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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涟
“还不醒吗?”山茶已经是第八次问出这话。
他们一行来到江陵城时,已经临近傍晚。
运气极好,这是药宗所庇护的一座城,其中的医修数不胜数。
可没想到全是中看不中用,一个个将自己吹嘘的媲美药圣,结果看见少年的伤势立刻反悔,直说治不了。
还有说话难听的,说他们找了一个已经要死的人来治,是同行来捣乱的。
棠琲不语,化出灵剑直指对方眉心。
仙界的人哪里见过这场面,几句话就要动手,那医修当场腿软倒在地上。
他颤颤巍巍,说有人或许可以救。
是一个被药宗逐出的弟子,名叫喻乐和,听说本事很大,有过小神医的名号,但在几年前治死了人。
那伤者已经没有几日活头,喻乐和口口声声说可以保住性命,结果他医治的第一日,就把人给治死了。
于是伤者家人大怒,时不时便要去药宗闹上一番,最后宗门不堪其扰,逐出了这名弟子。
他的名声也一落千丈。
后来他就定居在江陵城,不顾旁人的言论,仍旧选择了治病救人。
城中人对他的医术有目共睹,不过,他救人需要看眼缘。
倘若没有得他的眼缘,就是上万灵石他也不屑一顾。
棠琲带着少年来到了这家看着十分破旧的院落门口的时候,夜已经黑了,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
她从不注重礼节,直接就推了门,一眼瞧见了院落中小憩的青年。
青年被这动静打扰,目光不由自主寻了过来,见到棠琲一行人,淡淡说:“时辰过了,今日不治病。”
尽管看见了少年的惨状,他也没有动容。
少年一路都在山滇背上不曾醒过来,他的容貌太过醒目,棠琲便往他头上盖了一块布,加上骇人的伤口,看着跟已经死了似的。
棠琲不曾废话,灵剑分成数道,将喻乐和围住,言简意赅:“治。”
剑尖直逼脸颊,喻乐和神情一僵,缓缓坐直了身体,能屈能伸,“好。”
于是他忙碌了一天一夜,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却不保证少年什么时候能醒。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
喻乐和捻着一袋不知从哪拿到的梅子,递给山茶,自然的开口,“他跟你们阿姐什么关系?”
山茶接过,把梅子填到嘴里,口齿不甚清晰,“没关系,阿姐捡的。”
这几日喻乐和在他们心中可是个大好人,还有天大的本事,别人无论如何都说救不了的人,喻乐和忙碌一日就说没有了性命之忧。
这院落破旧,地方却不小,阿姐他们就在此处落脚,喻乐和每日还会为他们准备吃食。
所以他有什么问题,山茶都如实回答。
喻乐和看着床上的少年,了然。
本以为是什么至亲或好友,棠琲他们才挨家挨户找到他这里,结果几日下来,发现他们并不熟悉床上的少年。
不过就算不识,少年生的如此模样,愿意救也没什么奇怪的。
思索间,山茶突然凑近床榻,脸都快要贴上去。
喻乐和:?
妖都如此奔放?
他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山茶兴奋道:“他动了!”
床榻上的少年一动不动躺了三日,唯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尚存一息。
可现在,他虽仍旧紧闭双眼,密长的睫毛却轻微颤动。
喻乐和对伤者的状况了如指掌,在生死边缘的灵魂此刻才算真正被唤醒,他对山茶道:“找你阿姐吧,他要醒了。”
……
“是你救了我?”
棠琲踏进这个窄小的房间,就听见了这句话。
说话之人声音就像被晒过的羽毛,软乎乎的,轻抚着人的耳膜,温暖的包裹着你。
棠琲朝他看去。
是那对眼眸,色彩仿若梦幻的湖水,轻轻荡漾,神秘而迷人。
少年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也干裂起皮,可当他用那眼睛看过来时,棠琲就是觉得对方不再是生命如烛火一般随时可以熄灭的病人,而是深海里魅惑的、迷人心智的海妖。
喻乐和看向不过须臾就进了屋子的棠琲,微哂:“救你的人来了。”
说罢,他自觉出了屋子。
少年注视着棠琲,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又问了一遍:“是你救了我?”
棠琲缓步走到床榻边,直接坐下了,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是我。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少年将脸侧过去,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帐幔,没有理会她的眼神。
“清涟。”
“莲花的莲?”棠琲听见这个字,下意识就问出口。
“不是。”清涟眼中划过什么,他猛地眨了下眼睛,却没有说自己的名字究竟是哪个字,只淡漠的口吻简单回答她的问题。
棠琲莫名瞧着清涟身上的布料不顺,这衣物是喻乐和给换的,布料极度粗糙,衬不上此人的仙姿玉貌。
“你为何去巫山?”她和清涟一问一答。
“找人。”
“找到了吗?”
