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西凉

　　马腾带着马岱来提亲后的六日，一直都平安无事。其实我的确是在心里默默的期望着能够出点事的，但又觉得出事后难以收拾，唯有暗叹自己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啊。

　　天麻麻亮，便听见杨秋的小老婆手里牵着小香猪走了过来，想不用想，她定是大摇大摆的扭着屁股过来的。我张了张眼睛，想是睡不着了，便干脆坐起身来。

　　敲门声响起，是杨秋的小老婆：“歉歉，天快亮了，你快起来吧。”说话间还夹带着几声猪叫。

　　我随便应了一声，房门便被推开，门外的人对我笑笑：“来来，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我替你梳妆打扮一下。我们家歉歉啊，可是这凉州城里最美的新娘子。”

　　揉了揉还有点朦胧的双眼，穿起鞋走到梳妆台边上，我说：“二娘太抬举我了。”

　　那头小香猪一进我的房门便开始四处寻觅着什么，杨秋小老婆也不管它，我也无奈，只好任由它在我的房间里摸索摸索。杨秋小老婆笑着拿起梳子说：“我这可不是抬举，这是打心里的真心话，这凉州城里谁不知道，你娘是第一美人。可惜嫁给了老爷之后，便一步也没有踏出过杨府……真是折煞了那些豪门公子哥了。”

　　先来这小女子是又开始吃醋了，我无奈只好撇开话题：“我娘身体不好，多半也是因为生下我的缘故。”

　　杨秋小老婆边给我梳头边说：“其实大夫也说过，姐姐虽然身体差，但不至于一步也出不了房门。这多半啊……还是心病。”

　　我木讷了：“心病？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么？”

　　她若有似无的冷笑了一声：“老爷这般宠爱姐姐，而你又有了姐姐的风华容貌，说她是仅次马家马夫人之后，凉州城最幸福的女人也不为过。谁还知道姐姐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我尴尬的点头称是。

　　替我梳理完了头发之后，杨秋小老婆便命侍女去取嫁衣过来，顺道转身说：“那马家马公子是一表人才，嫁给他，定是一生幸福的。女人啊，一辈子，就图能嫁个好男儿。”小香猪在我脚边哼哼了几下，似乎是非常赞同这个说法的。

　　槛外有人轻轻敲门：“二夫人，衣服拿来了。”杨秋小老婆应声便要去接，却被另一只芊芊玉手抢了过去：“妹妹，我来吧。”正是杨秋的大老婆。

　　杨秋小老婆干笑了一下：“姐姐你身体不好，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杨秋大老婆走到我身后，从铜镜中能看到她依旧微笑的脸：“女儿要出嫁了，怎么睡，也睡不着了。”

　　叹一口气，杨秋小老婆接道：“可不是嘛，从小我便看着歉歉长大，她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早就将她当做是我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了。这会儿女儿就要出嫁了，这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娘家了，我还挺舍不得的。”说着说着就见她两眼泪汪汪的了。

　　我心里想笑，但又不敢，只好劝道：“娘，二娘，无论是嫁作了谁家，我还是杨歉，是杨家的女儿不是么。”

　　杨秋大老婆弯起嘴角，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对。”

　　杨秋小老婆这才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说：“瞧瞧我，这么大好的日子，竟然哭起来了。咱家歉歉能嫁给马家，也算是福气。来，二娘这就给你披上嫁衣。”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杨秋大老婆始终保持着那柔和的笑，将手里鲜红的嫁衣交给了杨秋的小老婆。两人看起来是感情深厚的姐妹，是共度患难的姐妹，一点也不像是平日子争风吃醋的正房与妾氏。

　　其实汉朝时候的装束没有唐代那样华丽，没有那么多规矩，更没有像是凤冠那样会叫人扭断脖子的杀人武器。一切简简单单，朴朴素素。无论你是豪门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装束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这样的生活是平等又美好的。但前提是，这里不是个乱世。

　　杨家二位夫人将我折腾了一番，待两人都点头满意的时候，杨秋已经不知道在门外催促了多少遍了。杨秋的大老婆笑了笑说：“看把你爹给急的，咱们啊就不理他，看他气不气。”

　　杨秋小老婆看了看她，也是笑了。这或许是第一次见到杨秋的大老婆如此俏皮的样子。

　　我说：“误了时辰就不好了，我还是出去吧。”

　　这么一说，杨秋小老婆就指着我大笑道：“瞧瞧你这个样子，还没出嫁呢，就急着往人家家里跑，真是女大留不住啊。”我只好干笑几声，提着裙摆向杨秋走去。

　　杨府门外早就有花轿等候，花轿的侧面是一个身着红衣，骑着白马的俊俏男子。杨秋大老婆一见他便是一楞，两眼直直的都不知眨眼是何物。我怔了怔，问道：“娘你怎么了？”

　　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没有……你去吧。”

