频率。

　　不得不说，这两个字虽然陈旧，但非常优美。

　　很快，顾舟冷静下来。众所周知，心跳加速只是在特殊情境下产生出的生理反应，说明不了什么。

　　“谢谢。”在飞行器着陆的轰鸣声里，顾舟从容得体地回应道。

　　李尾的表情有点吃惊，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荡。

　　舱门拉开，顾舟抓住扶手，回头向他笑笑：“走了，好好赚钱还我。”

　　“我会的！”李尾语气热切坚定。

　　真是个奇怪的人。顾舟想着，埋头走下舷梯，却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连忙回过头，果然李尾就跟在身后。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是得赶回去向李广泰负荆请罪滑跪道歉，估计免不了一顿罚，丢工作都是轻的，不过在这之前——”

　　李尾絮絮说着，来到山坡上弯下腰，折了几根野草攥在手里，语气开朗地对顾舟说道：“我先带一把祝余草回去，可以吗？”

　　顾舟不明白他的意图，没说话。

　　他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把草：“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看它。”

　　神经病。顾舟无语，催促他：“不送了。”

　　李尾依旧开开心心的，他走上舷梯，转身在风里夸张地向她挥手：“再见！我会想你的！”

　　***

　　刚离开飞行器，智人系统就再次启动了。

　　顾舟第一时间查看了她的银行账户，果然如李尾所说，账户里并没有昨天下午入账的一百万，的确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回想起昨天早上的那起车祸，大概也是李尾通过智人系统发出的电波篡改了朱厌的记忆。

　　第一次，顾舟对这套从出生以来就植入体内的辅助系统产生了怀疑。

　　她试着强行关掉系统，系统却再次重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

　　再过几天，到4月1号，她的智人系统包年服务就要到期了，再续上一年需要花费大约一万元，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其实只是个洒洒水的小数字，大家只会觉得用小钱买到了方便。但顾舟却开始犹豫，拿出这笔钱，她本就紧巴巴的生活会变得更加紧张，更可怕的是，形影不离的系统会让她产生出一种时刻被操控的恐惧感。

　　很显然，它并没有宣传得那么安全可靠。

　　可是脑机芯片从出生就植入了体内，好像从没听说过有谁想要卸掉它。顾舟越想越觉得不安，总之，这件事情她并不打算稀里糊涂地略过。

　　推门走进老宅，经过餐厅时眼前黑影一晃，顾舟差点以为家里进了贼。

　　桌上的碗碟早已被收拾干净，穿着黑色睡袍的长发男子正抱着双臂趴在桌边，他循着顾舟的脚步声转过脸，微微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原来是那位从古代来的室友。

　　看到时序，顾舟的脑中立刻闪过了另一张脸。她当即有点恍惚，却又警惕思绪被智人系统所监控，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人的身上。

　　顾舟简短寒暄：“我回来了！”

　　时序立刻起身，目光一路跟随着她。

　　“你不会在这里睡了一晚上吧？”顾舟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袋能量奶昔当早餐，回头问他，“怎么不去卧室？”

　　时序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啊，对了。”顾舟拧开盖子，语气飞快地对时序说，“上午我还要出去办事，而且，今后都会有持续的工作要外出，所以，你一个在家，不用太......嗯，紧张。”

　　时序点点头，大概是听懂了。

　　顾舟想了想，开诚布公地继续说道：“还有，我们合住在一间屋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是一人睡一间房那么简单，我想，我们需要把生活中的一些习惯和细节梳理一下，一起制订一个完整的合住细则。等我晚上回来我们再详细聊，好吗？”

　　时序似懂非懂，点头说：“你晚上回来。”

　　好吧。顾舟无语。他们看问题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

　　冲了个澡，又在智人系统的辅助下强行睡了一个小时，上午九点，顾舟再次出门。

　　今天是3月22号，顾舟打算在今天安葬顾海心。

　　两天前，她在鲸落镇警局签字认尸，后事委托给了当地的一家殡葬公司。按照流程，昨天完成火化，今早就可以去取骨灰了。

　　顾海心的骨灰被放置在一只小小的黑瓷罐子里，由机器人送到顾舟手上。比她想象中要轻很多。

　　结清费用后离开殡葬公司，她带着骨灰罐去了最近的海滩。

　　打开盖子，手一扬，顾海心就洋洋洒洒地随风飘进了大海。

　　顾家女人永远只专注生前，后事无需特意操办，一代一代都效仿顾来儿葬于大海的方式。

　　这时，眼前的海面渐渐暗沉，很远的地方似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顾舟抬头看向人工天穹，好像就要下雨了。

