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茶

　　那双球鞋在视线里久久停留，池枳摒住呼吸，不敢动弹。她灵机一动，从包里摸出一把小梳子。

　　淮朝周就看着地上蹲着那人边慢悠悠梳着刘海边偏起头困惑地瞧着他。

　　淮朝周轻拧着眉，没说话。

　　池枳表面平静，内里心虚，不知道他那表情是在担心她，还是觉得她脑子有病。

　　池枳僵着嘴角，附以微微一笑。

　　他顺着视线看过去，池枳刚刚埋头正对的是一地雨水。

　　淮朝周：“……”
　　敢情在照镜子呢，他还以为……

　　然后淮朝周脸一黑，就走了，没有再折回。
　　……看来，是觉得她脑子有病了。

　　池枳把做戏的梳子重新放回了包里，进门，左转，那里是服务区，有两张长桌拼凑在一起和几把椅子。

　　池枳走向穿着志愿服的李石梦，把暗红色的应援幅丢给了她。李石梦嘿嘿笑着问：“淮朝周看到你爱的应援没有？”

　　池枳对着她攥了攥小拳头，不想理她。

　　今晨，接到李石梦的求救消息，池枳就知道跑不了又得干苦力。她在宿舍捯饬好，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把馆内的垃圾清理了之后，又被人叫去帮忙领啦啦队的服装。池枳还没来得及应下，李石梦就把她赶去了门口，分发荧光棒。

　　池枳老老实实坐在内场门口的长桌前，中途有志愿者来她背后挂了什么，她没管。完事之后，池枳起来舒展自己坐僵的身体。

　　一晃眼才注意到背后头顶上挂着的横幅：

　　“淮朝周加油！爱你哟！”

　　池枳顿时觉得羞愧难已，一面还有心脏控制不住的狂跳。她忘了李石梦是老追星女孩了，这种羞耻的应援台词简直是信手拈来。

　　不过对池枳来说，真的是丢脸得想换个星球生活的程度。一想到刚刚还不少人在门口拍照，她只希望没人发朋友圈。

　　池枳站上板凳把横幅扯了下来，想找个垃圾桶扔掉，又舍不得。

　　徘徊犹豫间，淮朝周逆着人群走过来。

　　体育馆外的阳光从正大门洒进来，照着他头顶的毛发都渡上了层金边。自他在门口出现，周围的视线都齐唰唰锁定在他身上，炙热又带着欲望。

　　淮朝周浑然不觉，自顾自按着脖颈低头朝池枳走过来。

　　当然，池枳站在内场门口，他是进场。
　　可从池枳的视角看过去，淮朝周就是背着光在向她走近。

　　池枳脑内小马达一响，应激反应，蹲下了。一是藏手里不敢示众的横幅，二是压住她怦怦乱跳的心。

　　……

　　池枳推开笑得一脸荡漾的李石梦，去洗手间洗脸了。

　　水龙头哗啦啦流出，冰冷的水扑在脸上，温度褪去，整个人冷静多了。

　　*

　　另一边，淮朝周在候场室换衣服，他两手抻住衣角从下往上脱去衣服，腹肌在灯光照射下，紧实又撩人。

　　门口扒着几个女生，齐绯见状将只开了个小缝的门推开了。

　　淮朝周回头，几个女生被抓现行，脸上迅速染上层熟红，飞奔着跑开了。

　　齐绯露出大白牙笑：“帮妹妹们送福利。”

　　淮朝周丢了个‘你有病吧’的眼神，穿上11号蓝白球衣。

　　齐绯过来搭上淮朝周的肩膀：“记得咱俩的赌约。”

　　淮朝周掰开他的手掌，挑眉看他，一字一顿道：“不可能输。”

　　……

　　离比赛还有半个小时，池枳坐在志愿区负责给上场的选手递水和毛巾。
　　累了一天的她手撑着头，没什么精气神。

　　余光注意到穿着球服的人过来，便将一旁的水和毛巾递上，不会有过多的眼神交流，顶多附带一句比赛加油。

　　这个九月底的校篮球赛，主要是为了迎接新生，也是学校希望此赛能为新学期带来点活力。

　　参与组织的主要协会是校啦啦队和校摄影社，一个负责助兴，一个负责记录。

　　所以李石梦才会作为志愿者到处拍拍拍，而她这个摄影社社长的小姐妹自然就被拉来当了苦力。

　　眨眼间，一个绿色便利贴出现在池枳的视线里，是问她要联系方式的。

　　各花入各眼，有人爱风情，有人爱甜美，喜欢池枳这挂的人也不少，巴掌脸，五官端端正正，清清爽爽。
　　怎么看怎么舒服。

　　哪怕非理想型，看见了也会眼前一亮，路过时和同伴提一嘴这个女生还不错哦。

　　何况池枳坐在门口那么显眼的服务区，很难不会被注意到。
　　所以她才坐了不到一个小时，都碰上好几个借机来搭讪的了。

　　池枳不想伤害他人自尊心，一向都是淡淡的、礼貌的回绝。

　　在看台上拿着相机瞎晃的李石梦注意到了服务区这边的动静，她刚准备杀过去，突然瞧见右侧方向的来人。
　　她嘿嘿笑了笑，转头拿着相机去别地了。

　　长桌前的人还没走。
　　池枳面露尴尬，方才同样来问号码的几个男生，她只是摆了摆手，他们脸皮薄也就走了。

　　而这个男生见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依然穷追不舍，表示不用每天聊天，躺列也行，池枳一时有点为难。

