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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纲？你刚刚洗完澡？”打开视频通话，京子好奇地打量了下镜头那侧的人。
“不，我还没去洗，为什么这么问。”
“头发蓬蓬的，我还以为你刚刚吹过了。”
“……可能是刚刚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的缘故吧。”
纲吉再度抓了抓头发，这让他的头发显得更乱了，看了眼屏幕内显示的自己的造型情况，彻底放弃打理。
“哈哈，没关系啦，别在意。说起来小纲是有什么事吗？”
“啊，明天蓝波会回来，中午我打算在家等他。午饭得让你一个人吃了，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京子面露疑惑，“小纲有事肯定要先忙吧，只是一顿饭而已，小纲这么对我说也太客气了。”
“毕竟……是我这段时间老是去打扰你。京子你一点也不计较，每次都会笑着欢迎我，你还说过你对每天午餐都很期待。如果我不解释清楚，让你误会我是故意这样突然不来什么的就不好了。”
据说这种保持送饭，某日突然莫名中断让对方不由牵挂的方法是相当经典的追人把戏，而纲吉送饭的本意并非如此，解释清楚也就成了他发自心底里认为必须要做的事。
“先前我说过，无论你出现多少遍，无论一天见到你多少次，我都会很高兴，这绝不是什么打扰或者需要计较的事，不如说这段时间的午饭，我能一直跟你共享美食才该好好感谢你呢，你总能带给我全新的体验。啊啊，小纲又露出‘才不是’的表情了。”
京子故意扮演纲吉的神情，把彼此都逗笑好一阵后，她语调轻快地竖起一根手指，提议道。
“如果想见我，但是不好立刻见到面的话，就像现在这样跟我通话吧，这样我还就能每天对着镜头，跟你问候早上好，中午好和晚上好呢。”
“京，京子……”
“那么，晚上好，沢田纲吉先生，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明日请放心的和蓝波先生共进午餐吧。另外，之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请不要这么郑重地跟我解释道歉。以后有任何事，就像平常一样发信息或者打电话说。”收获纲吉忍俊不禁的表情，京子渐渐无法维持突发奇想的播音员扮演模样，也跟着笑了一会儿，顿了顿，她又问，“感觉今天开始视频通话起，小纲你的表情就一直不太好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果然被看出来了啊，不愧是京子。
纲吉在心里感慨道。
“一平说周二有个公开课活动，妈妈让我以一平和蓝波的家长身份参加。蓝波最近被爸爸叫去名古屋那里干活，我就打电话让他早点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蓝波最近……和平常不太一样。”他面露苦闷，望向天花板，“之前我让他停止训练，才休息了两个小时不到，跟我打了一阵子游戏，就又去找爸爸了。我在想会不会是我两年没回来，只用视频电话跟他通讯过，加上突然回家，蓝波在暗中生气啊。”
“唔……生气？”京子歪了歪头，想了下，“听你的描述，让我回忆起十年，不，十二年前的小纲跟蓝波吵架那件事呢。蓝波最近主动找训练，跑到外地待上一阵子，会不会是在躲你呢？如果是躲你的话，就肯定不是生气了吧，这么久都没见到你，说不定蓝波还不是很适应，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我完全想不出蓝波跟你生气的样子，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最喜欢你了。”
“只是躲我吗？”纲吉觉得京子的说法挺合理的，蓝波在家这段日子里两人全无争执，看蓝波态度也只是有些微妙，还不至于上升过度。
“明天就和蓝波好好聊聊天吧，作为哥哥，可不能对弟弟的心结放着不管呢。”
周五。
蓝波打开家门，习惯性先懒洋洋拉长尾音对室内喊出“我回来了”，踏着拖鞋，朝散发香气的厨房走去。站在操作台前的并非熟悉的妈妈，而是穿着围裙在做饭的哥哥。
“欢迎回来，正好可以吃饭了。”他手里正在给午饭出锅装盘，暂时没回头。
“彭，彭格列？”
“不是都说好了喊以前的称呼吗？明明小时候只会喊阿纲阿纲的。”纲吉放下锅铲，将两个盛有意面的餐碟端到桌上，“妈妈一不在场就变成这个称呼。”
“那是因为我小啦。”蓝波放下金属手提箱，脱掉外套，拉开椅子坐下，“而且你在意大利不是天天听人这么喊你吗？”
