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最深的恐惧

　　警笛声第二次在叶枝家楼下响起。

　　呜哇，呜哇，呜哇，尖锐刺耳的人工哭泣划破夜空，划破叶枝不断滴血的心。

　　这次掉到地上的，是一具四肢扭曲的无头尸体，从穿着一下子就能认出。那件高领毛衣和花格A字裙，两周前见胡一瑾穿过，叶枝清楚记得。

　　又一个身边的人死去了。
　　死于妒火的折磨，死于骇人的鬼。

　　据警方推测与现有的监控片段显示，胡一瑾一直在楼顶的天台徘徊，凶手很可能是在那里作案抛尸的。

　　谁在那里？
　　是那个药师吗？还是别的什么人，又或者是个鬼？在楼下和夜警交谈时，叶枝的眼神不住看向天台的方向。

　　不出所料，手机里的通话录音空空如也，而再尝试调出客厅那段诡异的监控录像时，手机竟不断闪退。

　　“您修一下手机吧。”警察无奈笑笑。

　　叶枝不死心：“我刚刚才看过监控，胡一瑾真的来过我家。”

　　理性告诉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可她的心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毕竟是自己的同事，她想尽可能多提供些证据找出真凶。

　　“那方便我们把您的监控摄像头带走分析吗？”

　　“带吧。”叶枝的指尖没了力气，锁上手机，手渐渐滑到了身侧。

　　又过了半小时，林潮生立刻赶了过来。
　　类似的事情已经连续发生两次了，他很担心叶枝的精神状态，外套下甚至还是睡衣就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林潮生很焦急。

　　叶枝简短给他讲述了发生的事情。她怕他担心，特意隐去了所有恐怖诡异的细节，尽可能让它听起来就像一桩普通的命案。

　　尽管这件命案如此“普通”，林潮生最后还是像个老妈子一样，说什么都迟迟不肯离去，非要多陪她一会儿。

　　于是在叶枝的要求下，林潮生陪她检查了家中每个角落，她要确认家里没藏人。
　　也没藏鬼。

　　刚刚经历过那种事，过于宽敞空旷的家成了一种诅咒。

　　尤其是两个卧室里的落地大衣柜，它们的米黄色，在灰暗的深夜成了阴影的颜色。

　　看着那紧闭的柜门，叶枝肌肉紧绷，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就在家中藏匿着，从看不见的角落中投来血红的目光。

　　“等等……”

　　林潮生没理会她，直接拉开衣柜。

　　无事发生。
　　里面只有一排衣服，从高领毛衣到羊毛大衣，整齐到不可思议，和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藏在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林潮生问。

　　叶枝想笑，但笑不出来，就连最苍白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就是确认一下，半夜发生这种事情怪吓人的。”

　　林潮生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你隐瞒了什么，但你这段时间看起来都很不对劲。”

　　“失眠。”叶枝没办法回答别的。

　　林潮生目光移到地板，长长的睫毛遮住目光：“需要我睡在这儿吗？”
　　记忆中，他的睫毛一直这么长。

　　叶枝忽然想起了上一个案子。周天颜就睡在隔壁，而周天麟的头依旧莫名其妙没了，什么也没能改变，无端留下一个阴影。

　　她不想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如果今晚是她的死亡之日，她想安静地、沉默地死去；去陪地下的妈妈，让恶魔形单影只。

　　当然，恶魔本身就不需要任何人，失去自己根本不算对他的惩罚。

　　就是从那天起，对世界仅剩的期望灭掉了。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患上了精神分裂，内心长出了一个未知的人格，在天边说着深不见底的话。

　　叶枝的大脑逐渐麻木。她清楚地明白如果再继续想下去，可能又得吃红色药丸了……

　　“你没事吧？”林潮生再次及时打断了她。

　　叶枝回过神来。
　　“没事，”她僵硬地笑笑，“破事儿太多了而已。”

　　林潮生愣了一下，犹豫道：“你父亲的案子，我找黄律师咨询过，可以开精神病证明……”

　　叶枝打断他：“他没病。”

　　林潮生得到意料之中的答复，默默点头后，向玄关处走去。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叶枝，眼里的烦忧从未消退。

