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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月15
即便是春天,夜风还是凉的,喻玫披上了羽绒外套在外面等着陈小马的劳动果实。
小龙虾一出锅,已经引得黄追垂涎,他迫不及待捡起一只,实在没有技巧地剥弄,好不容易去了外壳。西瓜忽然睁大眼睛盯着他,他福至心灵,状似乖巧地把瘦瘦小小的虾肉送到西瓜嘴边,西瓜锋利的眼神瞬间化作和风细雨。
边上的人看在眼里,纷纷咂嘴,阿卉表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有爱情的小龙虾也还是香的。”
“爱情是不是特像小龙虾,经历了一系列的麻烦事,”陈小马娴熟地去掉一只虾子巨大的壳,看着圆润香辣的一小块肉,“就为了把这么点东西吃进肚里,人们还倍感值得。”
喻玫闻言轻笑,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总是值得的,“差不多吧。”
“哪有,明明是爱情里的人像小龙虾,像是献给爱人的一道菜,一点一点为对方丢掉所有的坚硬,最后就剩下软弱了,一点也不酷。”小碗似是无比痛恨手中被剥光的小龙虾,一口吃了。
......
“陈老板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快要离别的怅然化作最后一晚的激动,喻玫喝了点酒开始解放自己,她把一次性手套解下来,醉意朦胧地看着一边的陈小马,脸色红扑扑的,“真是好吃。”说罢,她居然还当着众人的面舔舔几个手指头,小碗见怪不怪,从小两人喝酸奶都喜欢舔盖。
天色太晚,一行人又喝了酒,干脆就在山庄住下,当晚小碗和喻玫睡一起,从玻璃天窗看去,是北京野外的星空,喻玫笑,“这边空气质量还不错,能看到星星了。”
小碗又被激发了说话的兴趣,“大学期间去内蒙古的山上露营的时候才是呢,抬起头就是星河,太美了,这算什么,我数了还没有十颗。”
“是吗?小碗,我明天就得回良县了,”喻玫两手交叠在后脑勺,面对星空,忽然跟妹妹交代,“下次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小碗也静默了,过了一会,她带着脆弱的哭腔喊起来:“可是我想你了怎么办,我想你了怎么办,郑玉梅。”
“你还没去看过黄时延吧?”喻玫抱着小碗的胳膊,“你听我的话,找个时间去看看他。”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妹妹的话,她想了想说:“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或者让陈小马给你买票,不要一天就能见到。”
“好,我听你的话。”
也不知道答的哪句。
“还有,张小碗,你不要死,”快要睡着的时候,喻玫闭着眼睛脱口而出,“你想啊,爱应该会让人更勇敢,既然怨恨可以做到,爱为什么就不可以。”
“嗯。”好半晌,张小碗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习惯了在恨里活,什么也不怕,就怕遇到爱。
喻玫终于放下心来,翻了个身,伸展了一会酸疼的胳膊,睡过去。
众人都没睡够就不得不起来,喻玫的车票是中午,她还得赶回陈小马家收拾行李。
阿卉、西瓜和小追便留在清平居张罗饭店的生意,纷纷对喻玫说了告别的话,西瓜感性,想到喻玫一别或许是永远不见,就流出眼泪来,小追抱着她安慰。
倒是喻玫对于分别的情绪不大,穿的还是来那天一样的衣服,说了一句“谢谢”就跟着陈小马上了车。
刚上车准备去车站,她手机就响起来,是管人事的李副校长,“张老师,我记得你是今天回来上班吧?”喻玫答“是”,那边语气急促,“那具体什么时候能到,今天能来学校一趟吗?”
喻玫也着急起来,按理说一般都是明天去学校也行,只是李副校含糊着没说具体的事情,她只好答应,“嗯,好的,那我回来就去学校里一趟。”
喻玫挂了电话又看见车窗外北京的街道,就两三天的时间,树木已经茂盛了起来。一个电话又把她拉回了小小的县城当中,她还是那个小小的老师,改变不了别人,改变不了自己。
陈小马看她脸色疲惫,便让她在车里睡会,喻玫打起精神笑,“我最应该谢的是陈老板。”
小马也笑,“张老师不怀疑我了?”喻玫听出来是记仇,只是找她算账也找得太晚,想到良县的那晚,她理直气壮,独身女人夜晚走回家,多多少少都是需要警惕陌生男人的,这是每一个女性从小养成的安全习惯。
“那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我请陈老板吃饭,”喻玫说这话有种渺茫,她知道应该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又觉得心中有股奇怪的希冀,便补充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尤其你一直替我照顾着小碗,我总是要谢谢你的。”
“姐姐回家肯定很忙,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陈小马显出一点幼稚,就像是笃定还能见到,“我就是个小心眼,别人的诺言我一定要找机会兑现。”
喻玫哈哈大笑,“奉陪到底。”转过去的时候,刚好触到小马炙热的眼睛。
不知怎么,两人后来没再说话。
喻玫过安检的时候,小马把行李箱交到她手上,准备离开,喻玫忽然叫住他,“陈老板真是弟弟?”
