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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向西南意已决分道不舍叹奈何
木真这一跪吓了众人一跳,颍水月连忙将他拉起,柔声道:“木真大夫,您有话直说,不要这样,折煞阿月了。”
木真含泪娓娓道来,他来自云岭之南的苗族,即今天有“彩云之南”美称的云南。侗苗自古往来密切,半年前黔贵之地的侗族,鼠疫蔓延,南下广西,西向云南,牵连甚广。他身为大夫,以济世救人为准则,看着侗苗的百姓挣扎在水火之中,实在是心存不忍,决意出寨向南方富庶之地,寻医求药。他一路艰辛,跋山涉水,终是到了这庐州城附近,看到村民们身染同种鼠疫,悲悯之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地看着一村几百口人全部丧命于此,仅剩这鸿花的父亲在他和秉光及鸿花的照料下苟延残喘。谁知天赐贵人,颍水月竟然将这名奄奄一息的病人治愈了,于是木真恳请颍水月随自己去趟云南,救治那些身染鼠疫的百姓。
众人听了他声情并茂地叙述,表现不一。颍水月眉头微皱,南宫泉见她蹙眉,只当她是为难,上前揽住她的肩,温柔却坚定道:“阿月,你要是愿意,我便随你去一趟,但若有半点不甘,不管是谁也别想强迫你做任何事!”
颍水月感动笑道:“我哪有不愿意?只是……”她还没说完,木真“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还给她重重磕了个响头,颍水月心里一乱,急道:“您别这样……我……”
木真一双手紧紧抓住颍水月的胳膊,哭道:“神医,您就忍心看着侗苗的百姓在痛苦中煎熬吗?”一双眸子亮的出奇,眼神绝然而凄淡,悲凉而忧伤。
颍水月看着木真的双眼,心情蓦地平静下来,一双翦水美眸黑得摄人,惊得木真一愣,暗忖:“莫非她发现什么了?”
颍水月轻轻点头道:“好吧。”颍水月善良,但这不代表她就容易被愚弄。同时,她还很了解自己,知道不管木真的话是真是假,她最终还是会宁可信其有,跟他去云南的。更何况,最重要的是,她也想知道一些东西,总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并不好。
思无虑却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径自往村外走去。思无邪看着南宫泉环住颍水月的占有姿势,黯了眼神,也沉默地跟着思无虑去了。
颍水月看到两人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走了,也没出声阻拦,苦笑叹息:“他们都觉得自己很傻吧。”又看向身侧的南宫泉,感激已经不能够形容她此时的情感了,她只觉得现在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了,这种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让她万分心安。南宫泉见碍眼的二人离开,想到今后就是他和颍水月独处,心里早乐开了花。
木真见颍水月答应了,心喜着松了口气。他垂下首,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掩去眼底一抹幽光,恨恨地想:“还有个麻烦的南宫泉,要除去得趁早!”
当日,木真随颍水月二人回了庐州城,打算备些路上用的必需品,修整一日,再向西南出发。
夜凉如水。
少年的手如月光一般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精灵,修长的手指宛若坠落的水滴,轻盈而灵动地描摹着她精致的眉眼。
他俯下身,细热的气息在她的唇上流连,黑眸中流露出深情的迷恋,心中忘情地轻唤:“月月。”
颍水月仿佛听到他心中的召唤,倏地睁开眼,幽深的黑眸定定地看着俯在她身上的少年,淡淡道:“风,别这样。”说完,又合上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两只可爱的小扇贝扫在他的心房上。
随风支起长臂,将她环在身下,盯着她看了半晌,终是起身坐起来,道:“你怨我吗?”
颍水月还是那样无波无澜地声音:“没有。”
随风苦笑自语:“你根本不在乎我,是吗?”
颍水月面色淡漠,但缓缓攥紧被角的右手泄露了她的心绪。
随风常常会趁颍水月熟睡时潜入房间看她,每当他用深邃而痴情的眼神看她时,颍水月总会莫名地醒过来,但她总是努力保持呼吸均匀,芳心却跳得厉害。她不是讨厌随风,相反,他的做法竟然还让她有一种难言的欣喜。这样的自己,熟悉又陌生,她只是讨厌这种感觉罢了。刚才,那薄如蝉翼的距离……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自从那个晚上她的心因为他乱了后,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随风深吸了口气,道:“月……小姐,您别去云南,那个木真在骗您。”
颍水月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又淡淡道:“如果你喜欢叫我‘月月’,也没什么不可以,听起来挺新鲜的。”
随风虎躯一震,面色柔和下来,随即又回头皱眉道:“那你还去?”
