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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邹帆
二月份刚开学,学校下发通知说要举办校庆,这种难得的情况让全校正陷于开学痛苦的学生都亢奋起来。
景师大三中建校早于景钢集团,也早于让它挂名其下的景城师范大学,今年正好是其建校六十周年,也是时任校长赵长辉的六十岁生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特殊原因,今年校庆的阵仗都比往年要大,已经学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高三生也被要求强制参加——尤其是校长点名的几位同学更要状态饱满。对这样的最高指示他美其名曰,为母校再贡献最后一份心意。
当然,关于赵长辉的生日只是学生私下流传的后缀:有人说长辉要借这次校庆做法,榨取全校师生精气,采母校地灵灵气,上天再借五百年。
说这话的男生正坐在人群中间神采奕奕,有几个女生端着盒饭围住他,问他那教导主任不得立马从中作梗,不仅让他这次借不到五百年,还得倒贴几十年阳寿。
“他不会真把自己当皇帝,让全校的太监宫女给他献舞献唱吧。”有个女生说。
“哦,哦,”站在一边的男生一遍胸口打叉一边嘴里怪叫,“没有的事,要说太监不要拉上我。”
女生听过白眼一翻,“怎么,我看李老师点名叫你朗诵的时候,你笑得还是挺惟妙惟肖的,看过的人都有种回到大清的感觉。”
季霖正靠在礼堂幕后的椅子上假寐,听见远处聊天声越来越大,又把头上校服多蒙了一层。
作为被半强制押送来的主持人,他已经连续参加了几天的汇演彩排。按理来说,每天中午都是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围坐在一起吃学校免费午饭的时间。但他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就经常饿着肚子,趁时间空闲见缝插针地眯一会。
距离文艺汇演还有一周,季霖时不时便在心里计算:耽误了的学习时间还有二十一个小时,而这部分时间都得在这两周凌晨一点以后匀回来,平均算下来每天是二点三三三循环小时。按他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来计算,接下来两周每天平均睡眠时间三小时,相较于以往的睡眠习惯,他每天至少欠觉两小时以上。
操,每天就睡三小时,再这么欠觉下去,他可别在高考前的哪天真的猝死了。
过度思考刺激得大脑皮层过分活跃,梦境一股一股地向他脑子拍打过去,他只能越发用力地闭紧双眼。可他再怎样用力都是徒劳,脑海里的梦开始像是真实的所思所想一样,争先恐后地向他眼前涌过来。
比如他现在又看见了林迪娜。她正咬着一只汉堡,从教学楼四楼窗户上一跃而下,完美双脚着地。此时汉堡从她嘴里以抛物线路径落地,但她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在利索地挽起袖子以后,便以日行千里的速度沿着操场飞奔。奔袭的过程中她遇见了另一时空的邹帆。
此时邹帆的操场和她的呈现出同一地理位置的时空叠加态,两人只会擦肩而过但并不会产生物理意义上的相遇。而邹帆下一秒也迅速跨步上了自行车,以每分钟20米的速度沿着操场骑行。
所以照这个速度下去,两人相向运动,何时相遇?
季霖带着问题从梦境里醒过来,睁开眼睛后脑海里还残留着一个问号。他用力搓了一把脸,把校服从头上拽下来,双目无神地呆坐几秒。等看见林迪娜和邹帆真的一起出现在他视野里时,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个梦中梦。
“你们怎么来了?”他抓两把头发问。
“来给你送东西的路上碰见了娜娜,我又拿不动这么多,娜娜说要帮我,就让她也过来了。”邹帆面向他,拎起手里的一兜饮料晃了晃,说完后又朝舞台另一边的人群高声说道:“大家快过来吧,你们的学长请喝饮料!”
季霖抓上校服外套,稀里糊涂地走到舞台中间,远处的男生女生高兴地欢呼一声又零零散散地聚过来,不一会便围成一个小圈,簇拥着他们说:“这么好的吗!原来邹帆学姐就是嫂子!”
“你们认识我?”邹帆笑着说。
“那当然,门口的荣誉墙我们都在定期瞻仰,你和季学长总是挂在上面嘛!”站在最前面的男生声音最大,说完后惹得大家笑个不停。
“什么挂在上面,”另个男生跟着道:“小心说完明天学长也把你挂墙上。”
季霖听后也轻笑一声,周围男生女生见他精神终于归位,又继续开他们玩笑,嘻嘻哈哈挤成一堆。林迪娜拎着袋子,挤在人群中有些局促,伸手拿出一瓶可乐,递给离她最近的男生。男生接过瓶子以后,好奇问她是哪位同学,怎么之前没见过。
‘对呀季霖,娜娜都来帮忙了,还不给大家介绍一下。“邹帆发完手里的饮料,走到季霖身边说。“小心娜娜寒心哦。”
季霖喝两口可乐,把瓶盖拧上,笑着看向邹帆。“她的心眼儿大得什么都能漏过去,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寒心,是不是娜娜?”
