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个白眼狼

　　苏府内，临水而建的小榭。
　　碧玉般的湖中，三两尾鲤鱼游动得没有丝毫阻力。

　　苏玥趴在栏杆边，百无聊赖地往湖里扔面团。

　　米粒大的面团，激起水中泛起层层涟漪，一个接一个缓缓绽开。
　　鱼儿不承她的情，依旧随意游着，不为所动。

　　少女乌黑瞳仁里满是愁绪。
　　她扔完手里的面团子，重重叹了口气，反过来整个腰倒在栏杆上，脑向后仰。

　　她要做些什么才能把宋洵从牢里救出来？

　　这水榭是平时宋洵最喜欢来的地方，在苏府很偏的地方。
　　平时这里四周翠竹掩映，幽静无比。

　　她受不了这么安静的地方，也根本坐不住。
　　腾地从美人靠上起来。

　　要不去问问陆衍试试？
　　那个人貌似懂得很多，有着和他俊秀外貌不符的阅历和稳重。

　　东厢宅院中。
　　一树梨花，洁白如玉，花瓣随风纷飞，落得满院清香。

　　树旁的四檐亭下，陆衍还在翻着那本泛皱的《大宋宣和遗事》。
　　眼前的石凳上落了个人影，他捻动书页的指尖仍未停下，似是看得津津有味。

　　屁股下的石凳子都要捂热了，苏玥不信陆衍看不见她。
　　她托着下巴，手肘支在石桌上，静静望着陆衍看书的侧脸。

　　他不说话的时候，的确俊美无涛，那画本子里用来能吸引大家闺秀的男子模样，大概全可以用在他身上。
　　气宇轩昂，面若冠玉，眼如深潭，唇若涂脂……

　　唯独没有平易近人，风度翩翩，他身上无时不透着一股疏离，冷厉的气息。
　　毕竟他可是她初见面时，就杀了四个人的少年郎。

　　苏玥轻咬下唇，凝视他的目光灼灼，书册挡住了他的眼睛。
　　对了，万一宋洵真出了什么事，可以请他去牢里把宋洵抢出来。
　　反正他无家可归，到时候再叫爹给他一大笔钱，打发他出去逃命。

　　挡住她视线的书本就这么被移开了，顿时对上了他狭长微眯的黑眸，他眼眸深邃仿佛能透过眼睛看清自己想了什么。
　　苏玥脑子闪过一个激灵，眼睫一颤，后背绷紧，。

　　他的眼眸似是有漩涡在内，蛊惑着她，可以轻易读出她脑子里的念头。

　　“看够了没有？”他声音沉稳，带着起到好处的疏离。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被冒犯到了。
　　苏玥一怔，微微摇头，让他出主意的话也就萦绕在嘴巴里，迟迟说不出口。

　　书脊被掷在石桌上，砸出一声轻响。
　　陆衍扶额支在石桌上，姿态闲散地瞥了她一眼，两人相对坐着，一高一矮对视。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这下轮到苏玥不满了，被他的眼神盯着，耳后滚烫到下巴，全身都有点发毛。

　　陆衍冷哼了一声，平平地移开视线，转眼看向别处，他漫不经心道：“就许你偷偷看我？”

　　黛眉微微一簇，苏玥振振有词找补道：“本小姐是觉得你生得不错，这才多看两眼，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陆衍拧眉轻嗤了声，“哦？那我还要感谢你夸我。“
　　他能猜出她的来意，但也迟迟不明说，就想看她是怎么个反应。

　　苏玥抬眸，大言不惭地点头。
　　她思忖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你说我是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闻言，陆衍回头深望了她一眼。
　　今日她规规矩矩地扎着双髻，长发如柔顺的绸缎坠在腰后，些许墨色发丝散在脸颊脸侧，衬得小脸粉雕玉琢的。
　　难得见这么她乖巧伶俐。

　　只是那双扑闪的眼睛，眼圈发红，眼下青色是过于疲惫的标志，眼皮肿得挤压着显得眼眶微微凹陷了下去。

　　他目不斜视得朝着前方点了点下巴。

　　她又道：“那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苏玥就等着他点头。

　　得，陆衍蓦地笑了。
　　“可以啊，在下这条命，你取了便是。“

　　“不不不，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能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苏玥辩解道，说到小忙的时候，格外心虚。

