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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梦中往事
在姜翎的记忆里，她曾看过许多月色。
或有行军途中，无垠旷野之上的弯弯玉弓；或有伏魔路上，长林丰草掩映的皎洁圆月；或有都城临安，灯火辉煌相映的黯然半月。
但从来没有一次月色，如今天这般特别。
姜翎在月下从容不迫地练着八段锦，旁边还有一个不请自来的看客。
占十方以前只知道姜翎会在晨间将八段锦作为晨练项目，却不知道她在夜间也会锻炼。
“你以前也有这个习惯吗？”
“嗯。”
“在温家的时候没见你在夜里练过。”
“……在温家的时候怕打扰人，就没练。”
占十方饶有兴致地看着，不再打断。
直至姜翎结束一套八段锦，他才开口：“今夜做个好梦，明天见。”
特地来藏书楼寻她一趟，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姜翎不信，但也不准备探究，准备回房收拾行李。
果然，占十方开口了：“姜翎。”
“嗯？”姜翎停下脚步。
“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了，往后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危险。我想，对彼此完全信任，才能让我们心无芥蒂，你觉得呢？”
占十方向来随和，这句话是他想了很久、鼓足勇气才说的。他自认为，这句话已经表达了完全信任姜翎的善意。
但是，听在姜翎耳中，就是探寻。
“你想知道什么？”
占十方一怔，摇头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以后如果你有难处，或者有什么谋划，可以与我分享。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同我商量。虽然我还没能完全学会聚气，也不太懂那些非人生物的规则，但是我力气大、会用互联网，起码也能帮上你一些。”
这下，轮到姜翎愣了。
占十方是她苏醒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占十方对她的帮助与她三番两次救占十方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可现在，这个怕黑、怕虫子、怕鬼的大男孩，居然说想帮她。
换做是从前意气风发的姜翎，大概会嘲讽他自不量力。但此刻，心头却似乎有一股暖意升腾，久久不散。
“好。”
–
不知是不是因为占十方说的“做个好梦”，姜翎真的做梦了。这一梦，是在车上打盹时发生的。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又或许是因为已踏上寻找过往的路途，回忆的枷锁略微松动，那段潜藏已久的故事卷土重来。
那大概是绍兴十年的初夏，万物新生，万灵躁动。
淮河中有雀鳝成精，为吸食人血精进修为而蛊惑人心，挑起战乱，致民间多有伤亡。天子已派军前往，姜翎与嬴肆则暗奉圣命，一路追捕雀鳝精。鱼类多智，在水泽之中更难对付。二人好不容易于淮河以西的一处山林中围住雀鳝精，一番苦战之后终于将其制伏。
彼时，嬴肆一身黄白战衣上血迹斑斑，戾气深重如鬼魅。万林婆娑之中，他倒提长枪，于血海中缓步向姜翎行来，越是靠近姜翎，戾气越是消弭。
最终，戾气尽褪。
行至姜翎面前，他爽朗一笑，用手中长枪挽了一朵枪花，随即将枪稳稳插入黄土之中。
他展开手掌，手心上悬浮着一枚秀美的鱼形玉佩，其间水色流转，灵气强盛，是雀鳝精的髓印。
“我心所慕者，唯姜翎一人。天地为证，花草为凭，我愿以此髓印为聘，奉姜翎为妻！”
那一刻，微风拨动树影，清泉轻抚山石，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鲜活了。姜翎抬起头，枝头的桃花晃了晃，似乎也在鼓励她答应。
于是，她答：“好，待我自北境归来，我们便成亲。”
如果没有意外，自朱仙镇回来后，姜翎便能与嬴肆成亲。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世间女子向往的一切，她都将拥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世间女子求而难得的笃深之情，她也将拥有。
她与嬴肆，将会成为整个临安城最令人称道的伏魔佳侣。他们可以开宗立派，也可以将紫云阁发扬光大。他们会生很多孩子，收很多徒弟，将除魔卫道的精神传承下去。
他们还能共度中秋节、上元夜……
在北境行军的那些日子里，她幻想过许多未来的日子，她在地图上描绘自己与临安的距离，她数着大军离开临安的天数。她想，嬴肆会不会也与她一样期待着重逢？
但是，意外终究是发生了。
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五日，姜翎收到自临安飞骑传来的信报，上书：七月十七日，有坠星落于紫云阁，燃起熊熊大火。火势甚大，潜火铺竭尽全力，终于七月十九日尽灭火星。紫云阁废墟中搜得四十二具遗体，经亲属确认辨别，名单如下……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
姜翎睁开双眼，才发现此刻正身处于汽车上。车窗外的风景快速地闪过，这是姜翎从前将马骑到最快也无法达到的速度。
“我心所慕者，唯姜翎一人。”
“紫云阁废墟中搜得四十二具遗体。”
……
梦境中的画面宛如万千亡灵，将姜翎缚于其中。
身旁的占十方戴着耳机，见姜翎睡醒，递过来一瓶水：“醒啦。”
“嗯。”姜翎接过水，轻抿一口，口中干燥、心中烦躁因甘甜清爽有所缓解。
占十方突然问：“嬴肆是谁呀？”
姜翎眉头一跳，忘记吞咽送入口中的清水，被呛得剧烈咳嗽。好不容易缓和下来。她目光一冷，沉声问：“你怎么知道嬴肆？”
占十方迟疑了一下，还是顶着压力回答：“你睡觉的时候一直喊着这个名字，还骂得挺难听……”
“哦，”姜翎又缓缓喝了一口水，“是一个死人。”
说了等于没说！
占十方撇撇嘴，没有继续追问，但是心中也大概猜到了几分——一个女孩子，会梦到一个人，还用这种语气评价这个人，大概率是曾有些故事的。
“不要揣测我的想法！”姜翎看穿了他的想法，语气不佳。
“哦，好的！”占十方接过姜翎递还回来的水，语气坚定，完全盖住了心中的好奇。
“还有多久能到？”
“大概三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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