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往事

　　考完所有科目的第二天，不出意料，流川老师的改卷速度果真名不虚传，各科成绩、排名都已经出来了。更过分的是，他们居然把排名给贴在教室后面的宣传栏里！？
　　这不就明摆着要让我出风头吗！
　　不过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宣传栏就在我后面，现在趴着桌子都能感受到我后面热气腾腾，人挤人的，等大爷我上课的时候再仔细观赏。
　　没有同桌在旁边，我更是肆无忌惮，故意把书堆得高高的，然后侧身坐着，右手撑着脑袋，这样既可以挡着老师的视线，又舒服，只要老严在上课期间没有突击检查，一切都好说。
　　转过身去，专心致志地看着成绩大榜，第一名是谁呢？怀着激动又紧张的心情往大榜的左上角看去，原来是苏敏，不过除了她也没有谁能胜任这个位置了。吕超居然排在第三名！按他的实力，第二应非他莫属，不过这次挫挫他的锐气也不错，省得那小子狂的把眼睛抬到天上去。那第二是宋玉……嗯，有意思了……
　　第四应该就是我了吧，怎么还没有看见我。
　　眼睛快速扫动，到右边那一列，还是没有看见我的名字，不会那么惨吧，我岂不是基本上是垫底的。冷静，一次失手没事关系，高考别失手就好。啊！到右下角了，怎么还没有我！难道是倒数第一！？哈，薛颖然！
　　好在不是我，我长吁一气，赶紧安抚我的小心脏，这也太巧了，班里的第一名都被她们一桌给占了！
　　倒数第二，不认识，倒数第三，幸好也不是我。
　　不过看半天了，怎么也没看见我，难道我试卷失踪？还是老严看不惯我，才把我从名单抹去。我的心咯噔一响，心想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老严……
　　可能我是真的作恶多端，军训没有来、第一天没有来上课、刚和同学见面就把他气回办公室、接下来每节课都不怎么认真听课，并且趴桌睡觉……总结起来，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十分欠打。
　　本来想放弃挣扎，眼睛一扫，又发现了我的名字，原来我排在第七，还算好，这次发挥失常，下次补回，只要不是高考一切好说，三年那么长。我长舒一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背靠椅子，双手抱头。
　　正当我准备遨游于天地之间，与周公约会时，冷不丁的，语文老师这个中年老男人忽然点到我的名字。
　　“凌云，你说说看，你为什么把我们校徽的龙看成数字2呢？”
　　一时间，我反应不过来，只是任由着身体把自己的屁股抽离椅子，慢吞吞地站起来。刚才是问了什么？这节课讲到哪？
　　回想起来，还真觉得自己那会可真怂了,只是点了个名，就吓得魂都没了，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丢脸丢大发了。
　　“把试卷翻到图文转换题，好好看看。”中年老男人看我六神无主的样子，好心地提醒道。
　　哦，哦！原来是指这个，我手忙脚乱地从桌肚子里抽出被挤得皱巴巴的语文试卷。这会我已经算是缓过神来了，图文转换，是指模糊到变形的那张图！
　　记忆突然间又回来了，恍然大悟之下，我激动地拍一下手，豪爽一挥手：“我之所以觉得它是数字2，那是因为印刷机的质量不好，不仅不能把流川的这条龙给印的活灵活现，反而是把它印得模糊成一只鸭子。但是，按照我的经验，这种题应该不会出鸭子这种比较低端的物种所以我就猜成数字2。”
　　“好。”中年老男人面带慈母般的微笑，挥挥手示意让我坐下，“说得不错，凌云同学非常有想象力，也有一定的推理能力。不像其他人，把那龙呐，写成鸭子，鹅，虫，甚至还说这是一张烧饼！搞得我半夜批卷的时候，真的想把把流川的校徽给吃了。”
　　原本还是死气沉沉，瞌睡虫赶不掉，现在却是哄堂大笑，想不到中年老男人还夸我，真好，来流川这么久，这是第一个夸我的老师。哎呀呀，那种老祖母的微笑在他脸上，竟然没有半分违和感。终于在流川见到一个看的顺心的了。
　　“停，所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同学们要合理地猜测。谁会在高考试卷上出一道有烧饼的题。”老男人浅浅地笑一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这题没什么好讲的，关键还是多做，看答案怎么写。”
