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无尽时

作者:人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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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奏(修)


      江越合眼,面对千年菩提,独自舒畅地吹完由当朝太祖皇帝为自己逝去发妻亲手谱写的萧曲《相思忆》的最后一声音阶。

      山间随长萧而起,愁苦惋惜的回音也逐渐消失为无,他缓缓睁眼,望着菩提枝桠上顺风而动的红缨穗,平静问道:“王爷跑了?”

      “是,”温兼离开不时便抵达的探子静候江越吹完萧后再上前,拜道,“离开已近小半时辰,主持诵经完毕发觉时,差点吓疯,侧王妃亦急迫不已,召人山上遍寻无果,想来应是已经下山。”

      江越回眸,清浅的视线落到不安的探子身上。

      探子当即自觉告罪:“属下办事不利,任凭老爷惩戒!”

      “王爷待不住,你即便提早发现,也照样拦不住,何罪之有?”江越收回眼神,“不过若是我与侧王妃下山后,我还不知晓王爷身处何地,你便提头来见。”

      探子抱拳:“是!”

      “王安之妻女找到了么?”江越紧接着问。

      探子埋首答:“只在京郊的一处柴堆中寻得其女王静泠,其妻李氏不知所踪。”

      江越敛眸,将萧收好,转身往山下走,“看来有人抢在了我们前面。五皇子呢?”

      探子跟在后头,“与老爷分开,到主殿听说王爷不见后,形容十分急切,即刻便动身下山寻人去了。”

      闻言,江越唇角稍稍一扯,眸中却不见半分笑意,“他与王爷倒是多年未见,兄弟情深。”

      探子听完江越意味不明的一句评语,第一反应是难道五皇子与玙王多有几分兄弟情义不好吗?这样五皇子才下不起心与王爷夺嫡啊。又转念一想,难不成是老爷担心五皇子仅是表面装装样子?

      他左思右想得不出江越此言究竟有何深意,又惧怕多嘴追问惹得江越不悦,只当是自己道行还不够,全当没听见,转而问:“老爷,王静泠被寻到后一直不吃不喝,闹着要见人,要让江华大人去见一面应付一下吗?”

      “不必,备好车马,我亲自去。”江越道,“让人去接侧王妃,一刻钟后,下山回府。”

      *

      “吁——”

      暮色中,温兼勒住缰绳,疾驰的骏马猝然扬蹄,而后稳稳当当停在郊外一处分外偏僻,早便无人居住的土屋院门前,利落翻身下马。

      房内静待多时的奚石闻声即出,向温兼颔首示意人正在里面,接过马绳替温兼将马牵至院中,警惕地确认四周没有跟上来的尾巴后,方妥善地把院门关好。

      “说了吗?”温兼一边向内走,一边问。

      奚石摇头:“没有,一直嚷嚷着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说她现在无牵无挂一无所有,别想叫她低头。”

      温兼侧首看奚石一眼:“只有李氏一人?她女儿呢?”

      “……没找到,”奚石也纳闷,“我们的人抓到李氏时,李氏与她女儿就已经分开许久了,具体在何处,李氏便是宁愿咬舌自尽也不愿说,所以没有严逼,只是让人继续找着。不过在殿下来之前,我已经表面上让她误以为我们已经找到人了。”

      温兼:“戚彦明人呢?”

      “嗯?”奚石眨眼,“戚小将军不是主动去大乘寺寻您了吗?您与将军没见成面?”

      “人没见着,鸟倒是见着一只,戚彦明脚程还不如雪枭一只畜牲。”温兼刻薄道。

      奚石:“那属下亦不知,许是戚将军路上有事耽搁了?”