颍水月幽幽道:“万一是真的呢?”她见随风不解,又道:“我还不至于连鼠疫和‘飞花红’都分不清。”
随风叹道:“是啊,你只是不想无辜的人受牵连罢了。只不过,恐怕他们还是会惨遭毒手!”
颍水月芳心一惊,直起身子,又突然明了,嫣然道:“你既然知道,定不会忍心看我难过。”
随风与她相视一笑,道:“果真瞒不过你,我已经给了他们父子一些盘缠,将他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颍水月重新躺下,她不需问是哪里,只知道既然随风说是安全,那么天下就不会有另一处比它更安全的地方,而且绝对做的不留蛛丝马迹。对于他,她总是没有理由的信任。
随风沉声道:“云南很危险,再说你不是要去关中吗?”
颍水月无奈叹道:“我不是个做事喜欢半途而废的人,但有些时候,人做事总要分先后的吧。”
原来,颍水月开始确实以为鸿花的父亲身染鼠疫,可渐渐地,她发现了问题——鸿花的父亲好的实在是太快了,别人都认为是她妙医圣手,只有她自己知道并非如此。某一天,她看着挥刀劈柴的鸿花,脑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鼠疫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那为什么鸿花等三人照顾病人这么久,都没有染上呢?既然这个村的村民都是被鼠疫感染陆续死去的,那么为什么相接的庐州城却一点恐慌都没有呢?像这样已经造成相当规模死伤的疫病,官府这样不闻不问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吧。难道鸿花的父亲身患的不是鼠疫?”一念至此,颍水月立刻重新查看了患者的病情,本想再看看用药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却无意间在药渣里发现了一些红色的沉淀物,她捻起来闻了闻,确定是毒药“飞花红”。
中“飞花红”者,症状与身染鼠疫颇为相似,若想解此毒,只需再次服食“飞花红”,以毒攻毒,只不过此毒忒得刚猛霸道,只得每日稍许,两日见效,十日毒清,半月痊愈。
颍水月既已知道真相,却没有声张,因为她知道下毒的人暂时不想置鸿花的父亲于死地,打草惊蛇不如随机应变,毕竟她身边没有“飞花红”。最后,木真求她留下的那一席话,让她确定了他的目的是自己,她答应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怕他失策后牵连鸿花三人惨遭毒手。二是担心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再次祸害无辜,毕竟为了达到目的而残忍杀害一村几百条生命的人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知道木真绝对不会是幕后主使,那个人究竟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地引她去云南?更简单的法子有许多不是吗?
那人手法实在是高明,假借木真之手,其实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万一云南的百姓因自己而大面积中毒,可就让她一辈子良心都不得安宁了。她想要知道真相,时时身处警惕的日子任谁也不会好过。
随风见颍水月自有打算,本不便多说,可仍旧忧心道:“苗人善蛊,月月,你独身去云南,叫我怎么放心。”
颍水月向他狡黠地眨眨眼,笑道:“怎么说是我一人呢,风,难道你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随风叹道:“我毕竟只能在暗处,明里也得有个人护着你啊。再说,那个南宫泉明天……”颍水月奇道:“泉哥哥怎么啦?”
随风听她语气亲昵,心中泛酸,口中却淡淡道:“一个时辰前,半剑山庄的探子找到他,说是前庄主南宫翊心疾突发,庄主南宫佐急招他回去。”
颍水月听了“南宫翊”这个名字,芳心没由来地一跳,默然半晌,她突然眼波一转,抿嘴笑道:“风,你干脆别做影卫好啦。再说出了谷,哪来那么多的规矩,飞廉叔叔也没有千里眼,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不成。”
随风心中一动,看着她神态娇媚地邀请,险些把持不住自己,后牙紧紧咬了几下,他最终还是站起来,哑声道:“月月,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说完,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颍水月有些失落,撇撇嘴暗想:“明明是你先来挑衅我的。”随即轻笑:“这人还真是害羞呐。”
屋外,随风仰坐在屋顶上,凝视着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埋下心里的话:“月月,你知道吗?只有像影子一样才能不被别人发现,随时随刻地保护你。而且,我想让你自己去选择陪你到最后的那个人……”
***
一早上南宫泉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颍水月心知他所为何事,却并不点破。
直到三人出了城,路遇一处岔道,木真道:“阿月姑娘,咱们往左走。”
阿月点头应允,南宫泉却止住步伐,支吾地唤了声:“阿月……”
颍水月挑高柳笠,侧脸问:“泉哥哥,怎么啦?”
南宫泉咬咬后牙,一言不发。颍水月见他腮帮一鼓一鼓的,只觉得可爱极了,戏弄之心大起,抿嘴笑道:“泉哥哥,你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阿月可是好奇地紧呐。”
南宫泉没想到她有此一说,俊脸红似滴血,窘迫道:“我哪有……我……”
颍水月轻叹道:“泉哥哥,难道你有事连我也不肯直说,果然是生分了么?”