　　“下一道题，古诗文默写，你们看着答案一起读一下。”伴随着我们死去活来的读书声，老男人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把揣在兜里的老花镜拿出来带上，认真地皱着眉头，对着手里的试卷往黑板上写字。
　　老男人写完后，忍不住打断我们：“同学们，读诗的时候要注意感情，继续吧。”
　　有感情？怎么才算是有感情？
　　听到陆遥的朗诵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有感情朗诵。
　　原来世界上还有人能带着感情朗诵也能让人感到如此这般难受。这里的难受不仅仅是因为他操着公鸭嗓不顾别人的目光随便瞎念，而是用着公鸭嗓沉闷地念，我跟他隔了一个教室的距离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且有一种伏地魔在我耳边念咒的感觉，着实是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让你们带着感情念，不是让你们压低声音慢慢念……”老男人有些许哭笑不得，无奈之下他亲自操刀，给我们演示。
　　“好！再来一个！”听完后，陆遥就像在台下听戏的观众一样拍手叫好，后来厚着脸皮不上一句，“跟老子的水平差不多。”
　　“切——”
　　这个语气词来得实在是太一致了，我从未发现原来我们班的人还能在陆遥朗读水平上达成共识。
　　说实在的，老男人是真的念得太好了，我平时在他们念书的时候，常常在梦中惊醒，惊醒之时总是能听到有啰嗦鬼在我耳边叫嚷，想来才发现在原来这帮人真的好像是一群快要断气的老头老太在絮絮叨叨地念叨。
　　“以后你们多练练，现在先讲正事。”老男人指着他刚才在黑板上写的诗句说，“你们发现这句诗哪里被扣分了吗？”
　　我眯着眼睛左瞧右瞧依旧没有发现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其他人也是默不作声，我刚想侧头问我的同桌，结果只能看见一团空气，差点忘了，我没有同桌……
　　老男人拿起点名册，随便挑了个名字：“王晓，你来说说看。”
　　小胖慢悠悠地站起来，对着黑板露出迷茫的眼神，原本就小的眼睛眯得都成了一条线，沉默了半响，挠了挠头，发出惊人一语：“难道是字写得太丑了？”
　　忽然间，哄堂大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胖尴尬地直挠头。
　　老男人也想不到听到如此回答，愣了好一会，又认真地看着自己在黑板上写的字，憋着笑，耐心地问，“古诗词默写题，只要那个字能认出来都给分，你再看看……”
　　小胖抓耳挠腮，死死地盯着黑板上的字，仿佛只要盯着就能盯出答案一样。最后小胖摸着脑袋，迟疑地给出回答：“难道这首诗也把李白和杜甫的诗给串起来了？”
　　两个如此清奇的回答刷新了老男人对诗歌默写题的认知，他无奈地苦笑，带着怀疑人生的眼神看着黑板上的两句诗，一时不知如何引导这位有点呆的小胖子回到正轨，思量了一会儿，老男人像短路了的机器人，原地转了一圈，面向我们，叹了叹气，“有人能帮帮这位同学，告诉他这句诗哪里错了。”
　　“死胖子，黑板上的诗就是你卷子上的答案，有一个错别字。”彭浩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同时也在观察老男人有没有注意到他。
　　脑子瓦特了的小胖没有听清楚彭浩的话，并朝着他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以及疑惑的眼神。顿时，彭浩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此刻他心中定是骂道：死胖子，无端端的就不要装可爱！吓死人了！嫌弃总归嫌弃，同桌还是要救的，无可奈何下，彭浩愤愤地说道：“死胖子，琴瑟的琴写多一点了！”
　　这次彭浩的声音很大，具体多大我不清楚，反正老男人一定是听见了。小胖也总算恢复正常接收到彭浩的信号，但是恢复的也仅仅是听力，脑子是绝对没有上班的，要不然小胖怎么会一字不改地重复一遍彭浩的话呢！？
　　“哈哈哈哈哈！”