　　她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双手插在兜里，正要转身准备离开。

　　“顾舟！”身后突然有人远远在叫她。

　　回头看去，一行人正沿着海岸线向她走来，打头的正是穿着巡查队制服的朱厌。

　　顾舟挥手回应，停下脚步等他走近。快步走来的朱厌一脸疑惑：“你怎么跑到黑鲨角这边来了？”

　　黑鲨角？好像是月沉岛南端的一个地名，据说这里礁石险峻，风浪巨大。

　　“刚刚送了顾海心最后一程。”顾舟说着，向他晃晃手里的空罐子。

　　朱厌看着骨灰罐，表情明显有些不太自然。他微微蹙眉，低头盯着罐子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脸看向海面。

　　“海葬。”他喃喃说，“难怪天突然变阴沉了。”

　　“嗯？”

　　顾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据说含恨而死的人在进行海葬时，会使平静的大海突然波涛汹涌，人死得越惨，潮汐和巨浪就会越猛烈。”

　　朱厌凝视着阴沉的大海，语气比天气更阴沉，似乎还带着些若有若无，难以遏制的激动。

　　顾舟突然想起了传说中仇恨顾家的朱家人。

　　顾海心本就成谜的死因再次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可是顾舟并太不关心。

　　“没听说过欸。”她摆出一脸的茫然看向朱厌，“我听说的版本是，冤死的人会变成厉鬼，生生世世追着害过她的人。”

　　“都什么时代了，现在已经不兴鬼神一说。”朱厌回过神，尴尬地笑了。

　　顾舟看着他的笑容，随口问道：“顾海心生前树敌多么？”

　　“嗯？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朱厌的表情明显滞了一下，顾舟也不动声色地笑笑，视线移动到不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几名巡查队员，突然愣住了。

　　先前缺失两名队员的第三小队如今已经人员齐整，补充进来的两个面孔顾舟并不陌生，正是她在昨天下午的选拔考核中遇到过的一男一女。

　　脑袋里“嗡”的一声，顾舟有点懵。

　　没记错的话，小个子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曾在模拟对战时被她一招虚晃撞上了柱子，最后嗷嗷叫着被救护车狼狈带走，而那个高个子短发女子，脸冷冷的，身手也不错，但却是最早掉入他们故意设下的陷阱被判违规出局的。

　　顾舟没记错的话，明明只有她本人通过了考核。

　　恍惚间，她甚至以为昨天选拔考核的记忆也被李尾给故意篡改掉了。

　　而眼前正走来的二人分明穿着巡查队的制服，眼镜男见到顾舟，立刻推推眼镜，语带尖酸地向她寒暄道：“哎呀！这不是昨天的那个第一名么？奇怪了，你那么出类拔萃，怎么没接到入职通知啊？”

　　走在他身后的年轻女子耷拉着嘴角垂下头，好像并不想加入嘲讽，但也没打算制止队友。

　　朱厌嗅到了不友善的紧张空气，于是支开四个队员去附近巡查，小声对顾舟说：“昨天的选拔结果，我也是今早见他们来队里报道时才知道的。”

　　“为什么？”顾舟很委屈，“明明只有我通过了！”

　　海面上的狂风卷着巨浪，恶意满满地拍打着黑鲨角的层层礁石，此时此刻的委屈，甚至比昨晚被白白骗去出生入死还要令人难受。

　　这纯属不公平。

　　朱厌被她的反问搞得有点无措，只得走近拍拍她的肩安慰：“我也没料到你会落选。不过，巡查队人员的选拔，考核测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们还会根据许许多多的其它因素综合考量。”

　　“还有什么要考量的？”顾舟不服，“去年秋天毕业时，我参加总部的特别行动队选拔，也是靠实打实的第一名入选的！”

　　朱厌看着她愤愤不平的表情，苦笑着坦言：“哎，越是像鲸落镇这样的小地方，影响选拔结果的因素就越复杂——比如，家庭背景，那个短发的女孩子，她父亲是政府高官，另外那个小伙子，他家上周刚给我们警局提供了一大笔赞助费。”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像是故意避着顾舟，连忙转头看向了阴沉的海面。

　　顾舟如石化般愣在原地。

　　从小到大，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不公平。

　　记忆模糊的幼年，古灵精怪的姐姐夺去了妈妈所有的爱，在大灾难后，她辗转被带去了首府的孤儿院，在人们的嘲笑和蔑视中独自长大，她咬着牙，靠日复一日的努力，自我塑造出坚毅果敢的个性，在发誓把自己献给保卫地球的宏大事业后，又在EDDC苦练出一身本领。三天前的夜里，本以为终于迎来了生活的转机，现实却给了她一记接一记的重击。

　　更讽刺的是，现在的她没有钱，没有背景，没有工作，没有家人......却是曾经富可敌国的顾家唯一继承人。

　　继承人，呵呵。

　　这三个字对顾舟来说，曾经充满了无限的惊喜和诱惑，现在想想，真的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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