      “没死哪儿就成。”

      土屋最里面房间的门框过分低矮,身量高大的温兼需躬身才能进去。

      屋内空无一物,遍地碎瓦砂石,他前行几步,站定于双手被反剪绑住,嘴里塞了棉布的李氏面前,就这奚石提着照明的油灯,半蹲下身,与怒目圆睁的李氏沉着相对。

      对望两秒,温兼伸手扯掉堵李氏嘴的布巾,在李氏刚试图直接咬舌自尽时一把掐住她的下颌,力道之大,仿若下一刻便会径直卸掉李氏的下颌。

      他漠然道:“我奉劝你,别这么急着想去阴曹地府找王安之团聚,你若胆敢死在我面前,我敢保证,我会让你的女儿死无全尸。”

      说完,松开钳制李氏的手。

      李氏瞪着眼前相貌英飒气质却堪比地狱魔鬼的男人,不敢再轻举妄动,高声怒斥道:“你个疯子!她才九岁,你还有什么恶毒手段通通冲我来,冲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我呸!”

      李氏的激昂怒骂半点没激起温兼心中波澜,他仅是仿佛置身事外般冷淡问:“你知道常氏也在找你们母女俩吗?”

      李氏倏然僵住,继而冷笑道:“公子少装模作样,你难道不就是常氏中人,前来杀我们母女的吗?”

      “呵,”温兼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阴鸷的笑,“那群猪狗也配与我并提。你只需要告诉我,常氏这些年,究竟以王安之为明面,私下收受了哪些人的贿赂。”

      李氏出身虽不高,但人不傻,不会至此还不明白眼前男人并非与常氏狼狈为奸之徒,但她更不敢轻易放下心中惕厉,梗着脖子道:“我一名妇人家,怎么会知道男人的事。”

      “不,你不会不知道,”温兼早便预料她会如此回答,逼视她的眼睛,宛如一条饿狼,“充奴判决下来后,你便想方设法逃命。因为你深知,凭你所晓,尽管王安之死前常氏尚不敢轻举妄动害怕鱼死网破,但他死后,常氏绝不可能放你与你的女儿一条生路。而今天,你只要说出来,我不仅能保证平安把你送出京都,还敢保证你女儿的绝对安全。”

      温兼每一句都敲到李氏心坎上,李氏态度不禁有所松动,但还是坚持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温兼道,“我会让常氏与宋氏,包括皇宫里那群大宣蛀虫,皆死无葬身之地。”

      李氏骤然瞪大双眼。

      男人确不是常氏中人,但的确是名胆大包天的疯子。

      “现在可以说了吗?”温兼站起身,俯视惊恐的李氏,“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李氏垂下眼皮,稍微平复一下自己大起大落的心绪,再望向温兼,想着自己对他有利用价值,心一横,试探道:“我要先看一眼我女儿,看完我就说。”

      “啊,很好,很有勇气,你是第一个敢和我提条件的。”温兼嗤笑,道,“放心,我会让夫人见孩子一眼的。”

      稍顿,没等李氏松气,又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死是活,我就不敢和夫人保证了。”

      死活二字一出,李氏隧然慌乱:“我,我女儿要死了,我就是死我也不会说的!”

      “是么?”温兼却仍无半点紧张,居高临下地瞰视李氏,宛若一尊死神,“李氏,你既然这么聪明,便应该明白。”

      “人,最忌讳的,就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话音掷地,甚至没等李氏反应,温兼就如彻底失去耐心般,翻身便向外走。奚石更是看都没看李氏,直接跟在人身后同行而去。

      “不不不,大人大人,我错了,我说,我马上就说,”见人离开,爱子心切的李氏立刻恐慌,眼中蓄满泪水,挣扎求饶,“求求大人别动她,她还那么小,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温兼仿若未闻,全然不停,宽阔的背影下一秒便会完全消失在转角处。

      天色逐渐染黑,唯一的光亮离她愈来愈远,直至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刹那,李氏余下不过空壳的心理防线倏然决堤,一面号啕大哭,一面哽哽咽咽将她知道的所有破烂事一字不落的尽数嘶吼出口。