　　陆衍轻轻摇头，面上不赞同的样子。
　　“既是性命之恩，我只有以命相抵才能等价，其他我是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只想你能想想办法，有什么办法能把宋洵从牢里弄出来。”
　　苏玥一口气和盘托出，说完不敢去看他，垂眼看着石桌上的凹痕。

　　陆衍垂下眼皮，眼底暗色被隐藏在长睫下。
　　他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我一人进出牢房其实不是不可，关键是如何带着那没有任何武功的书生。”
　　“他也是身高体长的，可不是什么能随意出牢房栅栏会缩骨功的人。”

　　苏玥紧抿双唇，秀眉蹙得更深。
　　她知道这个要求过于为难他了。

　　“那你能想想什么别的法子吗？”
　　苏玥有点自暴自弃，双手趴在桌上，侧脸贴在桌面，凹凸不平的石桌表面清凉，降下了点脸上的灼热。

　　双手分开两侧，趴在石桌上。
　　心脏处咚咚地跳着，贴着桌沿。

　　她侧过脸，视线无意间撞上了陆衍，他正垂眼凝目望着她。

　　隔了很久，他沉沉说道：“办法倒是有，到时那知府自会放了宋洵。”

　　“什么办法？”
　　苏玥蓦地直起身，直直地望着他。

　　“那就是李桢元自己醒过来。”

　　苏玥听完又泄了气，复又趴到了石桌上，这次双眸紧闭。
　　心下腹诽，这不是废话吗。

　　“要不你去牢里，哪个狱卒敢挡你，你就用剑威胁他们，直到把宋洵带出来。这样的方法是不是很直接，很干脆。”

　　听完她说的，陆衍喉咙溢出笑声，似是听到什么开心的事。

　　笑吧笑吧，苏玥明白自己说得很离谱。
　　可宋洵就这么被关着，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也想不出营救他的办法。
　　她胸口一沉，轻轻叹了口气。

　　“可为什么李知府会派人带走宋洵，你就不想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么？万一那李桢元的病真和宋洵有关，你……”
　　陆衍的话还没讲完，苏玥就急打断道：“谁管那浪荡子的死活，我只要宋洵平平安安的。”

　　他们果真是两情相悦。

　　陆衍眸光转暗，眼下的兴味消散殆尽。
　　“你不信我，大可以去问你那宋洵哥哥，李桢元为什么会晕倒不醒，看他如何回答你。”
　　他悠悠开口，声音清冷低沉，带着点凉薄疏离。

　　那晚宋洵给李桢元的丹药中，必有乾坤。
　　李桢元很瘦，空有骨架，却又有惊人之力，这本就反常，引人怀疑。

　　其实不用陆衍开口，苏玥也是准备去探视宋洵的。
　　宋洵被带走的三天后，苏玥携了一个也很关心宋洵情况的小厮，两人一同去了知府衙门。

　　衙门后院的牢房，外面墙壁潮湿，附着青苔，几乎斑驳脱落，墙角的蜘蛛结网也无人打扫。
　　远远走来就能闻到一股腐朽发臭的气味，而且越靠近气味就越浓郁。

　　苏玥皱着鼻子，指尖在鼻下挡住鼻孔又放开，确认了这味道是从牢房那传来的。

　　宋洵这几天就是住在这等鬼地方么？
　　比家里小厮住的地方都不如。
　　甚至比马厩的味道还要难闻。

　　身后的小厮倒对这气味不敏感，在苏玥身后勾着脖子往前面牢房的情况。
　　他挎着篮子，上盖了一层蓝布，内里装了些厨房做的点心吃食。

　　“站住，干什么来的？”门口看守的狱卒厉声道。
　　他带着黑色高帽，外貌五大三粗，抬起的刀鞘的手背皮肤粗糙，身上的黑色官服发旧发白。

　　苏玥紧皱眉心，叉着腰，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有气势。
　　只是身后的小厮是个胆子小的，本来勾着的脖子被狱卒大喝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寒噤，躲在苏玥身后。