南宫泉听她一语中的,也无奈道:“昨日接到家父手书,催我速回。我原本答应随你去云南,可如今……”
颍水月听了,淡笑道:“父命如山,自然难违。既是手书,想来不是万分紧急之事,也不会如此仓忙遣人送于你。大丈夫固然一诺千金,只是事情也分亲疏缓急,加之世事难料,江湖儿女,本不应拘泥于此。”这一番话说得木真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气度,南宫泉更不在话下。
南宫泉只觉颍水月便是他平生知己,当下又是感动又是宽慰,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肩,一声“阿月”出口,却又没了下文。
自古多情伤离别,颍水月想到他一路上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心中也是既伤感又不舍,勉强笑道:“泉哥哥,一路多保重……”至此,想到他二人不知何事再见,悲从心来,美目泛红,一时间也说不下去了。
南宫泉见她此番模样,又喜又悲,喜的是她心中也装着自己,悲的是此时身不由己。他动情地一把将她抱住,哽噎道:“阿月,我真是舍不得你……”
此刻便听一个脆生生地声音道:“三哥,你看他二人情意绵绵,如胶似漆,恐怕你连跟脚趾头都插不下啦!”
三人抬头去看,不知何时,左边的岔道上立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不是思无邪兄妹是谁?此时思无虑已恢复了女儿家装束,一身紫红色荷叶摆长裙衬得她肤白胜雪,娇颜如花,胸前垂着两条小辫子,更显出豆蔻年华的青春可爱。
颍水月易容如此,看不出脸色,南宫泉倒是一反常态,松开颍水月走了过去,伸手道:“思兄,阿月以后蒙你照顾了。”南宫泉一直称思无邪“思公子”,此刻称兄道弟,着实出乎思无邪意外。其实,南宫泉本也不是气量狭窄之人,只是情之一事,苦煞人哉!
思无邪见他态度真诚,眼神清澈,再说南宫泉所言之事本就是他前来之意,倒给他去而复返一个台阶下,当下也不由伸出手。
两个男人的誓言本来就是如此简单,可就是这样的简单,却往往需要用生命去捍卫。
思无虑白眼一翻,心中大骂思无邪白痴,替别人照顾女人,到头来人家感激的还不是他。她一甩手中拈着的乌发,径自向颍水月走过来,一点也不客气地跳上绯雪的背,嚷嚷道:“快走啦,等太阳照到头顶可是要热死人的。”绯雪伤势刚好不久,颍水月宁愿步行也不愿加重它的负担,此刻见思无虑不知轻重地跳上去,心中又疼又忧。
思无邪一吹口哨,不远处变法术似的跑来一匹枣红大马,他看向南宫泉,南宫泉随即意会,爬上马背,抱拳道:“多谢思兄。”语罢,深深看了颍水月一眼,大声道:“金陵南宫,一剑未已。阿月,等我!”说完,猛抽马鞭,取道右路,绝尘而去。
他只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颍水月的泪水这时才落下,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走吧。”手中紧紧攥着他留下的玉,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思无邪不顾思无虑挣扎将她从绯雪背上拎下来,思无虑不甘地想讥笑他几句,结果看到他一脸肃然,一双黑眸更是幽深得像是要将人整个都吸进去绞碎,顿时乖乖地噤了声,垂首跟在后面,只有一双透着灵气的大眼睛不安分地左瞧右盼。
思无邪大步上前将颍水月与木真隔开,如神诋地黑眸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木真,似是审察,又似威胁。
颍水月缓缓绕过他,道:“木真大夫,我们走吧。”她并非是在意昨日思无邪二人不辞而别,只是不想这一路上多生事端而已。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思无邪功力深厚神采奕奕,思无虑眼神中却不时透着倦意,想必他俩昨晚也是一宿奔波。为了谁?众人心知肚明。对于这样的人,还有谁忍心责备呢?
颍水月说着又回头笑道:“绯雪早已无碍,无虑妹妹搭个脚也无妨。”这话虽是说给思无虑听的,她一双水眸看的确是思无邪。
思无邪嘴角这时才有了些许笑意,道:“昨晚仓促了些,只备了一匹马,前方十里处有一镇,可买马备粮。”
颍水月轻叹一声,也真是难为他了,庐州城饥荒严峻,马匹等牲畜早就被宰了充饥,不然绯雪也不会有此一难了。
只是这思无邪兄妹究竟来自何处?颍水月不禁好奇,暗忖:“看他两人通身气度不凡,想来也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儿女。”
四人自此上路,前方磨砺种种,待众人选择自己的那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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