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令

作者:佛罗伦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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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陈安良骂道:“李江洲,你有毛病!”

      李江洲握剑的手都在抖,冷冽的北风擦过他的脸,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悲愤、屈辱,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聚集在他的胸腔里。

      卫壹拾,她还是辗转去了谢西照身边吗?

      风声呼呼吹着,是一把一把刀子往他心上刻。夜色浓稠地从四面八方向他挤来,形成一道牢笼囚禁了他,他只得从缝隙里,窥视着卫壹拾的心。

      在谢西照面前,李倦都只是个陪衬,他李江洲又算个什么呢。

      当年谢西照从齐国回燕,传闻他在路上遇刺,卫壹拾疯了一般要出城寻他,玉州人有目共睹。李倦亲自在玉州城门前拦住她,才没让她踏出玉州。

      当时李江洲就跟在李倦的身后,默默注视着那个要为谢西照抛弃一切的齐国王女。

      过了年,李江洲跟在她身边就整整八年了。

      他见过她最狼狈、痛苦不堪的样子,即便是最难熬的那段日子,他也没见过她掉泪。

      仅有的一次,是在她偷跑出去见谢西照的那一回。

      她为她自己筑了一座城,整整七年都是戒备森严的,却在看到谢西照的那夜,城门失防。

      他进去了,然后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卫壹拾。

      壹拾被锦姬带走时,没来得及带走李倦的匕首,李江洲如今随身带着它。

      那把匕首跟随过李倦,跟随过壹拾,如今跟随着他。

      他把匕首在冰河里涮了一圈,寒凉的水浸透匕刃,再拿布巾擦净匕刃,匕刃在月下寒光烁烁。

      李江洲握紧匕首,心有不甘道:“若卫壹拾敢背叛齐国,我第一个杀了她。”

      他先杀她,再了结他自己,亲自压着她去找李倦。

      但他才发完誓,又想:自己也是背水一战,若江洲失守,他李江洲必死无疑的。

      她在谢西照的身边,至少是平安的。

      匕首被他紧紧嵌进两块石头之间的窄缝,若非用尽全力,根本无法拔出。

      匕刃异常的锋利,它立在石缝之间,如一把巨大的剑悬挡在花草虫蚁的世界里,一只米粒大小的爬虫想要从一块石头越到另一块石头上,却被匕首挡住了路,怎么都过不去。

      此情此景,让李江洲想起那一年馆门将军兵临江洲,下令屠杀城中齐人。

      如今燕晋联军气势汹涌而来,正有当年之势。

      那时他们是如何度过难关的呢?

      是壹拾教他:“你去告诉百姓们,此时只有团结起来对抗燕兵,大家才有机会保全性命,即便没保住性命,也死的光荣。若此时人心不齐,只会像蝼蚁一样被燕兵践踏。”

      当时他也很怀疑壹拾的话,那么多的百姓,会都听她的话吗?可是江洲的百姓从不令人失望。

      他们做到了——用血肉之墙,挡住了敌人的刀剑。

      李江洲的意志突然间变得空前坚定,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守得住江洲,因为背后支撑着他的是江洲的子民,是齐国的王女。

      他们是齐国的尊严。

      李江洲凝视着那把插进石峰里的匕首,仿佛把它当做了李倦的化身,他坚定道:“只有我能保护她和他的领土,这是上苍注定的。”?于是,那把匕首背他留在了江洲河界不知名的顽石之上。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李倦的影子,他要用他李江洲的方式,守卫齐国的遗民,守卫他的公主。