　　“我是来看望一个关押的犯人的。”苏玥沉住气道。

　　她刚刚从衙门进来，那师爷温和儒雅。
　　她问什么，他都一一耐心作答，并为她指明了牢房的方向。
　　怎么到了牢房这，一个小小的狱卒却凶神恶煞的。

　　“谁放你进来的啊。”狱卒的声音粗犷，又吊着嗓子，音调上扬。
　　他握着刀，双手横在胸前，也不看她，抬望着上空。

　　好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似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苏玥眨了眨眼，掉头和身后的小厮对了一眼。
　　“你们师爷让我进来的。”
　　“怎么?连你顶头上司的意思都敢忤逆？”

　　狱卒扯开嗓子，扬声大笑。
　　浑厚的笑声持续了片刻。

　　苏玥眯着眼睛，他笑得也忒目中无人了吧。
　　她回头和小厮嘀咕了一句：“他怎么回事？”小厮低眉摇摇头。

　　狱卒笑完后对着侧面“呸”了一声。
　　“他算个屁的上司，他只管审案记卷宗，这刑名看押犯人的事儿可跟他无任何关系！”

　　苏玥只道师爷人随和，她见宋洵一面定也是容易的，却没想到见他一面中间居然有那么多曲折。

　　“那我要怎么才能进去看望？”她问得直截了当。

　　狱卒这才看了她一眼，而且是那种审视地斜了她一眼。
　　这姑娘说话也太干脆了，这种要闭嘴谈的事，居然就这么被摆到明面上。

　　他也不作声，一动不动站在牢房大门中间，如大门口两边笨重硕大的石狮子般。
　　他仍是双手横在胸前，双眼望着上空。

　　他怎么回事，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苏玥急得攥紧手心，后面的小厮扯了扯她得衣袖，把她拉到离牢门远了点的地方。

　　“他应该是想要些好处。”小厮捂着嘴低声道，一边小心打量苏玥的脸色。

　　“好处？”

　　“就是给他些银子，当作过路费。”小厮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苏玥听后眉心拧得更紧。

　　她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她爹可是在京城当过大官的人。
　　这安阳戴头识脸的谁不认识她？
　　今日岂能叫一个小小的狱卒要挟她了去。

　　望苏玥的面色很是不虞，小厮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发话。
　　她是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不需要看人眼色，自然也就不懂这些人情世故。

　　“他要是和颜悦色，问我讨要些银钱，我大发慈悲，必然会给他些。”
　　“可他颐指气使的模样，欺人太甚，连跟我都能说出如此猖狂的话，那跟其他人还不是要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苏玥只觉怒气填胸，郁郁不得疏解。
　　如果她的杆棒还在，她定然会跟这不长眼的黑熊精似的家伙打上几个回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小姐。”
　　小厮好言好语劝道：“咱们不是还要求他办事不成，宋洵少爷被关在牢里，指不定还要那狱卒照拂他，万一惹怒那狱卒，他把气撒在少爷身上……”

　　话说到这份上，小厮继续看苏玥的脸色。

　　苏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沉下去。
　　思来想去，觉得这小厮说得甚是有理，但她还是憋不下这口气。

　　最终苏玥还是拿了十两银子，让小厮递给那狱卒。

　　小厮笑着脸，点头哈腰地把钱送给狱卒，狱卒不动声色接过。

　　接着狱卒坐在门口的案前，掏出了卷宗，看着上面的名单。
　　他其实根本认不得字，他高声问道：“你们要来看谁啊？”

　　小厮识得宋洵两个字，眼尖在本子上看到了这两个字。
　　他又怕说错话，遂只是在本子上用手指出宋洵的名字。

　　狱卒气上心头，以为这小厮是故意嘲笑他不认字。
　　他一下就爆了粗：“他妈的，我他妈问你话，你就出声，懂不懂规矩！”

　　小厮见他无故发怒，只得弯腰陪笑脸。
　　苏玥冷冷站在一旁早看不下去了，扯过小厮把他挡在身后。

　　“他叫宋洵。”她冷冷道。

　　“什么？怎么是这个人？”狱卒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真实的反应。

　　“你什么意思？”苏玥听他声音惊讶，以为他收了钱又要反悔。

　　“这人你们不能见。”狱卒声音高昂。

　　苏玥咬着牙，握拳“啪”的一声砸在桌案上，好大的力道，桌上竹筒内的笔震得散落，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不能见你还收钱？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把我当猴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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