      “那,那该死的狗男人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选择嫁给了他!我说过别让他去沾染是非,他非是不听,非要与常氏勾结成就大业……”

      即便她明白在自己说完后温兼也完全有可能当场翻脸反悔,但是为了孩子,她别无所选。

      等她痛哭着接连报完相关的名字,再度睁眼时,伴同一道由小刀反射而现的冷厉银光,那盏油灯又重新出现在她已然模糊的眼前。

      另一道陌生男声随之于李氏耳侧响起:“夫人,为保全你的性命,便多有得罪了。”

      随即,刀刃过脸,皮开肉绽瞬间,奚石用浸过蒙汗药的帕子捂住李氏的嘴,李氏尚未因毁容而尖叫出声,便立即昏死过去。

      鲜血染红尘泥,土屋房檐一块摇摇欲坠的瓦片终究落至地面。

      哐当——

      王静泠第三次把饭碗摔了出去。

      这次,正好摔在了刚踏进门的江越跟前。

      但江越没分给摔碎的碗丁点儿注意,径直跨过碗,安然行至满面倔强的王静泠面前,蹲身,与坐着王静泠平视。

      “为什么不吃饭?”他望进小女孩珍珠似的眼睛,柔声问。

      不过九岁的王静泠跟个小大人似的说:“因为这样我才能见老大。你就是老大吗?我娘呢?我要见我娘。”

      江越一点没想着骗她,直白道:“不知道,可能还活着,也可能已经去世了。”

      “那你为什么要独救我?我知道我爹犯了罪,我是罪臣之女,你是揭发我爹罪行的功臣,你为什么要救一个罪臣的女儿?”王静泠道。

      江越一怔,蹙眉:“谁告诉你这些的?”

      王静泠:“我娘,还有我摔第二个碗的时候,侯伯伯说的。”

      江越:“那你是想继续活着,还是想去和爹娘团聚?”

      王静泠安静地与江越对望半晌,方才开口:“我爹死了,我娘还没死,我不能死在我娘前面,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又是谁告诉你的。”江越哑然失笑。

      “书上,我看了书的。”

      “那万一你娘已经死了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我娘带我逃跑的时候听一个要抓我的叔叔说的。”

      江越看着眼前比他从前遭遇变故时更小的孩子,放缓表情:“既然选择活下去,那你就要听我的,你听话,我就会保证替你找到你娘,你不听话,我除了保证你会活着,什么都不会保证。”

      王静泠到底还是个孩提,想不了这么多:“真的吗?”

      “真的,”江越向她伸出小拇指,“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拉勾。”

      王静泠盯了江越细长的小拇指一会儿,悄然伸出小手勾住他,低声喃喃,“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江越轻笑,随她摇晃:“对,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怎么做才算听话?”拉完勾,王静泠忍不住问,“吃饭就可以了吗?”

      “不仅要吃饭,”江越道,“还要,改掉名姓。”

      闻言,王静泠仅是皱了一下稚嫩的眉头,便答应道:“好。”

      没料到女孩可以这么说到做到,江越眸色更加柔和几分:“你母亲姓李,便取你名中一字,为李泠,可否?”

      王静泠浅咬一下唇,欣然接受:“好,我现在是李泠了。”

      江越瞧着强撑的王静泠,无奈地轻轻摇摇头,略微起身,伸手将小女孩抱住,就像抱住曾经的自己,温声道:“王静泠,哭吧,这是你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从今以后,世间再无王静泠,只有一个李泠。”

      “嗯,我明晓。”

      话虽如此,无声的眼泪,却几乎在江越开口瞬间,便沾湿他的衣衫。

      *

      “驾!”

      夜幕下,雪花纷纷坠落,两辆马车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同奔向富庶的江南。

      与此同时,一声惊惧高呼的走水了,将整个京都最后一层表面宁静,彻底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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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前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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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天前 来自: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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