      因为李江洲对江洲地势熟悉,尤其是玄女峰一代,他缕次设下出其不意的陷进,晋燕联军几攻江洲而不入。

      整整三个月,从冬天熬到了春天,还未攻克江洲河。

      燕王人至暮年,为战事辗转难眠,震怒之下,传谢西照入宫。

      谢西照刚去城郊清点完要送往前线的军资,衣上风尘未定,便在燕王召唤之下急急入了宫。

      照顾壹拾的仆妇去陪谢西照的小公子了,仆妇本来想把那小公子抱来让壹拾见见的。

      壹拾想,何必给自己添苦恼呢。她又不喜欢小孩子,更不喜欢谢西照的小孩子。

      仆妇女婢们把那还不到他们膝盖高的小公子围成一个圈,一堆人活泼地跳来跳去。壹拾就站在屋檐下面,看着他们的身影好半天,一动也不动。

      脚下忽然被个什么东西碰着,壹拾低头,见一直黄不拉几的小狗在舔她的鞋,她小时候学礼仪的时候趁人不备去逗弄母后养的小狗,被狗咬了手心,因此她一直都厌恶狗。

      她的鞋面被舔得又湿又痒,壹拾气得一脚踢开了小黄狗,那狗叫了两声,未几,一个身形富态的男子拄着拐杖寻来。

      看他走路的样子,是个瞎子。

      他拄拐探路障的动作十分娴熟,那小狗听到拐杖敲地的声音,立马吠着扭头跑去男子身边。

      男子蹲下来把小黄狗抱在臂弯里,嘴里叨咕着骂了句,他起身瞬间,壹拾看清了他的脸庞。

      她不受控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阿六!”

      阿六倒不大记得这个声音了。

      壹拾提着裙摆,小跑上前,握着他的胳膊,阿六惊慌后退,壹拾道:“阿六,是我…卫壹拾。”

      阿六恭顺的眉目紧蹙起来:“十…十公主?”

      壹拾记忆里,阿六是个身轻如燕的少年。而眼前的人,笨拙富态,若不是认得他嘴角的梨涡,壹拾无法把他和阿六联系在一起。

      在他们相见之前,阿六知道壹拾就在太子府,但谢西照叮嘱过不许让壹拾发现他。

      他们三人当年是有一段不浅的缘分。

      阿六本来是个毛贼,偷东西被抓住,叫人当街打个半死。

      正逢壹拾和谢西照偷溜出宫,深宵之中,壹拾不愿回宫,一旦回宫,她便没法光明正大的和谢西照牵手亲近。

      他们在街头碰到被人往死里杖打的阿六。

      壹拾出银子买了阿六,救回阿六一命,那下令杖打阿六的人,对他们说:“这是个毛贼,你还指望着他能改了本性,以后老实本分?”

      壹拾道:“就算他偷了你家的银子,也该送由官府,齐国可有一条律令是允许私刑的?”

      壹拾要同对方吵,谢西照拦住了她。

      他们两人一起救下了阿六。

      问清阿六的身世,原来也是个弃儿,走投无路,快要饿死才偷人家钱的。那杖打阿六之人,说他本性难移。

      阿六记着这句话,他要证明给谢西照和壹拾看,自己并非别人说的那样。

      他为人机敏,会些简单的招式,便求壹拾和谢西照收下他。

      壹拾很为难:“我要是带他回宫,别人就知道我出宫了。”

      她晶亮的眼珠一转,回头牵着谢西照的手,对他道:“你收下他就行了!正好有个人陪你、照顾你。”

      阿六便成了谢西照身边的侍从。

      不论是谢西照还是壹拾,他们都没看低他,一个教他写字,一个教他武功。

      直到两年后,谢西照突然间被召回燕国,他们美好的日子也戛然而止。

      天下人都以为卫壹拾死在了八年前齐国国破的时候,她死而复生,阿六难以平复心中的澎湃,他扔掉拐杖,怀里的小黄狗也跳下了地。

      阿六额上青筋跳凸,他急着跟壹拾解释:“当年公子被送回燕国,并非燕王之意!而是燕王后和你父王私下交易,假意送他回燕国,再由送他回燕国的侍卫在途中将他杀害。公子本没让我跟着他回燕国的,可当年我直觉失态不对,一路尾随,才救下了太子!”