　　瞧了瞧，身材匀称且高挑的老男人，哪能与胖有半点关联！全班人忍不住大笑，笑得最为夸张的还是陆遥，一边笑一边拍课桌。彭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入，同时也在感慨，自己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同桌。小胖仿佛是没有弄明白大家为什么要笑，也只好稀里糊涂的跟着一起傻笑。
　　老男人却是非常的大度，对此一笑而过，并欣喜地说：“对，就是‘琴’字写错了，诸位下次要注意了，不要在这种小细节里被扣分。”
　　随后，老男人便把这个小插曲抛之于脑后，开始正常讲课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感觉上完这节语文课，我的脸都要笑瘫了。课间铃声刚打响，老男人还在讲台收拾东西，老严就已经站在教室门口等着上课，两人相□□头微笑。等到老男人走远的时候，老严的脸色顿时大变，简直就是现场表演变脸。
　　“你看你们考的都是什么！”老严把教案狠狠地摔在讲台上，这架势就像是把教案当作我们，如果可以老严应该想着把我们一个个地往楼下丢。
　　老严是更年期到了？火气这么大？
　　“你看你们摸底考试成绩，看看你们和上一届高三学生混在一起的排名，都能考什么大学，都只能回家种田。”这话用老严那奇怪的四川口音说出来不禁让人想笑，但他还继续说，“不过，我想你们家没有地，应该只能去帮别人种田或者搬砖。”
　　至于这么贬低我们吗？再怎么说高三的比我学多了三年。如果比他们高分，我都不是在流川，而是在大学里的少年班。
　　“你们有些人觉得自己考进流川，是市里最优秀的，就牛了，能不用学习了，整天游手好闲，膨胀得不能再膨胀了。说了多少遍，那些是以前，未来要是被其他学校的学生超过的……”
　　老严不知不倦、痛心疾首地讲一堆大道理，反正我早就有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特异功能，才不听，说的又不是我，关我什么事。
　　等到上课铃一响，老严就清了清嗓子，“你们以后不对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遗憾，就是你们最大的成功。好！我们上课，把课本翻到第30页。”
　　还是上课铃有用，终于停下来了，但是我的课间十分钟就这样给耗没了，心情不好不想听课。
　　当我刚想趴在课桌上打个盹，一个猥琐的大叔带着一张椅子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更过分的是那个大叔居然就坐在我旁边！
　　而我自然不会管他是谁，继续趴桌睡觉。但由于旁边忽然间多了一个人，我翻来覆去都睡不安稳，于是便从手臂缝里悄悄地撇了他一眼。
　　此人大腹便便、手戴金表、神色严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领导！
　　嚯！领导！？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悄悄地转动眼珠子，用余光扫了扫这位领导，看他雄伟的身姿，一定也是一位大官！然后就是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我们的校长吗！
　　校长不应该在办公室里喝茶吗？怎么也来听课了？而且还是来听老严的课？
　　“同学，我看你都睡了半天了，你们班主任的课有那么无聊吗？”校长面带微笑地朝我说。可是在我的眼里，他却是笑里藏刀，没安好心，于是心里盘算着应该如何应付他才好。
　　看我半天没有说话，校长大人将关爱学生健康的理念发挥到极致，问道：“有没有不舒服？需不需要找家长来带你去医院？”
　　我一听到要找家长，猛地一下蹦了起来，坐得老直老直了，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很好，马上听课！”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刚才虽然眼睛是看向校长，但是脑袋还是趴在桌上的！原来我一直保持了半趴桌的姿势！
　　那我刚才的姿势岂不是……很猥琐……天哪！我的一世英名！我的形象！
　　校长狐疑的，貌似在看一个精神病人一样看着我。
　　我心里一虚，赶紧挺直腰背，手里拿着笔，眼里露出渴求知识的光芒，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
