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时风止心动

　　看电影是临时起意。
　　尹侨一不得不承认，在认识曲怀南之后，她的理性频频离家出走，但明天的dating，尹侨一是清醒的。

　　曲怀南本就活得像位深居简出的旧时代大先生，再加上出门不方便，更少有社交，自然不好期待他去安排什么。

　　理性回笼，尹侨在心里挑好了苏河湾附近两间商场，分别午餐和看电影。
　　一来觉得那边商业做得蛮好的，MALL里面的街区氛围不错，方便曲怀南用餐，选择也多。最重要，两间商场相互步行就能到，这一段马路也有腔调，正好带曲怀南体验一下City walk。

　　规划好这些，尹侨一安心洗漱，到做完皮肤护理吹好头发，连弯腰的力气都要没了。

　　她留了卧室的香薰灯，准备提早休息。一整天实在是浑身不起劲，不好明天脱腔头（掉链子）再搞砸了。

　　可尹侨一究竟没料想到，计划哪敌得过猝不及防的事与愿违。

　　午夜过半，她就睡得不安稳了，辗转到凌晨，小腹一阵胜过一阵的抽痛，后背虚浮起薄薄一层冷汗。

　　她咬牙起来去洗手间一查看，果然，“姨妈”提前造访。

　　体质问题，她的生理期从来就不准，头两天尤其要折腾掉一层皮，不吃药没办法忍。

　　尹侨一烦躁地去找止痛药。好巧不巧，最近生活没了规律，竟也没及时备药。她也顾不得这个时候送药时间都长，勉强叫了24小时快药。

　　回房间换了套厚一点的家居服，尹侨一躺在沙发上，生生又忍了两小时。

　　等她吃过药，已是东方既白。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再缓过来时，天光已久。

　　尹侨一心里是不肯爽约的。她坚持去冲掉一身薄汗，出来反而脚下发软。
　　坐在化妆台前搽着cream，抬头瞧见自己苍白的脸色，眼下一片青色。

　　要说，镜子里的清水面孔倒也还是美，但尹侨一霎那也觉得糟糕透了，弗如自己花园里开得正盛的山茶花，被一夜骤雨打得七零八落，心情down到谷底。

　　用惯了Naprogesic，这次救急买的药对她似乎没什么效果，小腹坠胀感仍旧明显，还时不时来一阵绞痛。

　　这样出去别说dating，怕还要给曲怀南添麻烦。

　　尹侨一先拿手机下单了几盒Naprogesic，再去查了一下药箱，又下单了几支asthma inhalers哮喘喷雾。

　　她刚工作时患过一次急性肺炎，当时自己独居，母亲正准备移居意大利，她没惊动其他家人，住了几天医院就回去OT。
　　平时没什么感觉，最初极少几次呼吸时短暂的气短和窒息感她都没在意。后来，她和秦司刚恋爱，两人一起出差NYC，返程时离机场1公里左右，因为道路事故堵了，为了赶航班秦司拉着她跑去的航站楼。
　　也就是跑完这短短一公里，她突然出现急性哮喘症状，最终他们还是改签了航班。

　　因为这次堪说凶险的经历，尹侨一才晓得了自己肺炎愈后不好，导致患上支气管哮喘。
　　尽管只要不激烈运动便也无甚影响，但或许那种头晕目眩的濒死感太过深刻，她此后一直常备asthma inhalers。

　　补齐了医药箱，尹侨一给曲怀南打去电话。

　　曲怀南今日依旧照往常的作息规律，稳稳地寻出一套黑色休闲西裤搭配Ralph Lauren白色牛津布衬衫和黑色开襟羊毛针织衫。

　　他的年纪总也有些经历，性情多了些经风历雪后的內倾。饶是如此，摊在膝上的书也是摸得有些云里雾里，允自拿着张书签摩挲。

　　终于沙发上姿态从容的人，听到了读屏播报尹侨一的名字。

　　“小侨。”

　　尹侨一的观念里若说有保守和固执之处，可能对抱诚守真看中约定的执念算一个，因此即便客观因素下的事从权宜，她潜意识中多是带着些愧怍内省的。

　　此时曲怀南一声清润的小侨，尹侨一险些不知要怎样开口，她略微暗哑地说：“曲怀南，我们，能不能改成后天看电影呀，我今天不太舒服，对不起，”她有些不安，“后天你还会有时间吗？”

　　曲怀南隐隐紧张，问她：“是哪儿不舒服？去过医院吗？”

　　“你后天还有时间吗？”

　　曲怀南都要佩服她了，竟还在惦记着看电影，他迅速笃定地回答她：“我哪天都有时间，你去过医院了吗？”

