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女孩的回信

　　一整天，麦瑶都坐在桌前，电脑画面暂停在邮件回复界面，指尖快速在键盘上飞舞。

　　「熊猫同学，没想到我随口提了一句，你会特地跑去附小，那里离你远吗？会不会很麻烦？

　　谢谢你带来的消息，我想我也会抽时间回去看看的。

　　我知道你很关心宗文的过去，那么，请允许我再为你讲述一些他初中时的故事吧。

　　初中距离不远，我的记忆还算清晰，只是三年时光没有小学那么漫长，经历的故事也远不及童年那般精彩。

　　我们就读于附中，这你是知道的，附中分为初中和高中两个校区，二者相隔甚远，彼此交流不多，一般很少走动。

　　那年，我们在距离市区最近的初中校区。

　　开学分班，名单张贴在公示栏上，我被好友拉着去看，垫脚努力搜寻，掠过一个个人头，你猜，我最先看到的谁？居然是宗文！再往上，就是我的名字。他排在我之后，居然和我同一个班，这太巧了，我转头想跟好友分享这个意外的惊喜。

　　谁知，他竟悄然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主动跟他打起招呼：“好巧啊，宗文，我们同一个班。”

　　他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恶，压低嗓音，仅回应一声：“嗯。”

　　依旧惜字如金，半点没变。

　　但与班级其他同学的互动中，他的状态就明显开朗许多，还有几个固定的朋友。

　　我想，他应是不爱和女生说话，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他好像只是单单不爱跟我讲话而已。

　　对此我真的深感疑惑。

　　如果你了解他，知道原因，不妨告诉我。

　　谢谢！

　　以上，说回正题。

　　开学之际，班级投票竞选班长，他以一票之数落选，被任命为副班长，而我顺理成章，当上了班长。

　　因为这层关系，我们朝夕相处，开始了为期三年的中学生活。」

　　麦瑶推开椅子，在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翻找到一本早已积了灰的同学录。

　　本想拍照作为附件送给熊猫同学，脑中被迫跳出方圆的提醒“照片自带定位，小心暴露隐私”。

　　她抬起的手默默收回，用纸巾小心擦拭着同学录封皮积聚的灰垢。

　　轻吹一口，浮尘四起，伴随着灰垢逐层剥落，往昔的回忆如同被洗尽的砂金，一一浮现在眼前。

　　「竹子小姐，不瞒你说，我对宗文的了解也没有很多。

　　这种情况我不好判断，如果硬要解释，我想，可能和他的性格有关系。

　　他有意疏远你，不是攻击，而是一种自我防御。

　　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如果不明白。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领悟的。」

　　「你的回答好深奥，我有些看不懂了。」

　　「后来呢？

　　后来的中学生活，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故事呢？

　　他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除了学习之外的，生活方面的。

　　我有时候回想，觉得青春真的很美好。

　　不瞒你说，我也十分怀念那段过去。」

　　「熊猫同学，我猜到你在想什么。

　　是想青春洋溢的中学时代，有没有发生什么浪漫的爱恋，对不对？

　　但我告诉你，错了。

　　那是偶像剧才有的情节，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才没有那么多浪漫的桥段呢。

　　说破天，我们的生活就是上学、放学、写试卷、应付测验，加上一堆没什么意义的检查而已。

　　日子就像卡在循环播放键上，翻过一页还有下一页，和喷泉池里的水一样永无止境。

　　恋爱什么的，当然有，但想让他们承认，那可就难了。

　　毕竟大家玩的都是游击战，谁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说。

　　即使被老师抓到，大不了咬死“我们只是好朋友”，老师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记得，初一那会儿，女生们正在痴迷韩剧，都想找个类似于男主一样的男友来谈恋爱，整个学校，宗文恰巧就是最受欢迎的那类男生。

　　这么说，你大概能想象到他当时的魅力有多大了。

　　举个例子。

　　有一次，我做完课间操回到教室，拿起水杯想去厕所冲洗，路过走廊的时候，正好撞见他和一个女生站在那儿说话。

　　那个转角是必经之路，要想通过，必须绕开他们，如果掉头走另一边，又得下一层楼，折返回来，走更多的路。

　　我懒得动，松开腿脚，靠着墙，打算等他们说完再过去。

　　结果……

　　那女生背对着我，开始说些“你很好”“我注意到你很久了”“能不能答应”之类的话。

　　我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可能误闯了告白现场，瞬间僵住，不敢再动。

　　直到女生的声音愈发清晰：“我喜欢你。”

　　我不知为何呆住，就那么愣在原地，听起了墙角。

　　等来的却是宗文干脆的拒绝：“对不起。”