“喊别的称呼更多。其实我想说很久了，几个人一起叫彭格列的时候，真的很像公司团建时，大家对着镜头一起喊公司名。”
蓝波想了下画面，笑出了声。
“好了，快吃吧，我猜你就等着回来吃中饭。”纲吉也拉开座位坐下。
“嗯嗯，没错。我开动了。”蓝波熟练地用叉子卷意大利面，卷到送入嘴前了，他突然问，“你今天居然没去找京子姐？”
“………………”昨晚他就在这里被母亲问过一样的问题，想到这里难免表情微妙了几秒，纲吉干咳一声，“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啊，你是说爸爸给的任务吧，昨晚加班加点弄了个报告出来。”平日里蓝波对家光的称呼在家光先生、爸爸和魔鬼之间徘徊，视情况使用。他闭着眼咀嚼嘴里的面，吞下去后睁开有些困乏的一只眼，“一会儿上楼就给Boss你汇报，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做这种事，如果有问题不要骂我啊，很挫败积极性的。”
纲吉愣了下：“我骂你干什么？”
“呃，做的不好？或者错误很明显之类的？总之我没什么自信心啦。”蓝波随口举了几个例子，“作为主要负责人，又要给人分配活又要整合信息找出问题还要随机应变提前揣测对方什么的，压力也太大了，我说彭格列，你的老爹真是说锻炼就锻炼，一点也不把我当新人，我办公桌上堆的材料几乎比我放卧室里的漫画书还要高，每天看得我脑袋感觉都要被筒子炸弹炸开了。”
“爸爸一涉及家族就会严肃起来，里包恩也是，在这上面我也没办法，你可是很清楚我当年被里包恩训练成什么样。到意大利开始接手家族公务时我也满头雾水，每天晚上都睡不了几个小时，签名的时候更是签坏过不少，生怕自己做出错误的决策。”提及往事，纲吉除了哭笑不得，看向蓝波的眼神里也多出几分同病相怜，“还是循序渐进吧，最近先休息休息，怎么样。”
蓝波继续卷面的动作不自然地停顿了下：“……休两个月的假也太奢侈了，我可没法心安。”
“最近又没什么很重要的事，蓝波你那么急做什么？”
“我没急啊。”此乃谎言，“平常反正也是这样嘛。”
吃完嘴里的意面，纲吉放下叉子，擦了擦嘴，停止就餐的动作吸引了蓝波的注意。
兄长目光温和的注视着自己。
“……两年前，我赶飞机回去，匆匆跟你说等我回来了，我们再好好聊。我想现在，就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
室内的气氛陡然一转，蓝波移开视线，动作灵活的转动餐叉，挑起的数根意面飞快卷成一团，卷完后他结束沉默：“……那你说吧。”低头咬住意面。
“——我假死那件事，吓到你了吧。”
听到假死两个字，蓝波身体顿时一颤，他睁开双眼，克制住自己看向兄长的下意识反应。
不知道他到底是靠超直感感觉出来问题所在，还是从他下意识的回避里发现这个破绽。
“对不……”
“你不要对不起。”蓝波扬高声调，及时打断，他偏着头，借助头发和动作掩饰面上的落寞和低沉，把盘里的酱料和意面看了个遍也也不肯转头看纲吉，“你又没做错。”
是他自己能力不够，不够强大。
如果他跟能干一点，也不至于意大利那边陷入颓势时，自己无法驰援，只能在日本仓皇躲避密鲁菲奥雷的追击。
“我当然要对不起，我让你害怕了。平静的日常被我打破，意大利的情况急转直下，到处都乱了起来，我也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蓝波你突然收到这么大的冲击消息，肯定让你不安了。事情好不容易暂告一段落后，我又急着回意大利。我也没能及时注意到你的情绪，没能更早地倾听你的想法，匆忙做出约定，还是在两年后才能实现。我让你等了太久了啊。”
纲吉垂了垂眼眸，轻声道。
“回来后也是，我还是没有第一时间跟你好好坐下来说话，用以前对待你的方法对待长大了的你，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让你不适应呢？送给你的甜点，味道还喜不喜欢呢？换位思考一下，我都觉得这样的我可真讨厌，自顾自地掏出我以为你会喜欢的东西，打着应该保护你的旗帜不让你早点进入彭格列，故意不让你知道很多事，任性地想让你慢点长大，不要急着去训练，去忙碌。说到底，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完全没能注意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专制的做法，谁都不喜欢吧。”
“……也，也没有啦，就是说……还可以吧。没什么那么多不喜欢啦，挺……好的，不过有点突然是真的。”蓝波也不大习惯这样的对话，回答时磕磕巴巴，他挠了挠脸颊，对视一秒后，又匆匆移开，“我……过去的事……”