　　尹侨一听到她的回答，方才心思落定，“不严重，我吃过药的，你放心，我先休息了，后天我找你。”

　　“不要担心，什么时候约我都成，我跑不了。”曲怀南无奈，“你先休息，不舒服要及时就医，小侨，别逞强。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放下电话，曲怀南摸了摸手表确定时间。
　　想着尹侨一前天心悸的时候就是这样全然不在乎的模样，担心中也萌生出了一丝责怪。

　　他不放心，抓起盲杖就出了门。

　　从7栋到3栋的路，他走过三遍。他克制着内心的焦灼感，要自己心无旁骛，一步错漏，或许就会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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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到16层，曲怀南方才松了一口气。

　　蜷在沙发上的尹侨一半睡半醒，没想到曲怀南竟然自己来了。
　　接到电话她还有些昏头昏脑，直至看到他清寂挺拔地站在电梯前，才找回些真实。

　　这一幕像极了初见他的清晨。

　　玄关处，他握着尹侨一的手肘迟迟没有松开，张口哪里还舍得责备她对自己的不在意：“到底哪儿不舒服，我给李续打电话，咱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尹侨一愣住了，眼前的他不似平日里的稳重，眼里弗若笼了层雾霭，多了份沉甸甸的温柔。

　　尹侨一极淡地笑了一下，接下他的盲杖靠在门后，请他进去。

　　曲怀南感受到她俯身给他递拖鞋时，微滞的呼吸和迟缓的动作。
　　鲜少有的慌乱，他往身前挥动几下双手，捉住了尹侨一的手腕，“说话，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尹侨一发现曲怀南的手心竟微微潮湿，她微凉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背，似在安抚，淡淡地说：“真的没事的，带你洗个手，你先坐下喝杯水。”

　　“尹侨一。”

　　听他声音微沉地叫自己的名字，尹侨一轻声道，“我生理期。”

　　曲怀南眉间一松，眼神也柔了下来，松了松手上的力道，任尹侨一引着他往家里去。

　　坐在沙发上，尹侨一给他递了杯温水，曲怀南刚想同他说点什么就听她又要去洗车厘子。

　　他伸手想拉住她，却扑了个空。曲怀南想，或许自己不该贸然来，反倒影响她休息，当真关心则乱。

　　“小侨，你过来，”曲怀南站起来，温声说，“你，要真没有其它不舒服，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别吃凉的。好些了也给我打个电话。”

　　尹侨一急急抬手拽住他的手腕，“曲怀南，我最不高兴定好的事情变成这样，你过来我很开心，你……”

　　曲怀南听她的声音没有什么精神，攥着他的手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那你别忙了，我陪你待会儿。”他暗叹一口气，“你，真的可以不用去医院吗？”

　　尹侨一浅笑，“不用的，这次是我吃惯了的药没了，临时买的药么效果不好。”

　　她看了眼曲怀南，额前的发有些乱了，这一身却清爽松适，好看极了。留意到他额上有些薄薄湿气，尹侨一同他道：“我还在开恒温暖风，把外套脱掉吧，怕你会热的。”

　　曲怀南蹙着眉，似不太赞同她随意用药，一面把外套搭在沙发上，说：“药最好不要乱吃，身体还很不舒服吗？很冷？”

　　尹侨一反应了几秒，笑了，“已经好很多了。我怕冷嘛，今年春天太长了，暖风开的久一点。”

　　不愿意费时间说这些，尹侨一问他，“曲怀南，我们看电影吧，家里有投影。”

　　曲怀南无声失笑，发现她对约定的事情有些可爱的固执，不想弗了她的兴致，沉凝一瞬，问她：“你最近都看些什么？”

　　“我最近，百年酒馆，一部有点老的美剧。”

　　“Horace and Pete？”

　　尹侨一兴致更盛，“你看过呀？”

　　曲怀南极轻地笑了一下，“嗯，很久了，说实话不太记得了，就看它吧。”

　　尹侨一拉上窗帘，打开投影，戴好眼镜直接按了续播。

　　这部剧其实有点丧，但真实平常又深刻，最好的是你可以从任何一个时间节点看起，情节都不会脱节突兀。

　　尹侨一没事会反复看，可能因为丧本身就是一种扯去了虚伪外衣的真实，她喜欢这种真实。

　　“For what?I mean,you know,part of living my life is waking up,going to work,taking care of myself,carrying on my relationships,sleeping,eating,it’s not a joyful life…….”（为了什么？活着对我来说就是起床上班，照顾自己，维护人际关系，睡觉，吃饭，这并不有趣。）【注1】

　　这是第8集里尹侨一很喜欢的一段对白，可此时她忽地觉得，这段对白会不会太消极了，她私心不愿曲怀南对那段话共情。
　　她瞧了曲怀南一眼，他的眼神落在前方某处，看不出太多情绪，仿若月下江面的一片孤舟，笼着浓浓的孤清感。

　　尹侨一悄悄按键，跳转下一集。

　　她觉得自己该和他说些什么，场景人物之类的。尹侨一往曲怀南身边靠了靠。

　　“这是第九集，是在酒馆里的场景，但Horace和Pete没出现。”

　　尹侨一轻轻柔柔地讲，渐渐的，曲怀南不知觉得将身体倾向她。

　　“现在所有人都围在木质的吧台。”

　　话落，剧中对话又起：“How do you find love?”

