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寻他需得娇生惯养

　　紫宸宫。

　　“陛下，北疆急报。”小允子捧着太子殿下加急派人送来的信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面色青黑的帝王。

　　自殿下去北疆之后，陛下似乎同公公闹了变扭，整日里阴沉着脸，吓得紫宸宫人大气也不敢喘。

　　如今殿下传来消息，相必是北疆之事有了进展，陛下说不得龙心大悦便同公公和好了。

　　乾元帝放下手中的狼毫，用眼神示意小允子把信呈上来，对方忙不迭把手中的秘信递上乾元帝的御案。

　　只看一眼，乾元帝的眉头便紧锁，他略略思忖后起身捏着手中的信大步流星地出了紫宸宫。

　　殿外的宫人齐齐俯身行礼，待乾元帝匆匆离去才敢小心地去看那道威严挺拔的背影。

　　陛下积威甚重，寻常宫人见了无不瑟瑟发抖，这紫宸宫满打满算也仅有曲公公一人不在乎帝王喜怒。

　　乾元帝放缓了脚步进入寝宫，一眼便望见曲年立在殿前，他正仰头盯着廊下悬挂的金丝鸟笼。

　　那里头豢养了一只虎皮鹦鹉。

　　小允子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抬眼碰见帝王眼中痴念不由得有些心惊，陛下同公公的关系他可是心知肚明。

　　可公公素来冷淡，任陛下万般讨好也始终不肯给个好脸，如今只盼着切莫如上回那般。

　　小允子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主仆俩，正要开声提醒却被乾元帝瞪了一眼，当即便白着脸闭紧嘴。

　　公公不怕陛下，他可是怕的紧，还是小命要紧。

　　乾元帝悄悄在一根梁柱旁站定，粗壮的柱身恰如其分地将他的身躯完全遮掩盖住。

　　他视线紧锁住背对他的曲年，瞧见他消瘦的身形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懊恼，暗暗后悔自己近日的冷待。

　　可不过一会儿，乾元帝瞧着瞧着又不大高兴了，陷落在阳光里的青年芝兰玉树，一如当年他初遇时那般惊艳。

　　可周身围绕的孤寂与哀伤令他心惊，似是勉强支撑的琉璃摆件，稍稍一碰便立刻变得粉碎。

　　乾元帝知晓当年若不是卑鄙地用萧策这个曲年唯一在乎的外甥威胁他，曲年定会以死相拼。

　　想到这里，乾元帝眼中的执拗一闪而过，他做不到放弃曲年，十几年前如此，十年后依然不曾改变。

　　曲年定定地瞧了会儿那金丝鸟笼，里头的鹦鹉像极了他，而那只精致的鸟笼便是这深宫。

　　他忽然淡淡开口：“小喜子，你说这宫里好还是不好？”

　　被点了名的小喜子挠了挠头，敦厚的脸上露出一抹憨笑，他生就老实本分，不知道转弯。

　　虽然不明白公公为何会问他这般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奴才觉得宫里好。”

　　至少在这里，他不会饿肚子，也不会被旁的小混混欺负，而且公公待他很好，不像宫里旁的娘娘那样，动不动就打骂责罚。

　　躲在梁柱后的乾元帝闻言勾唇给了那小太监一眼，是个讨巧儿的，会说话。

　　那头曲年却是苦涩一笑，清冷眼中略过一丝黯然，“应愁晚泊喧卑地，吹入沧溟始自由。”

　　不远处的小喜子闻言皱了皱眉头，他听不大懂公公的话，不过却直觉此时的曲年有些难过。

　　他急头白脸地在脑中搜寻了许久，想要安慰偏又嘴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抓耳挠腮地立在原地。

　　小允子却是听得心头一跳，他赶忙扭脸去看帝王，乾元帝面色如常，可周身散发的恐怖气息却如一颗惊雷一般，时刻

　　乾元帝将曲年的话听得清楚，他垂眸望了眼手中捏着的信，转身一言不发地出了宫门。

　　小允子慌忙喊了一句：“陛下。”

　　此时，里头的主仆二人方才惊觉，曲年猝然回头撞上那一抹匆忙离去的玄色背影。

　　“哎哟公公。”小允子愁眉苦脸地望着垂眸淡然的曲年，“您方才说的话陛下在后头悉数听见了。”

　　原本他还指望借着太子殿下的书信让陛下高兴高兴，陛下一高兴，底下的人可不就好过了嘛。

　　如今来了一回骄阳殿，两位主子这是又得冷战上十天半个月，他们这些底下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想到这里，小允子的脸便垮得更厉害了，小喜子听见却是不高兴了，他板着脸没好气道：“公公又不知陛下也在骄阳殿。”