“不曾。”
棠琲低垂眼眸,这其实显而易见,只不过她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所以还是问了。
明明清涟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但棠琲却觉得,他在难过。
其实这与她无干,大发慈悲救人一命已经是破例,只是这种感觉涌上心头,竟让她有些后悔刚刚问出的话。
简直太过稀奇,这少年细微变化的语气,居然能牵动她的思绪。
“感谢道友的相救,若有机会我会结草衔环相报。”清涟突然抬头看向她,嘴上说着感谢,眼神却冷漠,丝毫没有感恩之意。
这并不礼貌,不过棠琲也不在乎。“你从哪里来?”
“……剑宗。”
太巧合了。
棠琲可不就是要去剑宗?
她突然抑制不住的勾起嘴角,“我此行便是去剑宗,待你伤好了,我们同去?”
棠琲的名声不好,在妖域简直臭名远扬,但很少有人关注过她的长相。
她从不施粉黛,却像是有着不浓不淡的妆容,恰似春山寒烟。不语的时候清冷的遗世独立,笑起来的时候,睫毛随着眼睛的弯起而轻扇,添了几分灵动。
虽然她并不是沉稳安静的性子,更像是不讲道理我行我素的大魔王。
清涟看着她的笑容,心头竟是一颤。
他突然变了脸色,“我很累了,恩人先出去吧。”接着就将身子侧去了内里,闭上眼睛假寐。
棠琲:?
她对喜爱的东西总是很宽容,更多是觉得没必要斤斤计较。
“那你好好休息。”棠琲毫不犹豫站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门,没有丝毫留恋。
待所有的动静都消散无形,床榻上的人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血红一片。
他没有名字,没有人为他取过名字。
他是巫山顶的圣物雪莲,旁人向来只叫他雪莲,只有棠琲会叫他莲花。
清涟只觉有火焰将他的理智和平静燃烧殆尽,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淌过苍白的脸颊,嘴唇被咬的青紫。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无法言说的悲恸。
他犹记得在被带离巫山时,为不让棠琲出现被顾霁伤害,传音给了扶桑,却听到——
“那小孩现在在凡间呢,不会有事的。”
凡间!
棠琲从未告诉过他,她去过凡间。
问起她下山的趣事每次都含糊其辞,清涟还担心她是否是受了欺负。
原来是心虚。
他毫不停歇的修炼,只为了能陪她一起下山,结果对方离开了巫山却一声不吭,存心隐瞒。
若不是有了这一遭,等她决定在凡间安家再也不回巫山的时候,他恐怕也会被当小丑似的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清涟简直要气笑出声。
他被困在剑宗,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棠琲,也无时无刻不在恼怒棠琲,更是日复一日的问:
为何要瞒着我?
既然可以去往凡间,为何不来寻我?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他被永无止境的困在逼仄的方寸中,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剑宗的钟声能告诉他:
原来又过去了一日。
原来已经一年了。
原来……
他不再期待棠琲会来找他了,再一次将全身心投入到修炼之中,他要修出人身自行回到巫山。
他安慰自己,算了,毕竟她那么弱那么笨,找不到他不奇怪。
在第十几年的时候,他的伴生契约有动静了。
他期待过,不解过,但从未如此害怕过。
棠琲竟要死了。
等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等来的不是偷偷寻他的少女,反而是即将损毁的契约。
那一刻清涟才是真正慌了神,脑海中全是——
不可以。
于是千年的修行烟消云散,只为换一人涅槃重生。
那一刻他是愤怒的。
凭什么?
起初我便说过不要惹祸,它们随手就能让你灰飞烟灭,你为何不听我的?
千年修行因你之祸毁于一旦。
但他欢喜她,不过数日就已经冷静下来,再次开始新的修行。
所幸化形的进度与修为并不冲突,百年后,他终于化出人形,凭借修出的元婴修为偷逃出了剑宗。
不心酸是假的,若修为还在,他自然可以打出去。
但他不悔。
有关棠琲的一切,他都不会悔。
然而真正令他如今这般崩溃的,才刚刚开始。
凤凰只知他由于某些原因重新修行,却不知他的记忆也是重新来过。
换言之,他只比棠琲先认识巫山几十年,甚至还没有棠琲了解的多,他从未离开过巫山,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
巫山在哪儿他全然不知,但凭着顾霁去往剑宗的路线和巫山的诡异声名,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了来。
结果那并不是巫山。
他也没有见到棠琲。
只见到了没有灵智的凶兽,随随便便就将他掀在了黄泉的半道上。
清涟闭了闭眼睛,一旦回想,身上的伤口就像被无形的大手粗暴扯开,无数根针反复穿刺,每回想一个细节,疼痛便加剧一分。
他闭目之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刚刚青衣的少女。
那少女笑起来,他竟被魇住,一时间将其错认成了棠琲。
·
棠琲将门轻轻关上,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后,眼神徒然变化。
她用手将自己上扬的嘴角抚平,紧抿成一条直线。
这修士是有什么媚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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