　　一段关于爱情关系的对话，尹侨一默默地吞咽了一口，目不斜视。

　　“You’ll be in the store,maybe you’re like checking the price of onions of something,and you just look up and there he is…….cause it’s just how is works.”(你正在一家店，也许你正在看洋葱之类东西的价格，你一抬头他就在那，因为爱情就是这样。）【注2】

　　尹侨一抿了抿唇，脑子里浮现那个病得狼狈的清晨，曲怀南逆光而立，她一抬头他就在那。

　　身旁的曲怀南也悄悄绷直了身体。

　　“Not by looking for it. That’s why they call it falling in love……just accept the fact that love is rare and it probably won’t happen to you,ever……”(不能寻找，所以人们说是坠入爱河……接受爱情是稀有的这个事实，它也许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注3】

　　后来的对白，尹侨一没有再听，深吸了一口气。

　　“曲怀南，我们在一起吧。”

　　一道冷静的声音，破开这一室的晦明晦暗，拨云见日。

　　曲怀南怔了怔，这是他从未预料过的。
　　片晌，他挺直了背，他仍是看着前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有力，喉咙发紧，有些艰涩地说：“小侨，你，我打扰太久了，等你好些再说。”

　　他起身，刚迈出一步才记起来，这是尹侨一的家。
　　离开熟悉的地方，他甚至移动一步都难，这样的自己怎敢回应尹侨一的爱意。

　　曲怀南一直刻意忽视对尹侨一的情愫，非是不心动，恰恰是尹侨一太美好，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这句“在一起”，仿佛在他心里炸开一记惊雷，他已要溃不成军，不敢不逃。

　　他也有期冀，只是在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他害怕终于荒芜寂静的心，若再经历一次春长，便再忍受不住荒凉。
　　他没有勇气再历经一次拥有过后的失去，从绚烂到黑暗，太难。

　　尹侨一感受到小腹突如其来的又一阵抽痛，可她倾身抓住曲怀南不敢松开。
　　“我不是爱情至上的人，但是，love is rare and it probably won’t happen ，你在我面前，我不想错过。”她咬了一下唇，稳住自己的声音。“曲怀南，你也想的，对不对？”

　　曲怀南低下头，喉结滚动，“小侨，我，没有。”

　　“你今天来找我了。”

　　“是对朋友的关心。”

　　曲怀南话音落下，就撞进一个温香柔软的怀抱，腰际被轻轻环住。

　　“曲怀南，你不要骗自己，勇敢一点。我可能，只说这一次了。”尹侨一的气息包裹着他，轻轻柔柔的声音却震荡他的胸腔。

　　“真要拿你没办法。”

　　尹侨一抬头，望见他眼底荡涤着的缱绻，感觉自己手背覆上了微微烫人的温度。

　　“尹侨一，你看清楚，我是残疾人，你明白这个词的意义吗？我以后都是这样了，不年轻，生活乏味了无生气，很多事情要人帮助。像今天，你病了我也没办法照顾你，看不见你的喜怒哀乐不能第一时间安慰你，和我一起出去甚至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有太多事情不能陪你做，你还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吗？”

　　曲怀南声音低哑，额角似有青筋浮起，极力地挽留自己最后一丝理智。

　　“曲怀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了，我高中读女校的，工作了天天937，可能比你还无趣。我很作的，麻烦更多，我要什么不用你看，我会告诉你，我蛮独立的不粘人，和你不要太合适。你还有残疾人证，去迪士尼还可以带我走优惠通道不排队。”

　　最后一句，曲怀南险些气笑了。

　　“你没机会了。”曲怀南眼神逐渐深沉，“表白怎么能让姑娘说，尹侨一，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尹侨一娇哼一声，拿起腔调学他：“我洁癖，小规矩特别多，有点亲密行为障碍，那种太亲密的事情，你要给我点时间。我现在想gap，无业游民。嗯，暂时这些，但不仅限于这些，你想想清楚。”

　　曲怀南笑得胸腔震颤，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德行！现在是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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