　　小允子暗暗翻了白眼，他倒是想提醒，可陛下不许呀，他能怎么办？！

　　曲年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颤了颤，他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只下抿的唇线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小允子心眼多，一眼便瞧出来曲年并非铁石心肠，也知晓他同乾元帝的过去，如今不免有些同情。

　　于是叹口气劝道：“当年之事陛下是过了些，可公公想想，这世上便是情投意合之人想要长相守也是极为难得的。”

　　“陛下数十年如一日地守着公公，足可见其真心，况且奴才并不信公公是那等铁石心肠之人。”

　　他说罢便拱手告辞，迈步去追独自生闷气的乾元帝。

　　曲年心中自然也不好受，他微垂着眸子，将眼中酸涩尽数藏在那纤长的睫毛之下。

　　“公公——”

　　小喜子想要安慰他，却被他语气艰涩地打断：“勿要跟着，我身子有些不爽利，进殿歇一歇。你去问问太子的消息，得了再回来。”

　　小喜子点点头，“奴才晓得了。”

　　打发走小喜子侯后，曲年跌跌撞撞地走进骄阳殿，方一靠近床榻便浑身无力地跌坐其上，眼中留下两行清泪。

　　他自是知晓乾元帝的心思，若是对方真心实意同他表明便也罢了，偏偏用了最为不堪的手段。

　　那时的曲年不过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天生好样貌，又文采斐然，自然成了京城人人追捧的对象。

　　一日曲皇后派人来请家眷入宫，他便随同父母一道去看望许久不见的姐姐，可偏偏运气不佳撞上了乾元帝。

　　萧玄初见曲年眼中便有一丝惊艳，少年挺拔如山间青竹，明明年少却过分淡然从容，一举一动皆是风华。

　　不经意地一瞥便搅乱了沉寂许久的心湖，让他生了掠夺的心思，于是话题自然而然地被乾元帝引向了曲年。

　　“这位便是梓桐的亲弟弟？”乾元帝笑着询问病怏怏的曲皇后，对方轻咳几声才哑声道：“阿年，还不快见过陛下。”

　　曲年俯身行礼：“曲年见过陛下，陛下千岁万安。”

　　“起来吧。”乾元帝眸色深沉，紧迫的视线扫在气质内敛的少年脸上，温声道：“阿年可曾科举？”

　　曲父笑道：“原是要试试的，只微臣觉得他年岁尚小，多些沉淀才好便允他明年再考。”

　　乾元帝点点头，“这般才华，当为我大漓做贡献才好。”

　　此话一出，曲父曲母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倒是曲皇后隐约察觉到不对，可却下意识以为这是陛下对曲家的照拂。

　　若不然，便也没有往后的托孤了。

　　曲年年轻，心中自然少不了热血，只他习惯不显山露水，因为只在心中暗自下决心定要考上科举才是。

　　后来曲家落败，谁知那帝王竟趁机将他困于一方床榻，更拿姐姐最后的牵挂来逼迫他留于宫中。

　　这般如何曲年不恨。

　　乾元帝沉着脸从骄阳殿出来，一路沿着青石板去到御花园，此时的御花园正因为红梅的开放而变得耀眼。

　　他慢慢靠近怪石嶙峋的假山，不期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娇柔的女声。

　　“陛下。”淑妃娇娇柔柔的唤了一句，见乾元帝神情恍惚便悄悄将身子贴靠上去，担忧道：“陛下可是身子不爽？”

　　美人蹙眉，自然是美丽的，只可惜乾元帝此时一副心神全在曲年身上，哪里还有心思去瞧那淑妃。

　　倒是后头赶来的小允子暗道不妙，自公公后，陛下便从未踏足后宫。

　　如今前脚与公公闹了变扭，后脚便携美人赏梅，传出到公公耳朵里指不定得成什么样。

　　小允子一想便出了一身冷汗，他立即上前道：“陛下，薛国公还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淑妃狠狠剜了一眼不识时务的小允子，自陛下秋狩伤了身子后便不怎么召嫔妃侍寝。

　　如今好容易逮着机会竟被这般搅和了，着实让人恼火。

　　她眼泪汪汪瞧着乾元帝：“臣妾许久未见陛下，心中甚是想念，陛下再同臣妾好好瞧瞧这红梅可好？”

　　“淑妃娘娘。”小允子冷下脸，“赏梅何时再来都行，若是耽搁了政事，恐怕您担待不起。”

　　此事倒不是说小允子一定要偏袒曲年，只他早年同淑妃有旧仇，再加之明眼人都知道乾元帝一心只有曲年。

　　如何再敢放任旁人的得宠？！

　　乾元帝表情淡淡，他睨了眼瞧淑妃不满的小允子，沉声道：“回御书房。”

　　小允子瞟了眼脸都气绿了的淑妃，冷哼一声便抬脚跟了上去。

　　“这个狗奴才！”淑妃恨恨地骂了一句，温润的水眸盛满了恶毒，“本宫早晚要收拾了他！”