　　咔嚓，大门关上。

　　叶枝蜷在沙发上，拨通花悬的电话，没来暖气的深秋冷得手指难以活动。

　　经过这么多天，她对于血字委托最深刻的认识便是，要及时打破信息差。

　　“胡一瑾死了，身子掉到我家楼下。”叶枝声音中的疲惫到达顶峰。

　　电话那头的人并不意外，也或许是因为毫无波澜是她的习惯。
　　“刚才？”
　　“两小时前。”
　　“死前又给你打电话了？”花悬已经猜出了前因后果。
　　“嗯。”

　　花悬轻轻笑了两声，甚至还有心情调侃：“说明你的鼻子真的漂亮，这么多人追着要。”

　　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开玩笑，通常会让人着急上火；可当对方是花悬时反倒觉得安心，因为这人绷着脸时会让气氛更恐怖。

　　“这次是鼻子没了，还是头没了？”花悬问。
　　叶枝答：“整个头没了。”

　　“那天胡一瑾明显走火入魔了，那个药师一直在追，不让她再用‘美丽刀’，她偏要用。”叶枝目光悠远，眉毛不停颤动，“她的脸已经完全不能要了，鬼肯定是为了消灭证据，才割走她的头。”

　　“所以割鼻子是因为鼻子废了，割头是因为整张脸废了。”花悬精准总结。

　　“正是。”

　　“有意思，但是为什么几天后又换回来了呢？”花悬抛出另一个问题。

　　叶枝给出最合理的猜测：“需要时间恢复他们的容貌。”

　　“需要三天？”花悬并不信服。

　　“如果他们的五官被软化液毁得太厉害，如果要还原成他们本来的样子，需要不少时间。”

　　花悬思考片刻后：“你说得很有可能。”

　　“我们什么时候写答案？”叶枝在沙发上蜷得更紧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已是10月20日。

　　“见完王老板后再做决定也不迟。”花悬不急不躁，“你忘了，前几天这些破事是怎么反转的了。”

　　不迟。
　　如果我们能早一天解开谜题，胡一瑾或许就不会死，短短几天内叶枝虽然见证过太多死亡，却仍未麻木。

　　“没忘。”

　　“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咖啡厅见。这个王老板本来提议在他的餐厅，但我查了，今天他的餐厅打烊没人，很可能会和他独处，还是淮海路的咖啡厅靠谱。”

　　叶枝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窗下的灌木丛曾接住两具残缺肢体的灌木丛，一抬头就能看到黑夜溅满满血。

　　她曾以为地下通道的那晚是最长的一夜，却没料到未来的夜晚也没好多少。

　　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阴影笼罩，说不清的压抑感让她动弹不得，甚至完全没有力气走回床上睡觉。

　　于是，她一动也不动斜靠在沙发上，默默等待天边黎明的微光。

　　她反复观察林潮生发来的案发现场的照片。
　　一个个血淋淋被割下的鼻子，一个个扭曲的五官，断面凝固出粘稠的红色，一般人看一眼就会反胃想吐。

　　但叶枝看得很专注。
　　她从小就被身边的朋友戏称为“铁娘子”，又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怪事，她惧怕的事情又少了许多。

　　看着看着，她发现了新的细节。

　　这个鼻子的质感像果冻一样，晶莹剔透，又发白发胀没有弹性，好像肌肉组织根本支撑不起来皮肤。

　　她见过人正常死亡后的皮肤，确信这些死者的五官根本不正常。

　　难道，这就是过多使用软化液的下场？

　　**

　　当王大治出现时，叶枝差点惊掉下巴。

　　如果没人告诉提前告诉他这是王大治，叶枝会以为这是男装的胡一瑾，除了长了一头棕色卷发。

　　这个人长着胡一瑾的五官！
　　不是原本的胡一瑾，而是出现在昨晚监控里的、整地面目全非的胡一瑾。

　　花悬没有表情变化，尚未意识到任何不对，因为她未曾见过过度使用‘美丽刀’后的胡一瑾整成了什么模样。

　　今天天气寒冷，显然王大治格外怕冷，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塞了多少毛衣和棉裤，整个人的身体鼓鼓囊囊的。

　　“您好，我是逸香园的老板王大治。”王大治的笑容比药师还要诡异，笑起来鼻子和胡一瑾一样，塌成一块饺子皮。

　　百分百是胡一瑾的脸。

　　花悬和王大治交谈着，尝试套出更多的有用信息。

　　叶枝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对话之上了。
　　胡一瑾昨天才死去，现在就能把那整张脸移用过来的，除了鬼，别无其他可能。

　　她目光下移，发现王大治毛衣领字下，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色勒痕，很靠上，接近下巴的位置，所以再高的领子也不太容易遮住。

