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京都

　　游密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是黑白的，游密穿着一件曳地的吊带长裙，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胸前的血液将她雪白的上衣染黑，像是绽开了一朵妖冶的大丽花，血液滴到地板上的时候，游密下意识皱了皱眉，她蹲下身，动作缓慢用拖在地上的长裙柔软的布料将地板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刀尖上还悬着血珠，游密望了眼不远处黑黢黢的房间，心里忽然很空洞。

　　车身颠簸一下，游密睁开双眼。

　　黑色的天空下，世界是茫茫一片白，更远的地方有信号灯闪烁红光，后知后觉的悲伤像潮水铺天盖地而来，游密猛地意识到，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尽管那是梦境，可此刻残留在她脑海中的那种无比真实的感觉如同一根紧紧勒住她喉咙的绳子，抽干她胸腔中的每一丝空气，让她几欲窒息。

　　在她失声尖叫痛哭之前，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脸。

　　陆理不可避免被她惊到，须臾，他毫不犹豫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路边，随后跳下车子从另一侧拽开副驾驶车门，将几乎已经软在座位上的游密轻轻捞起抱在怀中。

　　“做噩梦了吗？”他的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宽阔的怀抱将她纤瘦的身体包裹。

　　游密逃避一样，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无声哭泣，陆理有些粗粝的拇指指腹抚过她的脸颊，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哄小孩似的，任由她的泪水将他衣衫打湿。

　　冷冽的风灌进车厢，车厢里带着些浑浊的热气快速消散，游密更靠近陆理，身体紧紧贴着他的，手也不自觉环上他的腰腹，本能地去汲取他的温暖，连自己身体已经在轻轻颤抖都浑然不知。

　　无穷无尽的皑皑白雪将天空衬的黑曜石一般，苍穹之下的山峦、建筑皆被这无边无际的雪覆盖，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台车、这两个人。

　　仿佛他们就只剩下彼此。

　　一片寂静中，风声和呼吸声缠绕。

　　陆理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下，小心翼翼用身上的冲锋衣将她裹住，抱她也更紧。

　　他知道她瘦，两人紧紧相拥的时候她身上的骨会硌得他不适，可此刻陆理只觉得自己怀中的女人有些过分轻飘飘的，仿佛只要他稍稍松手，她就能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这茫茫天地间。

　　没有任何一个人曾让他如现在一般。

　　看着她轻轻抖动的瘦弱肩头，陆理在想，只要她开口，他心甘情愿将任何奉上。

　　不知过了多久，游密在陆理胸口轻蹭了下，缓缓抬头看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浅棕色的眼眸前所未有清澈，像月光下无垠的海面，能盛得下她所有的委屈和悲伤。

　　满眼泪痕的她像是一块破碎的玉，让人心怜不已，陆理手掌紧紧按住她纤细的腰肢，俯身吻上她。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很轻，像一片雪花落下。

　　泪珠被他吻成湿痕，陆理靠很近看她苍白的脸，没有任何一幅画比眼前所见更美，即便是葛饰北斋亲自拿起画笔都是徒劳。

　　“抱我更紧一点好吗？”游密有点哽咽地轻轻抽泣一下，头往靠近他的方向蹭了蹭，身体几乎要掉出副驾驶座。

　　陆理依言抱紧了她。

　　“我梦到了我亲手杀了我的妈妈。”游密声音几乎是破碎的，刚从喉咙里挤出来就被风吹散吹远。

　　“都是梦。”陆理抱着她，声音很低，充满无穷的耐心，“醒来之后有没有觉得好些。”

　　“没有。”游密摇摇头，明晃晃的雪地有些刺眼，她睁开眼睛大颗泪珠就流了下来，“更难受了。”

　　“怎么办呢？”她声音又脆又哑，仍在强撑：“真的好难过啊。”

　　“不用怕。”陆理几乎要将她揉碎了嵌进自己的身体，“我会陪着你。”

　　游密没再说话，沉默了下来。

　　陆理这句话将濒临失去理智情绪崩溃边缘的她拉了回来，贺知明从前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会永远陪着你”，那时候她还总提醒他不要随便说“永远”这个词，如今陆理不再说永远，她怎么反倒有点莫名滋味。

　　她再次提醒自己，不要拿陆理和贺知明比较。

　　“我没做过你这样的梦，但我亲眼见到我母亲杀死了我的父亲，”陆理声音平静和游密叙述有关他的事情，“当时并不好受。”

　　游密挣扎着坐起身，仰面有些惊异看他。

　　陆理抬手抹去她脸颊上滑落下来的一刻泪珠，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我父亲食管癌晚期，他一直想结束痛苦，可日本没有安乐死，我母亲想要成全他，拔了他的管子。母亲一直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毕竟这件事不合适任何人知道。”

　　听着他云淡风轻说这些事，游密不知道该做何评价，半晌，她问：“你是日本人？”

　　可心里总觉得他像中国人，而且他姓陆。

　　“我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中国人。当年母亲从香港到东京旅游，认识父亲，从此在日本定居。”

　　心绪平静下来，游密才察觉到冷，她缩在副驾驶座位上，轻轻抽了抽鼻子，陆理坐回驾驶座，将空调调高两度。

　　“听你这样说，觉得你父母都很爱彼此。”游密将下巴往大衣里抵了抵，“做那件事，你母亲应该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虽然如此。”

　　他没往下说，沉默着发动车子，往前开。

　　“我知道。”游密望着前方黑漆漆的隧道，忽然有点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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