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泥巴

　　尉迟神飞根本没想到李执会突然扑过来，一下就毫无防备地被撞倒在地，连带着将小几上的瓜果酒菜也全都扫翻在地。李执不等他反应过来，将人摁在一片狼藉里，挥拳就打。

　　吴王府的护卫见状赶忙来拉，却也不敢真的伤了李执，慌乱之中反而让尉迟神飞又多挨了好几脚。最后还是李拾亲自上前擒住了李执，呵斥道，“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李执挣扎着还想朝前扑，“他这副德行不该打吗？为了荣慧姐姐，我没打死他就算是好的了。”

　　尉迟神飞似是被打断了鼻梁，两注鲜血直从鼻孔往外冒，脸上也挨了好几下，他一张嘴便有血沫子淌出来。尉迟神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舔着后槽牙，冷冷道，“某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桓乡侯，值得您下这样的死手。”

　　“何处得罪？！”李执仍是义愤填膺，“你自己知道何处得罪！”

　　尉迟神飞挨了拳头的面皮开始发胀，他推开自家弟弟递来的帕子，虽有些口齿不清但神情却是愤愤，“荣慧的事早有定论，就算有疑也自有陛下圣裁，不知小侯爷又有什么资格对此指手画脚。”

　　吴王捂了李执不让他说话，“阿兕从小就同荣慧姐姐亲近，偶然听见了些流言蜚语便上了心了，这是小孩子脾气，大郎还是莫同他计较……”

　　尉迟神飞睨了一眼吴王，说道：“看来殿下也是打定主意要护着自家兄弟了，那某只好上陛下那儿讨个公道去。”说完也不顾吴王挽留，顶着一脸的血刺呼啦，带着弟弟径直朝宫里去了。

　　吴王不敢耽搁，也立刻叫人备马，拎着李执追了上去。

　　李执在皇帝面前倒是乖巧，规规矩矩地跪在那儿听尉迟神飞在皇上面前控诉他。

　　皇帝听完了尉迟神飞的牢骚，问李执可知错？

　　李执犟道，“臣不觉得自己有错。关心维护长姐是臣分内之事。”

　　尉迟神飞阴阳怪气道：“侯爷说的好像荣慧就您这么一个亲戚一样，竟是除了您谁也没尽到这个责任。不然宗室怎么还能容臣活到今日。”

　　李执朝皇帝叩拜道，“陛下容禀。”

　　“嗯。”皇帝支着额头，听他们争辩。

　　“蒙陛下恩泽，诸位宗亲都是得到了应有照料的，虽不说个个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但都算是出入有人伴在左右，温饱不愁的。”李执顿了一下，“陛下也知道，臣情况特殊些，是知道一个人生活的滋味的。臣听闻，就算是失智疯癫之人，若有人细心照料，也是能有所好转的，但据说这些年荣慧姐姐的病症越发严重，故而臣认为尉迟公子没有尽到看护之责，一时气愤，所以才动手的。”

　　“侯爷怎么含血喷人？”尉迟神飞不服，“懋都谁人不知我家侍奉郡主至诚，多年来不离不弃，任打任骂，从无怨言。如果这样都不能算尽心，不知如何才能算了？”

　　“尉迟公子自己也承认府上有不少姬妾，环肥燕瘦，应接不暇，再加上公务繁忙，臣竟不知您还能有心思分到一个神智不清的女人身上。”李执讥笑道，“何况吃穿不愁算什么优待？！荣慧郡主本就有自己的封邑，翊亲王的汤沐邑也算作了郡主的嫁妆，郡主自顾不暇，这笔银钱自然也就归到了英国公府上的，尉迟大郎不提每年由此而得的好处，反倒揪着郡主的那点花销来标榜自己。单今日两位尉迟公子身上的衣裳，便是由二百两一匹的岭南香云纱裁制而成，若非尉迟家侵吞了郡主的私产，臣不知以英国公的俸禄，您府上是如何承担得起如此靡费的？”

　　尉迟神飞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李执是由银钱的角度向自己发难。英国公府累世富贵，他当然可以辩称自己花的是祖产，但自家每年缴税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为了避税，可是恨不得把所有的田产买卖都划进了郡主名下，以求能跟着享受一点皇家庇护的。天底下，应该没有人比皇帝更痛恨世家偷逃税费的了。若是就此承认自己挪用了郡主的私产，岂不坐实了李执的指控，自己竟还蠢到非要拉着他来御前对质。