　　阴影拓下，一个蓝白球服出现。

　　可算来人了。
　　池枳呼出一口气，她赶紧拿了张早已折叠好的毛巾递上。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手腕上的黑色护腕莫名显眼。

　　池枳睫羽轻颤，手蜷了蜷，她逆着灯光看上去。

　　淮朝周冷淡的脸出现在眼前，眉宇间像是染上一层冰霜。

　　周身的气压仿佛骤然降低。

　　淮朝周头仰着，眼眸却朝下俯视着她，一动不动，那看似波澜不惊又像是压着什么的眼神，盯得池枳后背发怵。

　　池枳敛了敛神，低头不看他，把毛巾塞到他手里。淮朝周接过，余光睨了眼桌上明晃晃的搭讪便利贴，面无表情地走了。

　　桌前的瘦高男生还不走，池枳忽然想起方才只给了毛巾，忘记递水了。

　　要是搁平时她肯定不会再去撵上这突然‘犯病’的淮朝周，懒得看他那副冷若冰霜的臭脸。

　　现下，池枳只想要逃离尴尬现场，她拿起一瓶水对男生示意，并说了句抱歉便遛开了。

　　池枳埋着头往前蹿，没留神撞上正转过身来的淮朝周，看样子是想要折回。

　　她胡乱把水塞到他手里：“水，忘了。”

　　淮朝周望着手里附着一层水珠的矿泉水瓶，拧开，仰头喝了一口。

　　朝池枳身后扬了扬下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还等着呢。”

　　然后拧好瓶盖，直接走了。

　　池枳咬牙切齿地颤了颤嘴唇，就说他犯病了，就是这幅冷若冰霜的臭脸吧。

　　那晚路灯下，她就已经见识过了。

　　算了，不跟发病的人一般计较，池枳摇了摇头，抛开繁杂的思绪。

　　水本来就差不多给参赛选手们发完了，池枳也就没回去了，她走上看台，到了李石梦给她留的绝佳观赏位置上坐下。

　　19:20比赛准备开始。

　　热情洋溢的啦啦队进场跳舞，把本就哄闹的气氛又迅速带动起来。啦啦队跳到一半，选手们开始出场。

　　首先是黄队，大家附和地鼓掌喝彩，再是蓝队，现场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尖叫声不断。

　　“祸国殃民啊。”李石梦不知道什么时候遛到了她旁边坐下，在耳边啧啧感叹。

　　池枳知道她说的谁，蓝队里最高挑的存在一出场就吸引了观众的视线，包括她。

　　而被众多双眼睛直溜溜注视着的淮朝周像是安了屏蔽器一样，没什么反应，只是低着头整理手腕上的黑色护腕。

　　池枳所在的看台区九点钟方向，墙上挂着个大屏幕，上面飘着实时弹幕。

　　一个二个仗着匿名，裤衩乱飞，什么“哥哥上我”、“我体力好”之类的十八禁台词都说出来了。

　　池枳都没好意思去看。

　　李石梦也兴致勃勃举起手机去扫屏幕上的二维码，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闪动。

　　很快，一条弹幕飘过：【帅哥岂是尔等平民能肖想的！】

　　原本以为弹幕区会迎来骂战。

　　然而……
　　荒谬又鬼畜的是……

　　屏幕上莫名地开始了拉郎配？？？

　　公屏上的人名滚动，一转眼的功夫，池枳就看到了好几个她听说过的各系系花名字一晃而过。

　　虽然觉得有点好笑，像是在按头一样，但看着那些名字和淮朝周以这样配对的形式一起出现时，池枳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方才成功拉偏话题的用户又出现了，然后池枳接着就看到了她的名字。

　　你梦哥666：【就没人觉得翻译系的池枳妹妹和咱淮朝周大帅比的身高差搭起来也很香吗？！】

　　池枳：“……”

　　她立马把视线放回了场上，她只希望那人不要看到，好在屏幕没有正对场地，站在上面的人要偏头过去才能注意到。

　　好死不死，一直没动作的淮朝周就在她的注视下这么偏头看了过去。

　　池枳视线追随而去，那条弹幕还没飘走！紧接着她感受到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池枳回正，与对面人直勾勾的眼神在半空中对上，摩擦。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遮挡脸，头埋了下去。
　　掩耳盗铃。

　　耳尖的潮红不自然爬上，一旁的始作俑者放下手机，笑她：“他又不会看，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呀。”

　　池枳不动声色狠狠地捏了李石梦大腿一下。

　　淮朝周把脸别开后，自己都没意识到地挑了挑眉，嘴角压着笑。

　　右肩被人一撞，齐绯：“眼神交流什么呢？比赛快开始了，给我集中注意力！”