　　我觉得好难过，代入那个被拒的女生，实在令人惋惜。

　　谁知道，他目光一抬，越过那个女生的肩颈，直直的，射向了我。

　　我心脏骤缩，吓一大跳，原地转身，飞快遁走。

　　最后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这件事一直藏在我的心底，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麦瑶双手捂胸，奋力压制那颗狂乱撞击胸膛的小鹿，推开窗扉，面向耀眼的阳光，大口呼吸着。

　　直到绯红的面颊逐渐冷却，耳垂恢复原有的色泽。

　　她搓了搓脸，重新坐回桌前。

　　「竹子小姐，谢谢你把这么关键的故事都告诉了我。

　　记忆里，我的朋友形容他，也是一个非常优秀极具魅力的男人，有女生喜欢他不奇怪。

　　毕竟他是如此受欢迎，话说，后来的他有接触别的女生吗？

　　有谈过恋爱吗？

　　他的恋爱对象，你还记得吗？」

　　“男人”这个称呼很诡异，诡异到麦瑶无法把宗文和这个词联想到一起。

　　才上高中，只有十六岁的宗文，在她眼里与周遭那些玩闹的男生没有区别，难道在别的女生那里，他已经成熟到可以被称之为男人了吗？

　　这太奇怪了。

　　「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宗文的个人情况，我确实不是很清楚。

　　至于他有没有恋爱，我也不知道。

　　我尝试去问以前的好友，她们也大多记不清了。

　　我姑且猜测，应该没有吧。

　　因为在我有限的记忆中，他没有公开承认过的恋情，连与女生的接触都比较少。

　　据说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也有人尝试和他告白，但毫不例外都被他拒绝了。

　　我不清楚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也不敢拿这个问题去问，我只能说，他的性格很好，或许正是因为他对身边人总是展现出极其友善的态度，所以才会博得广大女生的好感。

　　但也因为这份好感，惹得其他男生嫉妒。

　　他们频繁在校内散布对宗文的恶意言论。

　　造谣、诋毁、污蔑、中伤，利用他班长的身份故意为难。

　　青春期的男孩子像颗炮仗，一点就炸，那些无法言说的恶意，连同他们憋不住的小便，随时随地都会冒头出来。

　　我还记得那件事。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的自习，宗文代替班主任坐在讲台上守纪律，大家都在写作业，突然，后排的某个男同学发声了。

　　他说：“班长，你知不知道一个八卦。”

　　这话是对我说的，他一开口，其他同学全都看过来了。

　　我顶着莫大的压力，维持好纪律，才转头叮嘱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自习不能说话，小心等下被年级主任巡堂抓到，扣分就惨了。”

　　他不以为意：“你不知道啊，那我告诉你呗？”

　　同学们不敢接腔，但我知道，他们的耳朵已经悄悄竖起来了。

　　我有预感，他会说出很难听的话。

　　果不其然——

　　“昨天上体育课，班长送女同学去校医院，听说两人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事后，女生出来，还红着脸，也不知干了些什么，好难猜啊。”

　　此话一出，班级哗然。

　　大家无暇顾及他话里的漏洞，一致面向宗文，等着看他待会儿怎么解释。

　　枯燥乏味的中学生活，任何带有桃色光环的新闻，都会在校园内部引发轰动。

　　大家太清楚这不过是些无稽之谈，跳梁小丑罢了，即便如此，还是等着看这场笑话。

　　于是宗文成了众矢之的。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女生，则低下头，一语不发。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觉得有点心疼。

　　我讨厌那个开启“玩笑”话题的男同学，于是站起来，非常严厉地指责了他。

　　“不要再乱说话了，你这样老是扰乱课堂秩序，我会报告老师的。”

　　可他不知悔改，反而嬉皮笑脸起来。

　　“班长，你说话啊，解释一下呗。”

　　他虽面对与我，可我知道那话是对宗文说的。

　　他在挑衅他。

　　我很气愤，决定去找老师评理，宗文抢在我行动之前启唇。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有证据吗？”

　　“没什么意思，实话实说而已，你要什么证据，问问和你待在一起的女同学咯。”

　　那个女生把头低得越发深了。

　　我记得她是一个害羞内敛的女孩子，不知道男生的话，有没有伤害到她。

　　“谁主张谁举证，你既说我与别的女同学待在同一个房间超过一个小时，那请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我会视你为污蔑。”

　　“不是，你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是事实，还要我怎么举证啊。”

　　班里同学大气都不敢喘，默默旁观这一出闹剧，不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我眼看事态发酵，可能有点收不住，连忙起身，想去制止。