      阿六想不通,壹拾也想不通,为何同在一处,谢西照却从未让他们见面过。

      壹拾又问:“你的眼睛又怎么回事?”

      提起他的眼睛,阿六的手开始打颤。

      “七年前…公子不愿下破城令攻破齐国,他们知道公子看重我,燕王下令捉拿我,挖了我的眼珠子送去前线,逼迫公子以燕太子的身份下破城令…公子仍是不愿,燕王便以公子母亲的性命要挟…整个燕国上下,每个人都在逼迫公子下破城令…”

      燕破齐后,谢西照便成了一人下万人上的燕国储君,燕王病重,由他代理国事。

      他对燕国失望透顶,对他的父王再无敬重之意。

      他只是行尸走肉地履行着燕太子义务罢了。

      他的父亲、子民,他们反反复复地教着他一个道理——只要无情无义,便无畏无惧。

      燕王宫。

      燕王越老脾气越坏,一个小小的江洲,屡攻不下,他把气都撒在谢西照身上。他举着剑,剑端直抵谢西照的胸膛。

      谢西照哂笑:“父王要杀我?”

      他乜斜燕王手里的剑,这把剑剑锋钝化,根本伤不了他。

      “一个江洲!一个江洲耗了孤七年!孤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是为了让你们气死孤王!”

      他转头将怒火对准寝殿的其它设施,剑锋乱挥乱舞,烛台、灯盏、玉瓶、桌椅,碎了一地。

      谢西照侧身躲开相自己溅过来的碎片,习以为常地注视着他怒火难平的父亲。

      曾经戎马辉煌的燕王老了,只能在寝殿对着没有生命的什物挥舞他的剑。

      那剑锋,最后还是重新指向他。

      燕王臂膀一挥,他的剑将谢西照的太子王冠击落。

      谢西照无动于衷,沉默地盯着他的父亲对自己发号施令。

      “夺不下江洲,这个太子之位你也别想坐了!”

      “儿臣明白了。”

      谢西照见燕王胸腔起伏,又问:“父亲可还有别的事要叮嘱?”

      并无。

      燕王来找他,不过是宣泄夺不下江洲的愤怒,给他试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话要对他说了。

      从入宫面圣,再到离开君王寝殿,谢西照的面色毫无震动。燕王身边近侍见他一派好整以暇的样子,方松了口气,“太子,王上近来总是夜里噩梦发作,并非针对于您。”

      是否针对于他,谢西照心知肚明。

      他温和道:“父王的身体,还劳烦路大人平日多留心。”

      谢西照走后,路无名背脊一阵发凉。

      燕宫上下都知道燕王已是风烛残年,太子照虽一边关怀着燕王身体,另一边却每年都往宫中送入源源不断的年轻美女亏空燕王。

      那近侍见过为了夺权心狠手辣的王子们,但他们的狠厉只针对手足。太子照最可怕的,是他从不对任何一个兄弟下狠手,他是一条目标明确的毒蛇,毒牙直对准他的父亲。

      谢西照回府,天色暗沉,府里灯火通明等候着他。他卸去风披,直接走入壹拾院子里,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睡了,但是今日,窗户透出一道温婉的剪影,门未关严实,他推门进去,见壹拾正在低头做针线活。

      她手里捧着的,是他的短衫。

      三月来,二人很少交流。

      有时想说些什么,可除了国仇,或是江洲战事,他们有何可谈呢,壹拾像是刺猬,不肯让他靠近,他也有许多政务和战事上的烦恼 ,不愿去她面前找不快。

      他总奢想着,所有的仇恨,都会在某一日突然释怀。

      壹拾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近了,掐着针线的手变得迟缓,等他身影靠近她,她已双手无力,那件短衫连着针线掉落在她膝头,她转过脸,固执的眼睛强忍泪水。

      “当年的事…”她在努力忍耐着声音里的颤抖,可成效并不好,她索性也不忍了,而是抓着谢西照的袖子,质问他:“你为何只字不提?”