　　勒痕？
　　叶枝忽然警觉。
　　而进一步仔细看，哪里是勒痕，是过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叶枝悄悄捏了一下花悬的手，大声咳嗽了两下。

　　王大治和花悬同时看过来。

　　“不好意思，最近嗓子不太舒服。”说着，叶枝边喝了口水，边重重捏了一下脖子的位置。

　　花悬立刻会意，再转头回去后，她的目光也变了一瞬。

　　她们都已明白，已经没有再交谈的必要了。
　　这个最后突然出现的人，才是真正的鬼，才是一直消失制造假象的幕后黑手。

　　很幸运，她们约见在了公共场合，也就是咖啡厅里，不然和这鬼处于同一封闭空间内，真的凶多吉少。

　　也难怪这个人一开始，提议在餐厅见面，而餐厅又刚好打烊。
　　这样才方便下手。

　　与此同时，叶枝悄悄编辑出一条短信:
　　【你能不能再帮我向周天颜确认一下，她真的没看到过别人？】

　　五分钟后，林潮生回了消息。
　　【周天颜已经回老家了，但她的证词中确实出现过一个棕色卷发的男性背影】

　　如果只是背影的话，王大治和药师身高相近发型相同，有可能是药师，却更有可能是王大治。

　　如果正确答案是药师的话，那简直过分简单了，尤其是在“他是我的人”的提示之下，血字委托简直弱智得可以。

　　最大的证据是，王大治此前从来没出现过，偏要在血字委托即将截止才浮出水面。

　　鬼也讲求一个生生存策略。
　　在夺去所有人的性命，成功在幕后“善后”还原所有头五官，消灭所有证据后，才幽幽出现。

　　这个王大治，百分百不是人。

　　**

　　两人赶回花悬的家中。

　　10月20日即将过半，必须要给出答案了。

　　午夜十二点，便是血字指示的截止期限。

　　如果逾期会怎么样？叶枝曾问过这个问题，但花悬拒绝回答。

　　“王大治百分百不是人，”花悬冷笑一声，“什么样的人，会想要胡一瑾的那张几乎毁容的脸？”

　　“除非它原本没头，或者没脸。”叶枝接了下去。

　　如果她们没见到王大治便匆匆写了答案，后果会如何，想都不敢想，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王军克。

　　逻辑理通，接下来就剩写了。

　　花悬准备好了刻刀，放在茶几上。一把很新的美工刀，从外形就能感受到其锋利。

　　叶枝已经很久没考过试了。
　　她监考，她看毕业生答辩，她判卷子；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在某张卷子上写下对错未知的答案了。

　　咔咔咔。
　　叶枝拿起刻刀，推出闪着寒光的刀刃。

　　花悬按住她的手。
　　“我来吧。”

　　叶枝看向那细得不能再细的手指：“你要画画，还是我来吧。”
　　她知道手指对于美术从业者的重要性，即便是左手，受伤也会耽误不少事情。

　　“不打紧，”花悬毫不在乎，“我可不忍心让新人干这种事。”

　　这个人竟然毫不在乎。
　　这个人在乎过什么吗？

　　在叶枝的注视之下，花悬刀尖在左手中指指肚一划，干脆利落，也没管口子划得太大，只顾有足够的鲜血流出。

　　苍白的皮肤上绽出一朵红色杜鹃花。

　　整个过程，花悬眉毛都没动过，甚至还嫌血不够多，大力挤了挤，让手指渗出更多鲜血。

　　然后，她在茶几上写下了那个名字：
　　【王大治】

　　叶枝将呼吸放到最轻。
　　两人目不转睛地注视这鲜血形成的文字，明明只有不过几秒的时间，却仿若过去一个世纪之久。

　　——抱歉，救不了你们了。
　　深渊般的声音幽幽响起。

　　五秒钟后，血字倏然燃烧，而后飞速熄灭，由玫瑰变为灰烬。

　　那灰烬的颜色叶枝曾看到过，在王军克死亡现场的照片中，红色的漆黑，漆黑的红色。

　　太阳被飞来的云层厚厚遮住，一切都暗了下去。

　　花悬眼中透露出了惊诧。没有恐惧，但来自她的惊诧足以令人恐惧。

　　窗子被不知名的风吹开，冰冷忽地灌进房间，投进阴暗与腐烂的气息。

　　花悬望向一片黑的天空，只说了两个字。
　　“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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