　　说罢便扬手朝身边的宫女脸上甩了一巴掌，白皙的脸庞立刻浮现出红色的巴掌印。

　　“弄疼了本宫的手，给本宫好好跪在此处反省！”说罢便趾高气扬的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从流云面前踏过。

　　流云捂着脸默默流泪，旁的宫女见状深深叹口气，望向流云的眼中带了同情。

　　那头乾元帝方一回到紫宸宫便命人洗漱更衣，曲年不喜欢脂粉气，他自然也不能让心上人误会。

　　只破天荒的第一天，陛下躺在寝宫彻夜难眠。

　　……

　　孟家。

　　孟鹤堂下朝回来便瞧见亲弟气鼓鼓地瞪着小厮元开，元开缩了缩脖子，神色闪烁地避开自家公子的审视。

　　他也不想拦着公子的，可夫人下了死命令，说公子若是再跑出去一次，他的屁股便要开花。

　　上次打的足足养了半个多月才好，再来一次，元开怕自己小命交代了，便老老实实看住一心只想浪荡的公子。

　　孟鹤润抬手拧住元开的耳朵，稍稍用力往上提，接着恨铁不成钢地刮了一眼他。

　　“怪道元宝说你死心眼，母亲说不让我出去，你便当真死守不放？真是个木头呆子！”

　　元开听了心里也委屈，他本来也是为了月钱才来府中当小厮的，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便是二十四两，不过两年他便可以攒够老婆本。

　　可如今整整三年过去了，他那荷包里的银子才不过十五两，剩下的全因为公子闯祸被罚扣了去。

　　上个月扣了一两半，上上个月全扣，再上上个月倒贴二两……

　　想着想着元开便心如死灰了，照这样下去，他这辈子都别指望娶上媳妇了。

　　孟鹤堂见主仆俩人对峙便忍不住发笑，他上前解救出元开的耳朵，偏头对孟鹤润道：“鹤润，你莫要欺负他。”

　　“万一元开撂挑子不干了，伤心的不还是你这个主子。”先前可是有过一回的，结果哭得惨烈的是他这个弟弟。

　　孟鹤润立时瞪圆了眼睛，“他敢！若是敢撂挑子不干，我就…就不给他发银子娶老婆。”

　　“反正发了也娶不上。”元开小声嘟囔了一句。

　　孟鹤润：“……”

　　虽然貌似的确是这样，倒是嘴硬的小公子怎么会承认。

　　他梗着脖子道：“那…本公子给你涨月钱，每月翻一倍，等到了明年你就能娶上媳妇了。”

　　元开立即笑开了脸，忙不迭躬腰应声，随后乐颠颠地去给自家公子要来一碟最爱吃的马蹄糕。

　　孟鹤堂见了无奈勾唇，到底是主仆二人，连这讨好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诺，瞧瞧吧。”　他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给孟鹤润，“青遥从北疆寄来的信。”

　　孟鹤润翻了个白眼，有些抱怨道：“他能与我说什么，左不过是瞧我在京中太闲寻个由头来训我几句。”

　　话虽如此，手却是自觉地伸向了那封信。

　　孟鹤堂瞧着弟弟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嘴上说着讨厌宋青遥，可心里却是惦记得紧。

　　莫不然前两日是谁在花厅嘀嘀咕咕对方没良心。

　　孟鹤润拆开信封，里头便掉出来一张庄子的地契，他奇怪道：“宋青遥送我地契做什么？”

　　孟鹤堂接过那张地契仔细瞧了瞧，是北疆那处最为名胜之地的一处山庄，寻常便是千金难求。

　　如今居然被宋青遥送给了自家弟弟。

　　孟鹤堂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他打量一眼面露茫然的亲弟弟，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下。

　　“可是你胡言乱语让青遥送你庄子的？”

　　孟鹤润捂住脑门嚷嚷：“兄长说什么呢？！我岂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这庄子千金难求，我便是想要也该同你与祖父讨要才是。”

　　他真是冤枉，这宋青遥莫不是当真看不得他清闲，故意写这么一封信来磕碜他吧？！

　　越想越气的孟小公子啪的一声将地契扔在了桌上，扭头便走了去。

　　孟鹤堂哭笑不得地瞧着弟弟发脾气，他素来同宋青遥不对付，如今只怕待他回来更要势同水火了。

　　殊不知千里之外的宋小将军正数着日子想要回去见一见这没良心的孟小公子。

　　注：

　　应愁晚泊喧卑地，吹入沧溟始自由。——《和淮上遇便风》宋代：苏舜钦。

　　意为：我担心夜晚在喧闹低湿的地方停泊，只有当船被风吹进广阔的大海，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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