      他受的苦,他的困境,他的委屈,他为何不说呢。

      他们曾是一双人的,本应该分享彼此的仇,彼此的怨。

      谢西照来之前,见过阿六,知道了阿六今天见了壹拾,阿六也问他同样的话,虽他已经和阿六发过火了,在面对壹拾的质问时,却亦没什么好脾气。

      “有何可说?难道要我告诉你,是你的父王要害死我吗?”

      谢西照语气虽是严厉苛责,却伸手捏住壹拾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

      “别哭了。”

      以前壹拾是个很骄傲的人,别说让她掉眼泪,让她承认自己的委屈她都不愿意。唯一哭过一次,是她学骑射的时候,李倦是个严师,壹拾不愿让李倦看不起自己,再苦再累都自己忍着。

      有一日终于忍不住了,夜里跑到他身边,抱着他大声哭诉,说骑射怎么那般辛苦,李倦怎么那般严格。

      他又觉得好笑,又心疼她。

      后来齐国灭亡,一些齐王室归降燕国。为了求他放过他们一命,齐国的三王子跪在他面前,说:“你看在十妹妹的面子上别再为难我们了吧…当初她以为你死在了回燕国的路上,在城门前哭晕了过去,她对你那么好…现在她死了,你怎么忍心伤害她的兄弟姐妹?”

      后来有段日子,他每夜都会梦到壹拾在玉州城门前哭着喊他的名字,而他就在城门外,他敲不开那一道城门。

      她在玉州城哭,他在城外撕心裂肺。

      眼下,壹拾也忍不住她的眼泪,她哭得肩膀颤动,牙齿咬着谢西照的胳膊,还是不停在哭。他抚着壹拾的脑袋,道:“我的肉都要被你咬掉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控诉,可是声音含含糊糊,谢西照听不清。

      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她和谢西照呢。

      要么就让她彻底恨他,为何要让她从阿六口中听到那一席话??壹拾发现自己被上天给耍了一遭,她恨极了命。她八年前就应有的脆弱,在今天才突然席卷她。

      谢西照受不了她这样,他自己明明已经是个麻木的人,却仍要强做温和地抱着她。

      自前些年母亲走了后,他也只剩壹拾了——不论她是死是活。

      他们在嘉树亭那夜会面时,他就知道壹拾分毫没变,她一直是小时候的样子。

      眼下她也是和过去一个样,哭够了,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像抚着一只可爱珍馐的小鹌鹑抚慰着她,壹拾睡梦里,含含糊糊喊着不知是什么话。

      壹拾夜半肿着眼醒来,看到谢西照清癯的轮廓,似梦似真。

      “醒了?”

      “几时了?”

      “刚过三更。”

      她的眼皮沉重,似承担着两只杏核。

      “是不是很丑?”

      “没有,很可爱。”

      他低头在壹拾额上落下一吻,道:“你自己拿巾子敷眼睛,我还有些政务。“

      额上的触感令壹拾错愕,她愣怔的看着谢西照起身,少倾,握住他的手:“江洲形势如何?”

      “你是问江洲,还是李江洲?”

      壹拾自己也分不清。

      江洲、李江洲、卫壹拾…这些年,他们活成了一条命。

      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薄怒涌上谢西照的心头,他回头冷冷道:“燕晋二国后备强大,就算攻不下江洲,江洲和周国迟早因后备不足而降。”

      谢西照见她面色倏然间变得惨白,语气稍微轻缓了些:“我不会伤江洲百姓的。燕晋已达成协议,晋的目的是周国,等战事结束,江洲归属燕国,我会把江洲完好无损交到你的手上。”

      “至于李江洲。”提起李江洲,谢西照的眼神突然幽深了下来,“今日他在玄女峰身中三箭,跌下山崖,江洲那边还没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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