平日里还算能言善辩的嘴巴如同坏掉了的磁带，一句话竟始终无法流利说出。
他以为自己面对现实的纲吉会表示埋怨，会一点点陈述不安，或者就跟抖手帕一样把过去的忧愁抖得干干净净，然后轻快的继续下一个话题。
故作大人的成熟面貌总是在家人面前打回原状。
实际上他现在很多想说的，却又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有什么真正的对错，他能明白兄长为自己设计一出枪决的用意，甚至还惊叹于成熟的首领暗中和入江正一的计谋，事后这两年自己的首领到底在忙些什么，得有多忙，他也不是不清楚，家里退休了的家光都隔三差五被安排去干活。
不如说就算工作紧张成这样，通话，礼物，写满字的明信片和信函依旧没能拉下几次。
他一点也不觉得兄长忘了自己。
他其实只是……对自己那时的无力，现在还未真正长大而生气。
他想早点走到那些性格各异的哥哥姐姐们所在的世界里。
“不用立刻回复我，慢慢来，按着你平日从容的步调就好了。无论蓝波你说些什么，有什么想要对我抱怨的，我都会认真听下去，好好改正。”纲吉握住蓝波的肩膀，安抚道，“不要急，我就在这里。”
掌间的热度和力度让蓝波感到久违，小时候的自己总是被这双手抱起来。
站在棺材前重新的人揽住他的手也是这种体验。
依旧有些无奈的笑叹表情，依旧和煦的注视和话语，面对这幅生动而平常的画面，蓝波压抑的哭包属性时隔两年再度发作。
嘴角微微颤抖，他放下刀叉，狠狠吸了吸鼻子。
“……要……忍耐……”
“不要忍耐啦。”
听到如此熟悉的发言，纲吉哭笑不得。他面朝对方，抱住泪汪汪，眼看即将开闸放水的蓝波，双手熟练地拍起自五岁起就寄居在他家的弟弟的背。体型上两人都算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互相抱在一起好像有些怪，但手上对他的这套安抚的动作仿佛刻进了基因里般熟练，接受安慰的人也同样习惯怀抱。
“不开心的话就好好的哭，想要什么就大声嚷嚷吧。”
“那是以前的我，又不是现在的我。”
“是是，我家的孩子已经长成大人了，可蓝波想要继续忍耐吗？”
蓝波依旧没有抬头，他闷声问：“不忍耐也可以的吗？”
“那当然了，你看到我每次被里包恩揍的时候忍耐过？”
“……如果是指你的吐槽和控诉的话，没有。”
“……不，我的意思是指我到现在也没学会适应他的暴行。”纲吉面上浮现些许悲戚，坚定地把这番话反驳了回去。他继续拍打蓝波的背，另一只手揉了揉蓝波卷卷的黑发，想了想后，轻声道，“想哭的话就哭吧，现在大家都在，一点也不需要你刻意逞强。说给我听吧，无论什么情绪，我都会好好收下的。”
蓝波抬手抱住兄长，用力点点头。
数秒后，纲吉的肩头被泪水打湿，慢慢地，积攒许久的倾诉尽数从呜咽中挣脱。
“很害怕啊……你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样子。我跟一平怎么哭你都不来安慰我们。明明你才不该死掉，可你为什么比我们所有人都要走的更快一步……我好难过，为什么偏偏会是你。完全，完全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没办法那么快接受这种讨厌的事。你最后没死，你还能回家真的太好了……你还活着，你能活着……
“很讨厌没办法帮到你的无力感，我一直以为只要等到毕业了就能去意大利，对待训练一点也认真不起来，训练什么的累死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可大家都比我能打，你们都比我强。密鲁菲奥雷的那群混蛋也是，丑不拉几的武器打在身上，痛得蓝波大人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是，但是我不能哭！他们会嘲笑我，会更加激动地去伤害大家！
“我那会儿超后悔的……真的超后悔啊！为什么我没能好好锻炼！如果我更厉害了，我变得很能打了，大家不会受伤，不用心惊胆战，你也不用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可恶的家伙了吧……说是避雷针，结果一次也没替家族排上多大用场，我没有帮大家抵挡家族的危机啊。明明，明明我应该是你的守护者！没做到，我那个时候没有做到保护大家！
“一想到这些，我就真的……很不甘心！很不甘心——！！