　　门口处站着的杨秋早就不耐烦了：“我说你们女人家的怎么就这么麻烦，能不能快点，可别让马家那边的官人们都等着啊。”

　　我说：“急什么急，你喜欢你女儿乱七八糟的出嫁么。”

　　杨秋一看我，没能反驳，只好长叹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我塞进了花轿之中。但天算不如人算，谁料我刚一进轿子，便听见“啪”一声木桩断了的声音，随后整个人便随着轿子摔了下去。

　　杨秋大老婆涌上来掀开轿帘：“歉歉，你没什么吧？”

　　我揉了揉腰：“没事没事，这马家也太抠了，居然找个坏了的轿子来抬我。”说罢与杨秋大老婆一起抬眼看了看今天的另一个主角，马岱。他仍是一脸无表情，在我们身上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便直视前方。

　　可杨秋大老婆的眼神总是会在他身上看得出神，直到杨秋上前搂住她说：“夫人，外头风大，你怎么出来了，快快进去，免得着凉。”才就这么被扶了进去，但她的眼神仍是有些恍惚。

　　安顿完了老婆，杨秋这才想起了我这个女儿，一把手将我从破轿子里拎了出来，满面惆怅：“轿子坏了，这可怎么办？”

　　这时马岱总算是开口了，他看着我和杨秋说：“既然轿子坏了，便与我一道骑马前去吧。”我心里是万般的不愿意，但杨秋一听便直到好，将我一股脑的推向了马边。

　　我一看见那张白色的马脸，便蓦地想起了它和它的主人。

　　还未等我再脑海中将回忆和现实梳理完毕，马岱便长臂一捞：“上来。”将我拽上了马背。他头也不回的吩咐：“坐好，别掉下去了。”我只好拽住他腰侧的衣角，以免自己在马背上耍杂。

　　马儿走的奇慢，感觉就像是在游街，众人们的眼光纷纷投向我和马岱，迎亲队伍简直排满了一条街。我揪了揪他的衣角说：“你不是不让我碰你的马么？怎么现在倒让我骑着你的‘战马’了？”那天被呵斥的记忆还犹新。

　　他稍稍回眸：“现在不同，你是我的妻子。”

　　我不屑道：“谁不知道我杨歉一生出来就是要嫁进你们马家的，早晚都是你的妻子。”

　　这次他并没有回头，只淡淡的回答说：“我并没有打算娶你。”

　　我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他不想娶我，我还不愿意嫁给他呢。可是这话在成亲的日子里说出来，也未免有些太马后炮了。

　　古人婚礼的多么的简单，无非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事情。随便拜拜就算是对神明报告了，连个证书签名都不需要。三拜之后我便被人拖进了新房，只留下马岱在外头招呼客人。其实这一点还是非常人道的，不像是现代的婚礼，非要新娘陪着喝酒不可。

　　至于马岱，他喝醉了最好，醉到不省人事就更好。

　　房外是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们觥筹交错，酒杯碰撞的声音。我还不会计算古人的时间，只是觉得天黑之后过了许久，马岱才进了房门。他一袭红衣，一身的酒气，但却是头脑清醒。

　　马岱没有笑容，只是保持着唯一不变的那副老头脸，叫女人看了都嫉妒的白皙脸蛋上，丝毫都看不出喝过酒的痕迹。他缓缓走过我的身边，扫了一眼桌上的一对红蜡烛，与我平肩坐下。

　　我率先开口说：“那个，交杯酒就算了吧，你已经喝了那么多了，再喝就不好了。”

　　马岱只是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我继续道：“呃，我虽然嫁给了你，可是……可是你也知道，我们事指腹为婚的，根本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所以总要有个磨合期是吧？让你习惯习惯我，我也习惯习惯你……在这个磨合期里嘛……我看我们还是分房睡好了。”

　　马岱一听，立马蹙眉：“不行。”

　　我急了：“可是我们没有感情啊。”

　　抿了抿嘴角，马岱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分房睡。”

　　我开始怀疑马岱不只是个木头，还是个无法沟通的怪物：“我是说，我们没有感情，怎么可以睡在一起？”

　　马岱二话不说，便开始宽衣。任我怎么叫他都一副没听见的样子，直到他全身上下都只剩下单衣之后，才抓起床上的大红被子往地上一扔，瞥了我一眼说：“我睡地，你睡床。”

　　现下正值冬季，凉州又是个出了名寒冷的地方，我不由吞了吞口水说：“你家就没有书房之类的地方么，人家分房睡好像都是睡书房的……这样睡在地上，你会生病的。”

　　双手抱胸，马岱连眼睛都不睁一下：“不会，我从小便习惯了寒冷。”

　　看他半点都没有起来的意思，我便道：“……好好，那你睡地方的事情，可别赖在我身上啊，不是我让你睡地上的，以后万一是落个什么病根，不要怪我啊。”

　　马岱不给反应，我便也和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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