“是啊,姐姐你可老了。”
喻玫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明白了他在逗她。当时小碗是担心陈小马油滑,不尊重喻玫,便让他跟着叫声姐姐。其实陈小马今年二十九,虚岁都三十了,喻玫夏天才满二十八。
陈小马说声“再见”便回了清平居,喻玫独自踏上回家的旅程。路上她莫名感到失落,仿佛北京只是片刻的美梦,最后还是得回去面对冷漠的父母、繁琐的工作,还有那段还没有结束的可怕的婚姻。
前路漫漫,她轻轻叹息,再看了一眼窗外北京的蓝天。
......
北京。
清明前两天,张小碗拉着陈小马去了一趟玫瑰园,请了个装修师傅,小马还以为小碗准备住进去了,没想到装修师傅带了两三个工人,小马疑惑,“这是要拆家?”
小碗眯了一下眼睛,显出两分狡猾,“砸墙罢了。”
小马终于见到那个阴暗的房间,和房间中的一面墙。
小碗指挥着工人们把那整面墙都砸碎,只剩下在最右侧角落的一块。小马这才发现这面墙的特别之处,整体的玫瑰和鹰是由这样小块小块的画面组成的。
小碗唯一留下的就是一小幅画,大概有三十公分长,一只手就能拿走。安装的时候就有技巧,因此这小小的一幅画完好地保留下来。
她用纸袋子装着这幅画,让小马继续充当司机,带她去山上。
小马迷糊,“什么山上?”
“应该是叫长青园?”小碗笑着答。
于是陈小马带着小碗去看黄时延。
陵园门口,小马便在车里坐着,小碗也只想自己去看他。
经人指引,她找到黄时延的墓碑,她看到这块黑色的石头,就仿佛见到黄时延。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最浓情的片刻,他也从未说过什么情话,小碗心目中的黄时延如同这碑石,沉默、严肃,即便做最亲密的事情也庄而重之。这便是黄时延。不过她想只有自己了解黄时延的阴暗面,他惧怕刺眼的光。
她静立碑前,就这么看过去。以前每次醒来,她看着身边熟睡的黄时延,都感到害怕,因为她能清楚看见他平常藏得很好的白发、皱纹,以及日渐松弛的肌肤。
于是她总幻想着未来有一天黄时延会死,他死了她会怎么做,然而她从没想过在两人都还活着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被割裂了关系。这比黄时延先一步老死更让小碗接受不了。
是爱情才对,不是上司对下属,不是前辈对后辈,小碗深切地感受得到爱意。那是为什么?黄追曾经跟她转达黄夫人的想法,说是黄时延察觉到自己商业版图的崩塌,先一步驱逐张小碗,以防与他关系紧密的小碗受到严重的牵连。小碗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黄时延有什么好怕的,况且无论黄时延怎样,她都已经被牵连了。
只是许多事本就没有确切的因果,张少军、郑溯鹃还是张喻玫、陈小马、她张小碗自己,都只是地上的普通人,经历的也都是普通事,既然他留给她一面那样的墙,她便没有任何问死人要答案的兴趣。
小碗从包里拿出了纸袋,里边有一幅从墙上抠出来的画,大体看不清,凑近才能发现人像的细节。上面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倒在窗边睡着,裙摆轻轻摇曳,角落有一只手轻轻抬起,既像是正在小心翼翼地伸出去触碰女孩的额头,又像是小心翼翼地撤回来。
——然而女孩的眉间并没有皱起,它平整光洁,与她的其他五官共同组成夜色中安详的睡颜。
文学,电影,音乐,绘画......艺术是用来造梦的,现实中未曾发生过的、已经留下遗憾的,人们就想要它永久地保留在作品里,那晚现实中没有伸出的那只手,在画里已经抚平女孩眉间的褶皱。
......
陈小马等待的时间太久,便下车吸烟,远远地看见小碗走过来,脸上浅浅地笑,是他极少见到的温和样子,她的包里已经没有那个带上去的纸袋。
这时他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联系人,“陈学祎”,没什么耐心地接起来,“喂,爸。”
陵园中,黄时延的碑旁边斜斜地立着一块薄薄的方形砖块,远看去就像是一只老鹰守护着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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