　　闲来无事，我便随意听听老严究竟在讲些什么，结果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老严的课上得可真有特色，教训人的时候，说话还是顺顺溜溜的，一副恨不得用他精巧绝伦的智慧唤醒愚昧无知的我们，从天谈到地，从古说到今的样子，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讲课的时候，怎么就结结巴巴，一卡一卡的，搞得我还以为网络不通畅。
　　活见鬼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醒悟过来，莫非是校长！
　　想不到老严也怕校长，果真下级遇到上级都是这个怂样，而我们的老严那就更怂了，起码是比我刚刚被提问的时候还要怂。截至目前为止，老严都是不知所措的样子，像极了被他教训得狗血淋头的我们，然而他比我们更惨，在异常的恐慌之中还要假装镇定，还要给我们上课。
　　小胖他们一桌似乎也发现老严不对劲，很聪明地猜到了此事必有诈，四处寻找真相，最后往后看，便朝我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彭浩指了指坐在我旁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校长，对我边做个嘴型，边打了个手势，虽然我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明白他在表达什么。但是我也向他们俩胡乱地做了同一套动作，最后加上一个摊手的姿势。
　　大概是双方都没有看出来对方究竟要表达什么，彭浩着急地朝小胖挥了挥拳头，然后撕了一张纸，揉成一团，往坐在前排的陆遥的方向丢去。
　　可惜一阵风将彭浩的好事给坏了，在风轻柔的吹拂下，纸团偏离了航道，好巧不巧的，恰恰的，正正中中的从老严的眼前落下，最近距离恐怕不超过3cm！
　　此时，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半分的声响，结果非常尴尬。
　　见状，彭浩马上收起他夸张的动作，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老严似乎是忍无可忍的样子，憋了半天，还是忍了下去，轻言轻语的同时咬牙切齿地说：“同学们，上课要认真听课，都高一了，老师讲课的时候就不要在下面搞小动作。”
　　现在回想起当时老严尴尬得可以原地蒸发的样子还是能笑得肚子疼。
　　经过此事后，陆遥也发现了老严见到校长就怂了的事情，与左右交谈自己的心得，私下讨论纷纷，心思根本就不在课堂上。
　　可怜的老严只能等脚下踩着七彩祥云的猪八戒来拯救他了。
　　恰好这时老严逮着一个时机，在讲述的间隙让我们回答问题，还要抽一个同学上去写答案。
　　想不到老严能在临危很惧的情况下，还能想出这么一个缓兵之计，从而达到拖延时间，恢复冷静的目的。可惜，如果是让学生回答问题，我们是不会有人会搭理他的，毕竟回答不出来出丑的就是自己，更多的情况是大家就算知道也不乐意回答问题。
　　看来这种关键时刻，还是需要俺老猪，不，是俺老孙上场！
　　“我！我！我！”
　　事后，我回想到这一刻，我觉得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居然还有这么积极回答问题的一面，估计我是英雄救老师梦作多了。
　　而老严也是毫不犹豫，或者说是迫不及待，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点了我名字。
　　我在心里制定了行动计划之后，一不做二不休，从在拿粉笔之时，悄悄对老严说：“老严别怂，我们都看好你。”，然后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地将问题的答案写好，最后一个帅气的转身，镇定自若地回到座位。
　　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都不由的佩服我自己，我怎么就如此的聪明帅气！哈哈哈哈哈，老严，你不用感谢我，要是真的想感谢我，那就请你以后不要再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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