“人家小姑娘心里想什么你怎么知道,娜娜,你说季霖是不是说话很讨厌。”邹帆说完,作出一副要揍他的样子,“我替你出气!”
周围人听着这对话你来我往互相挤眉弄眼,三个人被完整地包在其中,处处暗流涌动。
有女生大声说:“学长原来妻管严啊!”
又有男生跟着说:“但是他支支吾吾十分可疑,这会让我们来替学姐探究一下,娜娜是不是说紫色很有韵味的妹妹!”
男生女生们神色暧昧地互相递一个眼神,又嘻嘻哈哈笑作了一堆。
“你小子拿谁开涮呢?”季霖在说话男生脑门儿上给了一记暴栗。邹帆也像笑得直不起腰来,双手握住季霖的手腕,让他手下留情。
轻松活泼的空气里,林迪娜的小名在礼堂里像颗排球一样颠来颠去。她站在人群里也跟着笑,但笑容越发勉强,鬼使神差地,她开口道:“我叫林迪娜,高一三班的,大家都可以叫我娜娜。”
人群暂时安静了两秒,有人趁机喝了几口饮料。
“啊怎么这样,我以为不是人人都能叫你娜娜呢。”季霖装作震惊表情看向林迪娜。
“你在我面前不要这么装模作样。”林迪娜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语言功能。
“对啊学长,你怎么这样,我们就不配吗?”
男生女生又开始七嘴八舌地拌嘴起来,大声抱怨季霖怎么区别对待,又有人嘻嘻哈哈说,再别讲啦小心邹帆学姐连你一起揍。像是组织者模样的女生抬手看了眼表,响亮拍两下掌,大声说别闹了,大家尽快恢复状态,再把上半场串一遍就得上课了。
“好吧,不打扰大家排练。”邹帆脸上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大家多配合你们学长,我们就先走了。”她放下手里的饮料品,递到季霖手里,“我不想喝,喝多了会胖,你快替我喝掉。”话音刚落,身后的人群又不出意外发出了起哄的声音。她在这些令人受用的声音中下了舞台楼梯,又转身和林迪娜招手,一起从观众席的后门离开。
走出礼堂,对面的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篮球,呼来喝去的声音夹杂着周围看客的加油,声音无比嘈杂。林迪娜一边说着借过,一边跟着邹帆在人群中穿梭。邹帆的马尾绑得很高,在她的后脑扫来扫去,但她忽然回头,露出明丽的五官,轻轻张开嘴巴,嘴唇翻动,挤在人群中说了句话。她用力盯住她的嘴唇,才勉强辨别出几个字了。
真是可怜,季霖是聪明装傻,没想到还有个真傻的。
“什么?”林迪娜下意识问道。
“你不是听见了吗?”邹帆笑着说。
人群渐渐地稀疏,她们终于从尽头挤出来。站在一片空旷的排球场上,林迪娜轻抿一下嘴唇,抬头注视着她。
“哎呀别看我啦,都是开玩笑的。”邹帆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个明亮开朗的笑来,她亲热地搂住她的胳膊,“我们快回去吧。
校庆开幕那天,全校统一放假一天。但这样难得的假期却有其专门的用途:全校师生需要先去操场收听校长演讲,之后高一高二学生转场去礼堂统一观看文艺汇演,高三学生全部回教室自习。
校庆开幕前一天晚上下了场寒进骨头缝里的春雨。林迪娜连续几天有些感冒症状,回家的路上被雨水一淋,当晚就发了高烧。她吃过药后本想咬咬牙把作业写完,但药效发作太快,沸腾的脑浆无法支持她继续思考,最后索性在书房里躺了一晚,一个人折腾到早上五点左右烧才算勉强褪下去。
刘美林早上起来见她面色苍白心里狐疑,随便问了几句才知道她昨晚烧了一夜。她听过后第一反应便是要发火,问她为什么不注意身体,身体难受怎么也不和她讲,学习耽误了怎么办,给妹妹传染了怎么办。不过这些都被林迪娜轻描淡写地回应过去,说她烧得体温不算高,吃了药也就下去了,就是作业没有写完,今天得请假。刘美林听过后又是竖起眉毛,声音拔高了些。但还好怒气没能盖得过心疼,就主动打电话和班主任请了假,说她一整天在家里休息。
上午八点,刘美林和丈夫上班去以后,家里就剩林迪娜和妹妹。走之前刘美林特意叮嘱她,说切记勤开窗通风,活动记得戴口罩,又警告许心怡在自己屋子里好好呆着,熊阿姨来了就乖乖听话,不许家里四处乱跑烦姐姐。
许心怡还差几个月就能去幼儿园,在此之前都是家里请的保姆熊阿姨在照料。林迪娜听见她在屋外叫她起床喝粥,浑身上下仍是疼痛,像是被抓去干了一晚上苦力。她放下手机勉强翻了个身,才吃力地掀开被子爬下床。
门外的许心怡见到她走路拖着步子,脸上担心又小心地问她:“姐姐你还难受不难受?”