　　大家一看我的动作，都笑了。

　　而宗文一开口，全班即刻恢复寂静。

　　“你刚才说话的样子信誓旦旦，现在我要你拿出证据你却优柔寡断，分明是在造谣，刻意污蔑我，这种幼稚的把戏，很不好玩。”

　　“你敢做不敢认，是吧。”

　　“空口无凭，只靠一句话，就想给别人定罪，造谣果然没有成本。你那么想玩，我也可以说，你偷拿了同桌的东西，你是一个小偷。”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移到对方同桌的身上。

　　像是战火殃及池鱼，同桌立刻急了，去拽那男生的衣袖，说：“你别闹了。”

　　那男生不服气，仍昂着头：“放屁，老子会是小偷，有病吧你。”

　　他一说完，意识到自己也会被人“污蔑”，暴跳如雷。

　　大家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我就知道宗文有治他的办法。

　　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能记得他义正严辞的声音：“还是那句话，你说我做了，那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可虚假的事怎么会有证据呢，男生根本拿不出来，见全班同学盯着，知道自己犯蠢，脸上挂不住。

　　“行。”一脚踢开椅子走了。

　　后来，再没人提过这事，也没人再拿无凭无据之事去构陷别人。

　　因为大家都知道。

　　永远不要陷入自证的陷阱。」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麦瑶的回忆。

　　她趿着拖鞋步出房间，意外见到本该上班却提前回家的爸爸。

　　麦浚龙提了菜，用屁股关上门，嘴里不停念叨着“幸好来得及”，然后便往厨房去了。

　　麦瑶跟上，熟练地淘洗米饭蒸煮。

　　父女俩蹲在垃圾桶边，慢吞吞地择菜。

　　“爸爸，我中午可以自己做饭的呀，你干嘛还跑一趟，那么远，你午休都没时间了。”

　　“我今天上午在办公室听同事聊起她给女儿做了一顿菠萝咕咾肉，香得很，我想你们小姑娘肯定喜欢，所以打算亲自试一试。我请了一小时假，跑了两家超市，谢天谢地，还剩最后一只五花肉。”

　　点火、热锅、烧油，葱姜蒜丢进去爆香，撒下空心菜，几道大火翻炒，起锅，上菜。

　　麦浚龙麻利把锅一涮，倒上热油，转大火，把腌好的肉块抓了进去炸，捞起，柿子椒、红椒、菠萝切块，备好酱料，丢进锅，翻炒约两分钟，等料炒出汁，可以挂壁，再把肉和辣椒放进锅，静待每块食材都均匀裹上酱汁，香味扑鼻，一把捞出锅。

　　麦浚龙挑了一筷子喂给麦瑶，眼睛亮亮的，措起小手像是士兵等待首长检阅：“宝贝，怎么样？”

　　麦瑶大夸特夸：“爸爸，厨师界失去你，就如同西方失去耶路撒冷。”

　　直把麦浚龙夸得眼角皱纹都多出两条。

　　这顿饭吃得更香了。

　　午睡后，麦浚龙匆匆赶去上班，手撑在玄关矮柜把手处提鞋跟，对来坚持送行的麦瑶依依不舍：“爸爸走了哦，你在家里要乖乖的哈。”

　　麦瑶默默挥手，心里想的是——

　　邮件邮件邮件。

　　她回了吗？

　　回了吗？

　　回了吗？

　　「我相信宗文的人品，他绝对不是一个会对女生做出无理举动的人。

　　难为他从小就经历这些，后来的他生活有受到影响吗？

　　很遗憾，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对我讲过。」

　　「是的，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摊上这种事，真的就算宗文倒霉而已。

　　谁都知道那个污蔑的男生是什么性格，他说的话可信度本来就低，大伙儿会理他才怪呢。

　　只是可怜宗文，好心帮助同学，还要被人造谣。

　　说起这件事，我还是从体育委员那里打听到来龙去脉的。

　　当时上体育课，全班集合后做完热身操，就都分开自由活动了。

　　那个女生跟朋友一起组队踢足球，因为本身身材瘦弱，加上没吃早饭，太阳一晒，低血糖发作导致短暂的眩晕，摔在了足球场中央。

　　遇到碰巧正在疾跑的宗文，被她绊倒，两人一起双双滚了出去。

　　出于责任，宗文将她送去校医院，听护士说女生患了低血糖，他就出校去给女生买吃的，打电话让体育委员过来陪伴女生输液。

　　回来后，他和体育委员完成交接，后者回到操场，他陪同女生回去宿舍。

　　总之，事情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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