　　说完他还是望向了淮朝周方才所看的地方，正对的看台第三排，他凑近疑惑道：“那是池枳妹妹吗？她用手遮着脸干嘛，不想看我们比赛？”

　　淮朝周耸了耸肩，语气轻狂地说：“怕一会儿被帅晕吧。”

　　齐绯：“……”
　　他怎么觉得这人更欠揍了呢。

　　时针指到19:30，裁判哨声一响，比赛正式开始。

　　蓝队和黄队形成两派对峙，开始了赛场上的角逐。

　　每学期开学的第一个月月底，琴柏大学都会组织一场校篮球赛，池枳都没看过，她对篮球的兴趣不大。

　　而如今看着那个11号蓝白球衣在球场上松弛自如，矫健的身姿，势如破竹，无人能敌。

　　哪怕是兴趣不大，也足以让她看得挪不开眼。

　　如淮朝周所说，是真的很帅，帅到发晕。

　　观众席上一直传来为他喝彩的声音，池枳由衷地笑了，看着别人发光的样子真好。

　　或者说，看着喜欢的人发光的样子，真的很好，很满足。

　　她不会因为喜欢就嫉妒那些女生对淮朝周的夸奖以及不满她们口中喊着的类似想要把他搞到手的话语。

　　那些称赞本来就是他该得的。

　　池枳突然想起了她去白山岛的第二天，不敢冲浪的她坐在沙滩上当起了看客，看着彼时还不认识的淮朝周，当时应该叫山，看他随浪而飞，成为人群的焦点。

　　他们欢呼雀跃，嘴里大喊着“cool boy！”“handsome man！”

　　她还学着那些人，对淮朝周的背影比了个庆祝的耶。

　　一晃，一年多过去了，她又成为了一名看客，正静静注视着他成为焦点。

　　场上，淮朝周截球，运球，投篮一气呵成，蓝队的比分坐火箭似的蹭蹭上涨。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个肆意的少年施展魅力的舞台下的观众之一。

　　想到这，池枳掏出手机，左手在半空中比了个耶。

　　咔嚓，拍下。

　　她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只有两个字——窥光。

　　配图很隐晦，旁人看不出来什么，正中只有她比耶的手指。

　　不过如果放大图片仔细瞧的话，可以看到右上角有个腾飞灌篮的模糊身影，蓝白球衣背后写着11号。

　　身旁的李石梦比赛中途就遛了，此刻捂着肚子跑回来，脸色焦急地跟池枳说着什么。

　　场馆里人声鼎沸，混合着音响的律动，闹得要命。池枳听不清，捂着一边耳朵问：“什么？”

　　李石梦凑到她耳朵跟前，大声喊：“大姨妈！”
　　……不知道的，还以为喊她呢。

　　池枳被李石梦拉着，两人勾着腰走下看台，走前，她最后看了眼场上那道肆意张扬的蓝白身影。

　　池枳陪着李石梦去校医务室买了布洛芬，李石梦和着温水吞下后，坐了十多分钟人就舒服多了。

　　原本池枳说送她回宿舍休息，李石梦摇头说摄像机还在体育馆，她想回去赶着修修图，照片今晚校媒体社还要用呢。

　　行吧，李石梦虽然平日里马虎爱犯懒，但碰上跟摄影社相关的，她这个社长的责任感还是很强的。

　　两人又溜达回了体育馆，池枳把李石梦和她的宝贝相机送到休息室，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比赛那边应该迎来中场休息了。

　　池枳便抬脚朝场馆走，踏进馆内，奇怪的是，观众席上的人少了不少。选手们都在休息区喝水，确实是中场休息。

　　她扫了一眼，淮朝周不在。池枳绕着场走，走着走着听到了熙熙攘攘声，她循声而去。

　　转过弯来就看到不远处聚了一堆，都是方才看台上的人。
　　她们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池枳没想过去，她刚刚经过场馆时看到了蓝队和黄队中场结束的比分——

　　64:39。

　　她想找淮朝周，怎么着也假装好意恭喜恭喜他呗。

　　转身之际，池枳听到那边人群中传来齐绯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适可而止。

　　池枳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安感，她压下眼皮跳动朝人群方向挪动，前面有围栏挡着，她只能绕过去。

　　等她走到人群后方时，打斗声已经停止。

　　围观群众被她拨开了一条缝，刚好内圈的人迎面走出来，池枳肩膀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踉跄朝右摔去。

　　还好人多挡着，池枳堪堪站稳，视线投射进去——

　　只见地上侧背着她躺了个满脸血迹的人。

　　池枳一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都没意识到地上这人穿的球服色系是黄白而非蓝白。

　　她急忙蹲下身，双手颤抖着将人翻过来。

　　虽然有点不礼貌。
　　但池枳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
　　幸好不是他。

　　池枳微眯了眯眼，这人依稀还可辨出五官，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

　　这、这不是在服务区时穷追猛舍找她要联系方式的那个瘦高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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