熊阿姨摘下围裙,一展胳膊把许心怡抓到餐桌旁边,给她戴好儿童用筷,说:“只要你好好吃饭姐姐就不难受。”说完后她又眨着眼睛和她递眼色,“你看姐姐都在点头,还不乖乖的,把筷子拿起来,大口大口吃饭。”
林迪娜戴着口罩,感觉到鼻梁处的金属条被顶到眉心——她竟然不自觉地笑了,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到。
熊阿姨是被许继康学校同事介绍来的家政阿姨,据说照顾学龄前小孩吃饭很有一套。
许心怡因为早产,天生体质弱,又因为挑嘴不爱吃饭,看上去总是比其他小孩瘦小一些,头发也总是营养不良的棕黄色。自从熊阿姨来以后,许欣怡的各项体检指标确实都向正常小孩稳步靠拢,刘美林也因此对熊阿姨十分满意。等相处熟悉了后,她偶尔也会拜托她照顾一下林迪娜,说可以支付额外的报酬。
但这笔钱熊阿姨从没收过,做完两个孩子的饭后也只是客气地笑笑,说这才哪到哪,都是举手之劳,再没有比娜娜更懂事的小孩了。
不过私下有一次林迪娜回家早,不小心撞见她和刘美林聊天。她问娜娜这个孩子是不是天生性子冷漠,怎么和谁都不亲的。
刘美林听过后有些沉默。是吗,可能性格随了她爸。
哦哦,明白的明白的。熊阿姨说得有些尴尬。不过娜娜虽然性子冷,我看她对小欣怡倒是没其他孩子那些坏毛病,心倒是很善的。
刘美林当时怎么回答的?林迪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立即转过身,好像是又出了门。
吃完饭后,熊阿姨就带着许心怡下楼,去小区的中心花园遛弯。她走之前反复叮嘱林迪娜,热水烧好了放在她的卧室,药也放在了床头柜上,如果水凉了就重新烧,不花太多时间,别怕麻烦。
林迪娜认真记下,回到卧室喝完药以后才给季霖发短信,问他刚刚说的慧贤姐的演出服是在哪里放着的。季霖很久没有回复,时间已经过了早上十点半,林迪娜干脆开始换校服,又小心加了一条围巾,收拾妥当后出了门。
可能是人头稀少的缘故,工作日的景城街上总感觉比周末的要来得更安详。学校门口的路上每隔很多分钟才勉强经过一辆汽车,宽阔的马路没了限制,成为一片广场,自行车和电动车在上面零零散散穿梭。林迪娜埋头走着走着,几乎快要站到马路中间。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校门口。
校门里空荡寂静,像是从没人来过,只有电动伸缩门留了一条狭窄的缝,林迪娜侧过身,勉强从门缝里钻过去。
高三的教室被特意安排在靠近校门的三教,距离食堂、小卖部很近,但离操场、礼堂、和体育馆需要多走十分钟。走进教学楼后就能发现所有教室门都是敞开的,但学生都在埋头自习,仍是没有任何声音,脚步声也显得尤为刺耳。林迪娜穿梭其中时有些心虚,偶尔对上门口几只从卷纸里抬头的眼睛,她也只能和那双眼睛一起埋回头。
她蹑手蹑脚地找到楼梯间,心里回想着季霖说过的教室位置,上楼,再经过水龙头正在滴水的水房。立在拐角的一只拖把忽然被风吹倒,引来对面教室几双百无聊赖的眼睛。那些目光扎在她的背上,让她心里的紧张凭空又多了一层。
再继续绕过一个拐角,经过三个窗户,就能站在季霖教室后门。姗姗来迟的短信里他说衣服就在教室,可这会正在上课时间,她站在门前,有些心烦意乱怎么开口。
“哎呀妈呀这不是娜娜吗,稀客啊!”
救她的人是阿D,他刚从卫生间回来,手上沾着水正滴个不停。
“你是来找季霖的吧。季霖这小子这会不在,去主持汇演去了,要不我替你给太君带个话?”
教室里的学生被他声音骚扰,纷纷回头看过来,只有零星几个意志力坚定,还在埋着头做题。林迪娜被他们盯得浑身不适,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没有,我来拿慧贤姐的演出服。”
“孙慧贤的演出服?她的演出服那当然得是钱致给送啊,你等等我把他叫出来。”阿D转身,看了一眼教室,“哎,这小子怎么不在。”
“不用的,你们学习,我去送。就在慧贤姐的桌子下面,有个大纸袋。”
说完后她指了一下远处的座位。手指扫过的方向不慎掠过邹帆,她正回头盯着她,眉毛微不可查地蹙起又松开,之后面无表情地回了头。
“邹帆这是学傻了吗,怎么看见我们还装没看见啊。”阿D感觉莫名其妙,正要扯嗓子叫她,又被林迪娜匆忙拦下来。
“不用了,你别叫帆帆姐。”她看着那个方向片晌,眼帘垂下。“我不打扰你们学习了。拜托你拿一下吧,我这就去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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