　　皇帝见尉迟神飞不说话，便知道他是做贼心虚，转向李执道：“你倒是对这些市井俗事上心。还能认得出来他们身上穿的是什么料子。”

　　“臣只是穷惯了，对这些格外留心些罢了。”李执朗声道，一点也不介意自己会给皇帝留下一个醉心阿堵物的印象。

　　皇帝嘴角略提了提，问道：“阿兕，你荣慧姐姐的丈夫已经被你收拾了一顿，人也打了，气也撒了，后续你可有什么想法？要将荣慧从英国公府上接出来么？”

　　“臣不知。”李执的气势一下就垮了下去，丝毫没有刚才和尉迟神飞辩论时的伶俐，“臣只是一时愤慨就，就，就想还荣慧姐姐一个公道，没，没想过后面的事情。”

　　“不过脑子。”皇帝轻斥道，但看着却不像是在生他的气，李执又迅速地直起了腰。

　　吴王见尉迟神飞没了脾气，皇帝也看着心情也不错，顺势拜倒在地，请旨重审当年英国公府失火一案，以还荣慧郡主一个清白。

　　皇帝准了吴王的请求，将此事交由李拾督办，且为着郡主声誉着想，不宜声张，只在私下探查。

　　李拾的得意在回去的马车上还未消散。他想从那些惯会寅吃卯粮又只会嘴碎的世家身上刮层油下来，想了很久了，只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总算让他逮到时机了。

　　不管荣慧郡主变成这样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都能让这事变成英国公一家的过错，从而对其发难。为什么要谋害荣慧郡主？把郡主逼疯后，从郡主那里又得了什么好处？这些年靠着郡主的名义逃脱了多少税利？这种逃税的法子是谁教他们的？又有谁知晓他们行事的内幕？诸多问题，桩桩件件都够他们家喝上一壶的了。

　　这些门阀世家，向来是同气连枝，荣辱相关，吴王可借此事在他们这张牢不可破的关系网上撬开一道口子。李拾向来是不信这群脑满肠肥的家伙能做到共苦的，只要他放出一点诱饵，他们自己就能互相撕咬起来。

　　他有兵权傍身，也不怕这群人张牙舞爪的花架子。此事若成，他便是成功去了太子的一条臂膀，若是不成，他便只是个护短心切的傻弟弟，怎么都是不亏的。

　　进宫的路上吴王还在嫌弃李执这个没脑子的净给自己惹事，现在恨不能李执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他揽着李执的膀子，“我府上养了这么些蠢货，竟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有用。”

　　“二哥说的哪里话，我只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何况最终还是二哥自己争得了这桩差事。”

　　吴王从车厢里翻出一坛子千秋醉，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李执满上了，“你是不知道，那群老匹夫信奉的是什么嫡长，只会看李持的脸色行事。对我向来是爱答不理的，现在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太子李持既嫡又长，占尽了名分的先机，娶的也是世家女，世家靠宗族血缘维系，双方利益捆绑，各路门阀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太子身后。吴王对自己仅仅因为年纪小而输给太子这事很是不甘心，但不管他如何拉拢讨好，懋都的这群权贵对他都是一副虚以为蛇的态度。当年吴王也试图如同太子一般到了年纪便临朝旁听政事，立时有老头站出来反对，说是既然国无二君，那王朝便也只能有一个储君，劝诫陛下不可助长亲王的野心。逼得李拾只能刚满十六就跟着他舅舅到边地扎草人抓螃蟹去了，等晒脱了两层皮，攒了点军功才敢再回来见爹娘。

　　李执看李拾的神色落寞，似是想起了陈年伤心事，主动碰了碰他的杯子，嬉笑道：“祝二哥马到功成。”

　　“好！”李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干云道，“等阿兄宰了那群老匹夫替你出气！”

　　李执的父亲李晋就是因为想铲除世家门阀而遭到了反扑，最后被逼得只能举兵自保。说这群权贵才是导致了李执被关押的罪魁祸首倒也没错。

　　李执谢过吴王，也抿了一口杯中酒。

　　吴王嫌他婆妈，不肯再和李执继续细品慢酌，自顾自地举坛痛饮起来。

　　李执放下酒杯，撩开帘子，却见一队身着大理寺服饰的人马疾驰而过，看来也和他们一样，是向着英国公府去的。

　　马跑得太快，李执没看清那队人里有没有徐济。瞧着双颊已有些泛红的李拾，李执盘算着就此告假是否划算，要是被徐济知道，是他出的主意让人去查一桩毫无头绪的陈年旧案，估计自己也要挨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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