“我想快点长大，长大点，变强些，到时候变成超级能干，大家都很信赖的天下第一的杀手蓝波大人，面对谁都不会再害怕了。我想打败敌人，我想保护大家，只有我变得很厉害了，世界才可以跟着我的想法运转，我才可以好好偷懒，天天睡觉打游戏看漫画吧。为了那个目的的实现，我想进步，我想变厉害。我的训练才不是什么你强加给我的，是我自己想要好好干。只要努力起来，哪怕只是多了一分钟，总比一直不努力，缺少一分钟的努力，不努力后不断后悔要强得多吧。
“我很高兴阿纲你能回来，虽然晚了好久，我都快不记得那天见到你我都说了什么了，但你终于能陪伴在旁边听我说这些，我就好高兴，我原谅你这么久才来找我了，密鲁菲奥雷的这些事终于，终于结束了吧。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这段时间你在家里有些懒散的样子感觉就像以前小时候，我想让你回来的时候感到放松，就像小时候的我每天过的日子那样，无论什么事，我都想给你帮忙……我已经作出决定了，只要我在，就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陷入那种困境！我绝不会让你被杀的！阿纲你必须，必须要活得长长的——活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说起来，好像我也没跟小纲你提及过呢。当年你出事后，蓝波和一平不是来救我和小春吗？”
听到有些敏感的话题，纲吉微微皱起眉，摆出凝神倾听的姿势。
在彭格列内部，作为首领的他曾一度“死亡”一事几乎不被人提起，有的部门是下令禁止了，有的部门则是主动回避了这一事实，尽管“假死”这一招在不知情的外部家族的事后分析里，当做彭格列十代目逆风翻盘埋下的重要一手，获得了高度评价，但对于彭格列内部人士，却完全提不起振奋和欣叹，他们都亲身经历了首领死亡后，全体怀着悲愤和迷茫暂时逃离本部的艰难时期。
而守护者里，这个话题除了云雀恭弥和笹川了平，其他人大多讳而不言。
纲吉跟笹川了平结束极限地充满男子气概的促膝长谈，转头想要和其他人也好好聊聊这一件事，诚恳挨个道歉，可他们的反应大多是用公务或者别在意的态度，把纲吉提及的话题给塞了回去。里包恩碰巧撞见过一次后，便私底下建议纲吉不要那么急着去调节大家情绪，毕竟他们所有人自己都还没完全消化这些事，更别提纲吉想要插手替他们就此放下，摆平心结了。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随随便便插手，让他们别在意的说辞，只会适得其反。”里包恩说，“总得给他们点时间自我处理。”
“那阵子蓝波非常沮丧，眼睛有些红红的，还有很重的黑眼圈，整个人就像一团裙带菜。一见到我们，他就露出有些痛苦，但又很庆幸，很激动的表情，又哭又笑地跟我们抱在一起，一直说‘太好了，太好了，你们还没事’。我们先前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收到你们留下的紧急通讯，狱寺让我和小春快点和一平蓝波汇合，便匆忙取消了研讨会的行程，安排父母亲离开并盛。
“我们有些猜测，不过那会儿不是沮丧泄气的时候，我和小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好好安抚这两个孩子，跟着他们行动。原本的路被敌人们截断，我们只好不断躲避追击和搜查，找其他办法回去。那阵子蓝波和一平没少吃苦头，敌人总把武器往他们身上挥，每次一平受伤时，蓝波总会露出格外后悔而愤怒的表情。
“他反复为自己没能意识到进攻，没能打倒所有人而自责，那会儿他的压力相当大，不断把所有的责任扛自己肩上，总觉得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可实际哪是蓝波以为的那样呢，受的伤绝不能用仅是小伤来盖过，每次挥出去的拳也绝不能用平平无奇的攻击来描述，蓝波为了大家已经相当努力，保护大家平安非常用心了，他绝对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干劲和能力，真正在拼死地前进。
“我们不仅受助于这两个孩子，更是被他们鼓舞到，单单看到是蓝波和一平的努力和付出，就能重燃能和你们重逢的斗志。因为，平日里最最喜欢跟大家撒娇的蓝波，都没被巨大的悲伤和困难打倒——他正像他仰慕的哥哥那般勇往直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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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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